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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大剧院版《李尔王》:成功与遗憾
晚上孙淳约我一块去国家大剧院看话剧,大剧院版的《李尔王》,由濮存昕主演李尔王。
我对话剧一向热爱,但对国内话剧说真话却信心不足,但心想既然是小濮的戏,无论如何也得去瞅上一眼。1990年代初,我们时常会聚在一位英国朋友家里看电影录像,后来英国朋友离开中国了,我们也就各奔东西再没见过了。
十多年前刘恒请我看他编剧的《窝头会馆》,小濮在戏里演一老头,我居然没认出他来,他演得太好了。
路有点堵,到剧场车库时距离开场时间只有五六分钟了,我们一路小跑,喘着冲进了剧场,就怕迟到。
这是一次不虚此行的观剧活动,过瘾,好的大大超出想象。濮存昕炉火纯青地演活了一个年迈而虚弱衰朽,被痛苦和绝望缠绕着的老王,台词功夫之妙,角色的复杂层次把握之精准,皆令人叹为观止。
国家大剧院版《李尔王》剧照。北京市政府官网 图过去的小濮,是一典型的单纯干净还有些些见人生涩的书生模样,知识分子气息颇浓,少的是沧桑,总觉得他演戏会显嫰,太轻飘。这一晃二十多年没见,他竟将一老人的沧桑浑茫之态演得出神入化,入木三分。
作为话剧演员他真是太棒太棒了。人艺老演员遗传下的光荣传统终于在他身上得到了复活了,他无愧于一个表演艺术家的称号。
《李尔王》海报。其他演员多少显得有些单薄,有的演员于话演而言“没嗓”,台词在很多时候听不清,以致直接影响了观众对剧情和人物的理解;生动性亦稍欠火候。但导演把握下的舞台调度、演员站位,以及仪式感颇强的表演方式与节奏皆令人惊艳。
再就是舞台美术,布景造型极具现代观念,且与剧情默契得水乳交融,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灯光亦好,亮度虽偏暗,却又恰到好处地强化了《李尔王》的悲剧气氛;在剧情发展的某几个节点上,灯光还有意味地将人物的巨大阴影映射在布景上,从而构成了一种奇异的阴郁且阴森之效果,也暗示出了此处无声胜有声无言之“言”。
这台大戏在此我要隆重推荐,绝对值得一看,颇具国际水准,绝无妄言。
其一,为什么不使用朱生豪译文版?哪怕是方平版也会比这一片汤大白话版好很多。尤其是朱生豪版,堪称翻译史上的惊世奇迹,用词与音韵选择之绝妙,让人击节赞叹,虽说确实会给演员朗读带来困难,但沙翁之伟大除却主题深刻、剧情恢弘,就是其台词的博大精深了。这不正好练演员吗?
方平是诗句版,比朱生豪版在语义上少了些层次,但也别具一格,现在的这个译本,恕我直言,台词更多的是剧情交代,有一些人物的内心独白也是丧失意蕴的台词罗列,少了太多的层次与味道,让读过朱译、方译者倍感遗憾。
再就是,最好在舞台两侧或上方能设字幕版,因为即便是这一版译文乃是大白话,而非朱生豪版较晦涩聱口的诗性语词,但依然听之艰难,再加上许多配角嗓音单薄,发音底气不足,还吐字浑浊,让一台大戏的许多意味尽失了。
莎翁之剧有一个显著特点:他的大段大段的诗剧朗诵式台词,内嵌着许多复杂而丰富的内在含义,即使这一版几近片汤化了,但依然比一般的生活剧还是在台词上有诸多的延伸之义,这就需要读字,而读字又只能通过字幕来完成。
最后就是演员的问题了。
当然,人家乃世界级的一流剧团,英国又有漫长的戏剧文化传统,我们比不了,但起码让演员具备点话语腔调这恐怕并不过份,否则又何谓是话剧呢?话剧之谓其有一关键词乃曰“话”,此“话”,又是冲着台下几百上千人说的,这就必然的不是一般性的人在说话,乃是经由专业训练的话剧之话。
遥想当年,粉碎四人帮后,人艺硕果尚存的一色的老演员悉数上阵,演出了一台掷地有声的大戏《丹心谱》,国家通过电视台录播的方式传遍全中国,我在当时只有12英寸的东芝黑白电视机前,多次观看了这台戏,在其中,出场的人物皆操纯正而声震如雷的话剧腔,这让我印象深刻,久久难忘。
过去这么多年了,老一辈表演艺术家亦在世无多,但这一脉传统可真不能丢了呵,各演出机构有责任培养一批专业的话剧演员,不能仅屈指可数寥寥几人(如濮存昕、倪大红)还在舞台上让我们感叹还有那么几个热爱话剧且演技精湛的艺术家,剩下的,也就寥落晨星了。
当话剧艺术连“嗓”与“腔调”都快无存时,那么我几乎可以说它距离死亡之日已不再遥远。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作者王斌,作家、评论家、编剧。策划过电影《活着》《满城尽带黄金甲》《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有话好好说》《一个都不能少》《我的父亲母亲》《千里走单骑》等;编剧过电影《英雄》《十面埋伏》《霍元甲》《青春爱人事件》与《美人依旧》;出版了小说《六六年》《遇》《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与长篇报告文学《活着·张艺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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