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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萨克斯坦，把成吉思汗当作民族祖先？

2024-10-28 07:1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提起乱认祖宗的国家，最容易想到的就是自命为匈奴人后裔的土耳其。但实际上，中亚大国哈萨克斯坦也存在乱认祖宗的现象。

当代哈萨克人的血统复杂多样，其族源可以上溯到古代的斯基泰、乌孙、康居、匈奴等古部族，在文化上又受到波斯和突厥影响，勉强能算作是突厥人的“文化后裔”。

▲哈萨克斯坦

却没想到，在苏联解体后，哈萨克斯坦国内刮起一阵“成吉思汗风”，许多哈萨克人竟将一个地地道道的蒙古人——成吉思汗当作自己的祖先。

而政府力量也迅速跟进：2007年哈萨克斯坦与俄罗斯、蒙古、德国一起投资拍摄了成吉思汗主题电影《蒙古王》，紧接着2008年发行了成吉思汗纪念银币。

▲2008年哈萨克斯坦发行的成吉思汗纪念银币

特别是在2019年新总统托卡耶夫上台后，哈萨克斯坦斥巨资纪念蒙古帝国的分支——金帐汗国建国750周年，为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重修了陵墓，甚至还有哈萨克斯坦专家考证出成吉思汗陵墓在哈萨克斯坦境内。

▲哈萨克斯坦的术赤陵墓

那么，与蒙古并非同源的哈萨克斯坦为什么要选择成吉思汗——一个蒙古人，作为自身的历史传统和国家符号呢？

一、蒙古人征服中亚

哈萨克斯坦所处的中亚，自古以来就是沟通东西方文明的枢纽。大月氏、乌孙、康居、粟特等古部族都曾在此地生活；之后又陆续被贵霜、嚈哒、柔然等游牧帝国统治。

▲陆上丝绸之路路线图

公元6世纪，突厥汗国控制了中亚地区，中亚各部族逐渐被突厥同化。

▲唐朝初期的突厥汗国

公元659年唐朝攻灭西突厥汗国，设立崑陵都护府和濛池都护府管理中亚。安史之乱后，唐朝势力退出中亚，阿拉伯帝国趁虚而入，中亚各部族逐渐伊斯兰化。

▲盛唐时期的唐朝曾控制中亚部分地区

公元10世纪，阿拉伯帝国分崩离析，起源于波斯的萨曼王朝统治中亚长达百年，这又给中亚各族打上了“波斯文化”的印记。现在中亚各国国名中的“斯坦”（-stan）一词，就来源于古波斯语的“地区”之意。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至今，现在的中亚各族基本上也是突厥、波斯文化与伊斯兰教的组合体。

▲萨曼王朝

12世纪中叶，以波斯-突厥人为主体的花剌子模王朝兴起。13世纪初，花剌子模在著名的“摩诃末”苏丹统治下，疆域扩大到中亚、波斯的大部分地区，国势达到极盛。

▲花剌子模

与此同时，中亚东部的蒙古高原，新兴的蒙古部也完成了力量整合。

蒙古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草原东部的东胡族。唐代时，东胡室韦部的一支——“蒙兀室韦”开始见诸史籍，这就是蒙古族的先祖。

公元9世纪中叶，盘踞漠北的回鹘汗国灭亡，蒙兀室韦和其他部族西迁进入蒙古高原。

12世纪时，草原上逐渐形成了蒙古部、克烈部、蔑儿乞部、塔塔儿部、乃蛮部等互不统属的各部族。由于力量分散，各部经常受到金朝的压迫。

公元1162年，蒙古乞颜部首领也速该之子铁木真出生。由于也速该被蒙古部的世仇塔塔儿人下毒害死，幼年丧父的铁木真饱尝艰辛，这也使他磨练出坚强的意志，为统一各部打下基础。

