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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其章︱封面画的署名

谢其章
2019-02-02 12:05
来源:澎湃新闻
上海书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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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写过施蛰存《现代》杂志六封面,意犹未尽,接着翻查旧刊,又有了一些有趣的小小发现。老杂志封面画,于近现代书籍装帧史处于附庸之地位,亦少有深入之研究,说来说去无非是“陶钱丰”(陶元庆,钱君匋,丰子恺)几位名家。几年前,南京金小明先生出了本小册子《书装零墨》,异军突起,钩沉发潜,一举发掘出几位鲜为人知的“书装家”(朱龢典,糜文焕,刘既漂),并且考证和破解了许多封面画署名的谜团,大大弥补了近现代书籍装帧史的空白。

由着“封面画署名”这个小话题,顺杆来攀一个高枝。话说1958年8月5日,中国绘画史悄无声息地迎来了个“惊天发现”——北宋范宽名画《谿山行旅图》的署名被台北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李霖灿发现了。他称:“忽然一道光线射过来,在那一群行旅人物之后,夹在树木之间,范宽两字名款赫然呈现。”我觉得李霖灿这个发现堪比1900年王道士发现藏经洞。同样面对“千古之谜”,王道士纯属“运气好到爆”,李霖灿则“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有一个必要条件:发现者必须与宝物零距离的朝夕厮守,“你凝望着深渊,深渊也凝望着你”。李霖灿近水楼台得职务之便,换成外人休想靠近《谿山行旅图》。我的意思是,寒斋所藏近现代期刊杂志的封面画署名,理应自己来梳理,作一点小小的研究,偶有所获,不亦快哉。

我有个看法,“画封面”、“封面画”和“封面装帧”这三者,常常被混为一谈。早期的杂志,主办者多是请职业画师来为杂志封面画画,如《礼拜六》《紫罗兰》《眉语》《民权素》《游戏杂志》等等,刊名也是请名家题写,一般而言,落有名款或字号,较易辨识,我管这叫“画封面”。期刊杂志勃兴之后,“封面画”多采用现成的风景人物照片或古代书画及仕女图来应付,比起请画家专门画封面来得省事,牺牲的却是艺术趣味。“封面装帧”结合前两者的元素,倒是能够一直流行到现在而不衰,惟优秀的产品每况愈下,工业化生产以来更是乏善可陈。三者之中,最先灭绝的是“画封面”,随之灭绝的便是“封面画署名”,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本文附有齐白石专为《一四七画报》绘的封面画,今天能够想象大画家干这种碎催的活儿么?

齐白石专为《一四七画报》绘的封面画

接下来盘点这些日子清点手边老旧期刊封面画署名的成绩,成绩越多,只能说明过去自己的粗枝大叶,呵呵。

《时代画报》

《现代》六封面作者之一庞熏琴的签名,即金小明所云“洋场化”署名式,辨识度几为零。旧存《时代画报》有一期封面画出自庞熏琴手笔,再之后是1960年的《鲁迅选集》是庞的设计,这时候已经不必猜谜了,封面画署名的乐趣亦随之消失殆尽。

《六艺》杂志创刊号

六封面作者之一叶灵凤,在《现代》那期封面画的署名是“VON”。叶灵凤多才多艺,编过几种文艺杂志,其中《六艺》杂志创刊号的封面画又是“VON”,其风格与《现代》那幅如出一辙。我附这张《六艺》书影,请大家观赏。顺带说一句,闻名遐迩的鲁少飞漫画《文坛茶话图》即刊载于《六艺》创刊号。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鲁少飞却不承认是他画了这幅著名的漫画,称“线条像我”“记不起来了”。施蛰存为此写有《鲁少飞的心境》,称鲁少飞的态度是“拒不出土的心境”,进一步又说道:“好像今天的鲁少飞,还怕沾染邵洵美这个‘纨绔公子’的病毒细菌,他像倪云林一样地有洁癖,非要掸掉身上的一些灰尘不可。”鲁少飞心存余悸情有可原,施蛰存话糙理不糙,要怪只能怪《文坛茶话图》画内没有署“鲁少飞”之名,尽管目录上署有“鲁少飞作”及画面下的一段文字说明亦署有“少飞”,可这些白纸黑字的证据都不足以推翻或说服“此画显然是另有人在开鲁少飞的玩笑”等异议。我本想在《文坛茶话图》画面里也学学李霖灿用的考古发掘的“网球法”,像他搜出范宽那样,搜出鲁少飞的名款,上下横竖搜了几圈,还是别犯这个傻了吧。

《文坛茶话图》

再多交待一句,《六艺》总出三期,却涵盖了“画封面”“封面画”“封面装帧”三者,创刊号是叶灵凤画封面,二三两期的封面画选用的是科申夫莱克和顿莱的木刻画,显然这两位洋艺术家不知情。“六艺”用的是美术字,美术体字乃三十年代的产物,钱君匋的最爱。美术字变化多端,富装饰感,多能增强封面的冲击力,偏偏“六艺”两个字两种底色,我觉得是个稚嫩的败招。

梁得所主办的《小说半月刊》和《大众》画报非常出色,于文学期刊史及画报史,论排名的话应该是“前三”的位置。梁得所于封面装帧下了很大的心血,每一期的封面画都专门请画家来画。梁得所自己在编后记中对封面画给有评语,并刊有《封面画的来历》,详细解说封面画从构思到落实,连画家的草稿也列上了。本人阅刊无数,好像找不出第二个像梁得所这么认真而内行对待封面画的主编。

《文艺月刊》创刊号

这些日子的忙碌,仅手边的刊物便有了不少喜悦的发现,报告如下。十几年前于拍买会以底价三百元得《文艺月刊》创刊号,该刊1930年8月创刊于南京,一向被新文学主流所鄙夷,该刊坚持出至1941年击破谰言,清者自清。封面画右下角有“兆和”两字,蒋兆和也!字和画均与习见的蒋氏风格大相径庭。其实邱陵《中国书籍装帧史》早就指出这幅封面画为蒋兆和所作,我却当成新发现。

《现代学生》创刊号

另一册也是创刊号,1930年创刊的《现代学生》,刊名左下有“小三”两个小字,“三”斜45度。金小明称这是江小鶼(1894-1939)的签名式,“小字加上三个小黑点或短横杠”。江小鶼最知名的封面画当为徐志摩的《自剖》。鲁迅1930年8月2日致方善境函云:“江小鶼之作,看之令人生丑感。”这是不是以偏概全的一己之见,请看《现代学生》封面画。

《子曰丛刊》第三、第四辑

黄萍荪是另一位才华横溢却颇不受主流待见的“编辑家”,黄萍荪主编的《越风》和《子曰丛刊》何其好看,“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谁给历史留下文化遗产,谁就是干实事的文化人,那些瞎咧咧的褒贬在历史的洪流中顶多冒个泡而已。《子曰丛刊》有徐悲鸿画的封面画“奔马”,署有“卅七年八月为子曰作 悲鸿”,另有女画家陈小翠(1907-1968)作古人物封面画,署“小翠”。那些说黄萍荪“招摇撞骗”的专家,不是等于说徐悲鸿陈小翠容易“上当受骗”么?

封面画署名的故事,一篇小文容不下,得空闲也仿照《书装零墨》写一本小册子,如何?

    责任编辑:郑诗亮
    校对:刘威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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