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丨人过四十，怕朋友太多

人过四十，已是中年，认识的人越来越多，朋友却越来越少。

以前公布过一个数据，每个微信用户平均好友数为128个。这是涵盖了各年龄段用户的大数据，已不算低，但以我的观察——身边朋友偶尔会互相比一下好友数，有一千多的，有两千多的，最高的突破了五千。总之，他们好像是“公共的人”，属于全世界。但若深究，微信上长长的好友名单，多数只是认识而已，谈不上是真朋友。

到底怎样才算真朋友？要我说，总得交过心，互相认可才行。交过心，大家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不求一模一样，但求知根知底，大致上三观要一致。如今，每个人都是一座小城堡，轻易不开城门放外人进来。能走进你内心城堡的一定是朋友，但前提是得先通过你的审核——没人会放一个自己信不过的人进城。

所以，相知实在是交朋友的先决条件。彼此知心，才能放下内心的戒备，继而深交。中年人大多饱经现实毒打，跌跌撞撞一路走来，心里的城墙比冰山厚，脸上对谁都挂着笑，但放进自己城堡的人少之又少，当然朋友也就越来越少。

但真正相知的好友，还是难得。

大诗人王维的诗，一向清雅恬淡，但在他晚年劝诫朋友的一首诗里，有“白首相知犹按剑”这样的句子。我有个年轻的朋友，一直以为这句是说两个从小相知的朋友，老来还能意气相投，一起舞剑相娱。我说你还是天真，完全理解错了。这句诗是王维劝他的友人，在官场宦海浮沉，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对所谓的“知心朋友”更要提防，最好随时按着手中剑，警惕来自好朋友的反戈一击。

王维一生，经历过安史之乱，最糟糕的时候沦为阶下囚。或许在乱世中，经历过背叛，有些甚至是好朋友投来的匕首，虽未死也掉血大半，才有如此锥心之语。

随便翻开一部史书，都不难看到，那些仇敌往往也曾是可以一起喝酒唱歌交心的好朋友。曹操跟刘备交过心，借着酒劲对刘备说天下英雄就你和我，青梅煮酒的那一刻，真把刘备当成了朋友。后来几十年，你争我夺，曹操丢掉了一个朋友，多了个毕生的对手。

大概正因为难得，中年人也更重视真正相知的朋友和爱侣。后者，尤其难得。因为那是两个齿轮之间的耳鬓厮磨，要磨得浑然一体、运转自如，双方都要付出大量的牺牲和宽容。我也曾想过，爱人之间，无所谓知与不知，或遵循体内荷尔蒙的指引，享受激情；或搭伙过日子，彼此能容忍对方睡觉时流口水的丑态就行。现在看法变了。

人生短促，伴侣之间惟有相知，才能完全袒露，袒露的不仅是自己丑陋的一面，更有最美好的一面。懂得欣赏彼此，让我们可以像猫咪小狗那样，心安理得地把肚子向另一人袒开。这种感觉，才值得在余生拥有。

四十岁是个槛。四十以前，怕朋友不够，微信不停加加加；四十之后，怕朋友太多，总在减减减。晋人阮孚有个癖好，一辈子爱收藏木拖鞋。有人看他大晚上还在灯下，给珍藏的木拖鞋细细打蜡，边打边念叨“一生能着几两屐”，意思是感慨人生短暂，这么好的木屐，一辈子又能穿上几双，得好好珍惜才对。

我们的余生，不知还能走几里路，吃多少饭，穿几双好鞋，但总还是希望有那么几个相知的朋友和伴侣，结伴前行。我对他们好，他们对我好，彼此是对方珍藏的“好木屐”。

当然，这很难很难。因为，我们总是喜欢“按着剑”，在自己的城堡里，肃然端坐，孤独地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