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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为城市画像
传统文化持续出圈的背景下,宋朝是存在感极强的一个时代。比如,近些年热播的《鹤唳华亭》《清平乐》《大宋宫词》《梦华录》等等,都是宋朝元素的古装剧。
关于“你最想穿越到哪个朝代”相关的调查中,宋朝总是能获得高票。假如真的有机会穿越,我们也不能凭空而去,首先你得知道当时的人是怎么生活的。这时候,恰好就有一幅古画,可以提供这样的参考,它就是大名鼎鼎的《清明上河图》。
放眼几千年的历史,宋朝之前的其他时期就没有如此优质的“穿越指南”。这种大手笔描绘社会生活细节的绘画为什么会诞生在宋朝呢?
接下来,让我们一起跟着《清明上河图》,穿越到北宋的都城。
传世名画,既“土”且“俗”
名列“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的《清明上河图》是一张绢本长卷,它的宽度为24.8厘米,不到《千里江山图》的1/2,长度为528.7 厘米,不到《千里江山图》的1/2。也就是说,《清明上河图》的面积,还不到《千里江山图》的1/4。
关于这幅画的作者,现在基本形成共识:张择端,字正道,是东武(今山东诸城)人,来自儒学之乡山东,从小饱读诗书,后游学于京师,并学习绘画,擅长“界画”,尤其喜欢描绘舟车、市井生活题材。这些信息主要来自金代张著在画末的题跋。
从布局上看,整个《清明上河图》大体分为三个段落,从右向左分别是郊野、河道、街市。将每一个局部放大,都可以看到各种细节,连店铺招牌上的字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有人专门去统计了画中人物的数量,但还没有形成统一的说法,有的说是500余人(白寿彝《中国通史》),有的说是815人(汤友常用“数米法”所得),有的说是1695人(齐藤谦《拙堂文话·卷八》)。除了人物,画中还有牲畜60多匹,木船20多只,房屋楼阁30多栋,推车乘轿20多件。
根据诸多专家学者的考证,张择端很可能当过宫廷画师,但这幅画的内容,跟我们熟悉的宫廷绘画显然不同,比如“十大传世名画”里的《步辇图》《捣练图》《簪花仕女图》《千里江山图》《百骏图》等等,都呈现出色彩艳丽、雍容高雅的风格,其主角为帝王、贵族、仕女、瑞兽、山川。
《清明上河图》里的主角,不是宫廷贵族,不是江山庙宇,不是皇家牧场,而是百姓市井生活场面,用现在的话说,它有烟火气,十分接地气。相比前边的那些名画,它简直“又土又俗”。
一张“俗画”,三个“首次”
那么,一幅“俗气”的绘画,为何能够与诸多“高雅”“贵气”的作品并列为“十大传世名画”呢?我们总结了一下,张择端和他的《清明上河图》做到了三个不平凡的“首次”。
第一,百姓首次进入画布中心。
大约 2000 多年前,中国画诞生的初期,人物画就已经形成。但是,那时候并非人人都有资格入画。我们此前探索过的汉代、晋代、南北朝、隋、唐、五代、宋(辽)等各个时期的古画里边的人物都是帝王、贵族、将军、文士、仙、佛、圣、道等等。
当然,在主角之外,很多传世画作里会有侍从、马倌、奴婢等形象,在敦煌壁画中也有很多平民的生产、生活场面。不过,这里的平民百姓之所以入画,是为了衬托主角而存在。敦煌壁画里的世俗生活,也是为宣扬佛家教义而服务。
我们再看《清明上河图》,在这张以都城为舞台背景的画卷里,帝王将相不见了,那成千上百个人物,多为士、农、工、商等平民百姓,其中夹杂的僧、道及官吏、士兵等也脱去了主角光环,与普通百姓交织在一起。
第二,城市首次有了“标准画像”。
说到描绘城市、城镇、村落等聚落内容,此前有没有呢?的确有。
在汉代的画像石、画像砖里就有,但多是象征性的轮廓勾勒;汉代马王堆汉墓里出土的《地形图》《驻军图》《城邑图》,都有城市内容,但它们的主要功能是用作军事地图,城市在图上也都是象征性的标注;敦煌壁画的世俗画面里,也有城市的画面,但也都是作为点缀元素,为神佛、宗教主题服务的;唐宋时期的部分山水画、界画里,也会呈现部分聚落,如宫殿、庙宇、民居等等,但这些内容多用来作为山水的“点景”,或是为人物提供背景。
