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这世间，人人都是色情狂

早年间，周作人（一说鲁迅先生）推崇一位日本医生写作一部自传体中篇小说，记录了主人公从六岁到二十一岁期间，从性意识的萌发到性体验的经历的个人生活史。他曾着手翻译部分内容并发表，后因风化问题停止了这项工作。

这篇小说叫做《 Vita Sexualis（情欲生活）》，作者森鸥外是日本19世纪初明治维新之后浪漫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他与同时期的夏目漱石、芥川龙之介齐名被称为日本近代文学三大文豪，与夏目漱石并称为日本近代文学上的“双璧”。

《情欲生活》里，森鸥外借助主人公哲学老师金井先生之口，对当时流行的自然主义所引起的情欲泛滥有所不解，“难道是自己不正常？”。于是他决定梳理自己的情欲发展历程，以反思自己是否正常，并借助这些内容对即将成人的儿子进行性教育。书中金井的人生经历，几乎和森鸥外完全一致，只是改名换姓。虽然写情欲，但全篇展现的是对性的克制态度和理智思考，这也体现了森鸥外本人的思想，他在众多艺术家追捧艺伎时大反其道，认为“性欲如猛虎下山”，追求“专一”的婚姻生活。

金井湛从事哲学。

哲学家总要撰著几本书作，金井从事哲学却没有这个职业习惯，从未著书立说。大学期间，金井就读文科部，毕业写了一篇怪模怪样的研究报告，是关于比较外道哲学和前苏格拉底时代古希腊哲学的，除此以外再无其他论著。

授课是哲学工作的一部分，金井负责教授哲学史，内容是近代哲学史。学生们评价：比起那些著作等身的教授，金井教授的课堂更有趣。学生们说，他的课很直观，恰似一束强光投射在某件事物上，由此产生难以磨灭的印象。他会借助看似毫不相关的事情解释某种事物，有让听者豁然开朗、闻一而知十之妙。据说，叔本华将报纸、杂志上的杂文轶事记录在材料本上，活用于自己的哲学研究，金井的哲学史材料则是世间万物。他时常在严肃的课堂上引用时下年轻人热读的小说，令学生颇为惊讶。

金井大量阅读小说。看报纸、杂志的时候跳过评论类的文章，只阅读小说。金井并不是将其视为艺术品来评鉴，他对艺术品的要求极高，那些小说无法达到他的标准。金井只对作者创作时的心理状态感兴趣。如果作者知道他的想法，会怒不可遏吧。也正是金井的解读，给作者原本沉重又悲壮的笔调蒙上诙谐之感，把幽默诙谐的文字染上悲凉之意。

金井偶尔也想尝试写作。自己虽从事哲学，却未曾想在哲学界有所建树，所以他不想写哲学。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尝试写小说或剧本，可是自身对小说等艺术品的定位颇高，因此迟迟未动笔。

期间，夏目簌石出版了小说《我是猫》。金井饶有兴趣地阅读完，不觉技痒。可市面上很快出现了模仿夏目先生《我是猫》的书，诸如《我也是猫》《我是狗》之类的。金井见状心生厌恶，终未提笔。

不久，自然主义文学兴起。金井在阅读这个流派的作品时，却没有萌生强烈的创作欲。不过，他觉得这种特殊的文风很有意思，乐在其中。金井在享受的同时，也想到一个奇怪的事情。

金井君每次阅读自然派的小说都会发现，书中人物的行、住、坐、卧总是伴随着情欲之事的描写，他们跌宕起伏的一生，也充满了情欲色彩。评论界称其为“人生之写照”。果真如此吗？他思索着，或许自己偏离了常理，天生异常，患有性冷淡。自己在拜读左拉的小说时，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譬如，读到《萌芽》里的片段：煤矿工人生活在极度困厄的环境之下，还欲偷窥一对男女幽会。可金井君也感到困惑，这种片段是作者刻意描写的吗？不像是无心之举。或许世间确有其事，他不过好奇作者为何选择写这样的事情呢？他猜测，作者具有旺盛的情欲表达力。或许像小说家、诗人这类艺术家对情欲的敏感度异于常人。这个观点曾在龙博罗梭对“天才症状”的研究中出现过。莫比乌斯一派在研究中，将个别诗人、哲学家当成精神病的研究对象，也是基于这种论调。近年，日本兴起的自然派与以往迥然不同，一时间作者纷纷创作起类似的事件。评论界的如此称之——此乃人生也！倘若让精神病学家来评论，他们定会说“如此人生，每一帧都带有情欲的色彩”。因此，金井君的疑惑更深了。

当时，发生了一起“龅牙龟”事件。一个外号“龅牙龟”的木匠经常偷窥女浴池，某晚，龅牙龟尾随一名从浴池回家的女性，并对她实施强暴。这种案件在每个国家都时有发生，要是西方国家，顶多刊版在报纸的角落用两三行文字概括性地描述一下。然而“龅牙龟”事件在日本引起了社会舆论，还发酵成热议话题。人们将其与自然主义联系在一起，甚至把自然主义又称为龅牙龟主义，将“龅”作为动词，广泛使用开来。金井不禁怀疑，自己如此格格不入吗？莫非这世间人人皆是色情狂。

原标题：《莫非这世间，人人都是色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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