而《清明上河图》,它的整个画面是专门聚焦城市本身,画中的城市既是人物的舞台,也是画面的主要表现对象——而且在这里,城市也不再停留在建筑或背景层面,画中的人、动物等等,本身也是城市的一部分。
看到这张画,大部分现代人都觉得内容很生动、鲜活,但是这样的效果,你用相机却拍不到:用广角镜头,拍得广,无法看清楚细节;用长焦镜头,拍得细,但没法呈现周围环境。
神奇的是,这张画却兼顾了宏大场面和局部细节。这正是《清明上河图》最厉害的地方,它把城市的宏观画像与各种活动的微观雕琢进行了完美融合。
其中的奥妙就在于——张择端以不断移动视点的办法,也就是“散点透视法”来捕捉所需的景象。画面虽然是鸟瞰,但不像“焦点透视”那样“近大远小”,无论是远处广阔的原野、河流,还是近处高耸的房屋,还是细部的斗拱、铆钉、商品、招牌,都能在画上展现得很清楚,而且能和谐地组成统一的整体。
不过,在这里要特别提醒:《清明上河图》的写实描绘,跟今天的摄影记录有明显的区别。画虽然给人强烈的“现场感”和“逼真感”,但它并不是对现场的“复制”。
学者们把《清明上河图》视为写实主义绘画的巅峰,但实际上画面中描绘的主要地标店面、城楼、寺庙等,很难在史料中找到对应的原地,而且图中的河流、城楼、街道的位置关系也与实际情况不符。我们将图中的鸟瞰视角转化为平面图,也跟宋朝开封的街道地图对不上。
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就是这幅画的另一个奇妙之处,张择端在构思、创作这幅绘画的时候,采取了“虚实结合”的手法——图中的河 流、 城 楼、 虹 桥、庙宇、府衙等是城市的代表性地标,也是一座城市的“标配”元素。
但是,这些地方往往并不在一条街、一条河的沿岸。为了让这些城市名片悉数出现,作者对它们做了艺术化处理,把本不该同框的若干地标放置在河流、街道两侧。
比如,画中的店铺虽然大多都不是具体某家店,但是却是整个汴梁城店铺的缩影,其他景象也是同样的道理。这种“虚实结合”的做法,虽然没有“照搬”城市实景,却仍以“宏观真实”的方式,让我们看到了整个东京开封汴梁城的精华。
这样的处理,去掉了众多干扰信息,抓住了城市的典型特征,就像现在我们今天街头常见的城市形象宣传海报,它们跟《清明上河图》一样,都是经过了艺术处理的城市写真。
《清明上河图》问世后,被众多画家所仰慕。据统计,现存名为《清明上河图》的绘画有 30 多本,除宋本原作藏于故宫博物院外,其他多为宋、元、明、清时期的摹本。
除了这些名为《清明上河图》的作品,还有一些描绘城市的长卷,如画明代南京的《南都繁绘图》,画明代苏州的《姑苏繁华图》,画清代北京的《京师生春诗意图》等等,也是深受《清明上河图》影响的城市风俗画。
第三,风俗画首次出现标志性作品。
这种形式的绘画,在当时是前无古人的,它开创了一种绘画的新范式。中国画有山水、人物、花鸟三大画科,但任何一种都很难概括《清明上河图》,其城郊画面,有山水画的意境;局部的树木、植被描绘,有花鸟的笔法;其中的数百位人物,更是整个长卷的灵魂,这让它又有了人物画的精髓。
当然,后世有学者从另一个角度给它进行了归类——风俗画。风俗指的是某时代普遍的社会生活习俗。风俗画就是以这类习俗生活为题材的绘画,它采取客观的视角,真实地描绘社会习俗的场景。风俗内容的绘画,并非首次出现在宋朝,但达到顶峰并成为一类题材,是在宋朝完成的。
与《清明上河图》同一时期以及稍晚的绘画如《婴戏图》《货郎图》《骷髅幻戏图》等也是此类。不过,其他风俗画在尺度和丰富性上,都很难跟《清明上河图》相比。其他风俗画,更像是从《清明上河图》中截取的局部片段。
综上,对于聚焦平民、市井生活的风俗画来说,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既是开拓者,也是集大成者。
市民商业,绘画土壤
以平民和市井为主角的风俗画,仿佛是在距今大约1000年的时候横空出世。那这是什么原因呢?
我们常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绘画历史的发展,生动地印证了这句话。宋朝画家的笔墨从宫廷走出,为城市和百姓画像,这背后是宋朝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发展。
我们都知道,古代中国主要的经济政策是“重农抑商”,从秦代到唐代,商业始终无法成为经济支柱,而且商人地位很低。到了宋代,政策为之一变。
首先体现在营商环境的改变。
唐朝的城市里,所有居民日常生活在封闭的社区“坊”之中,做生意只能在特定的空间——“市”之中开展,开市时间严格规定,没有夜市。其他区域,规定活动之外,不得从事任何商业活动。
这种情况下,商业贸易非常有限,城市居民的活动,也严格受限。唐诗中展现的大唐开放气象,也只局限于皇室、贵族和豪族们的“朋友圈”。
到了宋朝,取消了“坊”“市”的界限。长安的街道格局十分严整,街道宽阔、平直,108 个“坊”与东西两个“市”方方正正,这些“方块”不能自由来往。开封城中,除了部分主干道外,大部分街道又长又细,甚至有很多斜穿的巷子,居住区和商业区常常连成一片。
这种制度的调整,最受益的就是商业:空间上可以自由走动,时间上不分昼夜,人们可以随时随地摆摊。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民间的商业和贸易变得十分兴盛。除了不限制商业,宋朝还尤其重视文化文艺事业,总体上实行“重文轻武”的方针。作为文化事业组成部分的绘画事业,在北宋时期高度繁荣,而且走向了职业化、市场化、商品化。
宋代商业经济发达的土壤,培育出一大群具有消费能力的商人、市民阶层,他们既是绘画市场的消费主力,也成了绘画作品的表现对象。具体到内容方面,比起山水、花鸟,表现社会生活场面的绘画,更能得到这些人群的青睐。
在绘画题材方面,我们常以山水、花鸟、人物划分,宋朝又让风俗画迎来巅峰期。由于风俗画又以人物为主,有时也被划入人物画。实际上,这些分类在宋朝的绘画市场上,并没有明显的界线,甚至会互相交融。比如刘松年的《罗汉图》,里边有文人画和世俗画的味道。而且它们中的相当一部分是“甲方”定制的作品,甚至有一部分“客户”来自远方的岛国日本。
再比如张择端,他本身有很高的文化修养,又曾入仕北宋宫廷,但他并没有高高在上,呕心沥血创作的《清明上河图》选择了走“平民路线”。这里的平民,主要是商业繁荣孕育的城市居民,属于“士农工商”中的“工”和“商”。
欧洲的绘画领域,在将近 600 年后才出现了这样的现象,比如反映了市民阶级诉求的“荷兰小画派”,其中的代表人物是维米尔,他的作品《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就是其中的重要代表作。
宋朝风俗画和荷兰小画派所处的社会环境十分相似:17世纪的荷兰,因贸易而繁荣。10—13世纪的宋朝也是商贸大国。在大约1000年前,宋朝的城市、商业发展,在世界范围内遥遥领先。当时的东京开封,人口规模一度超过100万,同时期的欧洲,巴黎人口约为24万,伦敦只有4.5万人。
好景不长。公元1101年,《清明上河图》问世,26年后的公元1127年,金人南下攻破汴梁城,包括《清明上河图》《瑞鹤图》在内的众多珍宝,协同北宋皇帝一起被掠到北地。
张择端的原本《清明上河图》命途曲折,近代更是一度流落民间。幸运的是,它被有心人奋力保护下来,没有流落海外,入藏至故宫博物院。
(撰稿:马子雷 李正乔)
——节选自《这就是中国画:500幅宝藏名画读懂5000年中华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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