▲拉施特《史集》中成吉思汗登基插图

1189年，铁木真成为蒙古乞颜部首领。他历经17年征服了草原各部，统一了蒙古高原。

1206年铁木真在斡难河源头登基，称“成吉思汗”，建立大蒙古国。统一后的蒙古，东部与金朝、西夏为邻；西部则与辽朝后裔西迁建立的西辽国接壤。

▲鼎盛时期花剌子模王国疆域

1211年成吉思汗派兵攻灭西辽国，占领新疆地区，蒙古与中亚新兴的花剌子模成为邻国。

▲蒙古崛起前的局势

1219年，由于蒙古商队被杀，成吉思汗出兵征讨花剌子模王国，开始了蒙古人的第一次西征。

在蒙古人的雷厉攻势之下，成吉思汗仅用2年的时间就灭亡了花剌子模王国，征服了中亚、西亚的广大地区。

▲全盛时期的蒙古帝国版图

为了统治被征服的新国土，成吉思汗按照游牧部族的习惯，将所征服地区分封给诸子作“兀鲁斯”（即封地）。

其中中亚大部分地区成为长子术赤的封地，而东南部的河中地区则归属次子察合台的汗国。至此，整个中亚都被囊括在大蒙古国的版图之中。

二、术赤子孙与哈萨克汗国

术赤与其父相比更加宽厚、仁慈，但可惜享年不永，1227年2月术赤在其父之前6个月病逝，享年不满50岁。嫡次子拔都继承了术赤的封地。

▲1236年至1242年蒙古第二次西征路线图

1235年新登基的窝阔台汗下令由拔都率军开启第二次西征。拔都一路向西，征服了钦察草原上的保加尔人、东欧的基辅罗斯，兵锋远达中欧的波兰、匈牙利和东南欧的保加利亚。

1243年拔都率军回师，定都于伏尔加河下游的萨莱城，建立起金帐汗国。

▲蒙古帝国

为了管理广阔的领土，拔都沿袭了成吉思汗分封的传统。他将汗国东部的钦察草原分封给长兄斡儿答，建立白帐汗国。

▲白帐汗国

将乌拉尔山以东及东南，咸海以北分封给五弟昔班，建立蓝帐汗国。白帐汗国的领地包括今日的哈萨克斯坦。因此白帐汗国也被历史学者溯源成现代哈萨克斯坦历史上最早的政权雏形。

▲拔都建立金帐汗国

金帐汗国疆域辽阔，其臣民构成也较复杂：既包括说突厥语的钦察人和保加尔人，也包括中亚原有的突厥人；总体上说突厥文化和伊斯兰教信仰在臣民中占有主体地位。

作为征服者的蒙古人，不仅人数较少，而且远离蒙古本部，移民困难。实际上这些蒙古人成为了新征服地区中“孤岛”，再加上蒙古人的原始文化和萨满信仰相较于突厥文化和伊斯兰教更为落后，这就导致，作为征服者的蒙古人逐渐被被征服地区的民族文化所同化。

▲此图中的金帐汗国被称为蓝帐汗国，白帐汗国在其东部地区，两者之间为昔班的封地（日后被称为蓝帐汗国）

1312年，月即别继任金帐汗国大汗，在他统治期间，金帐汗国完成了伊斯兰化，作为上层统治者的蒙古人与本土突厥人融合形成突厥化蒙古人，成为今天俄罗斯鞑靼人和中亚突厥语系各民族的文化祖先。

15世纪初金帐汗国瓦解，术赤子孙陷入混战。白帐汗国东部地区分裂出乌兹别克汗国。

▲乌兹别克汗国（绿色）

乌兹别克汗国占据着中亚商贸要道，国内存在商贸、种植、游牧等多种经济形式。居住在城镇中，从事商业和种植业的定居部众被称为“乌兹别克人”，而草原上从事游牧业的部族被称为“哈萨克人”，两者之间也存在着矛盾。

▲一位哈萨克骑手，马上站着一只金鹰

1456年，术赤的后裔，白帐汗国末代大汗巴拉克的两个儿子——克烈汗和贾尼别克汗，率领哈萨克人脱离乌兹别克汗国。

他们率部西迁至楚河、塔拉斯河流域，建立起哈萨克汗国。这是哈萨克民族建立的第一个独立政权。

▲2015年哈萨克斯坦发行的哈萨克汗国建立550周年纪念邮票

此时新生的哈萨克人虽然在文化上已经高度突厥化，但是上层贵族仍有术赤血脉存在，再加上哈萨克汗国与金帐、白帐汗国的继承关系，蒙古政治文化仍然在汗国中传承。

哈萨克人仍遵从蒙古的传统，仍将自己视为成吉思汗和术赤的子孙。成吉思汗作为一种文化符号深深烙印在哈萨克民族的历史记忆中。

▲哈萨克汗国最大疆域范围

1510年左右，贾尼别克汗之子——哈斯木继承哈萨克汗位。哈斯木对内集中汗权，统一各部；对外征伐诺盖汗国和乌兹别克汗国扩大疆域。哈萨克汗国国力强盛，人口达到百万，兵力达30万人，成为中亚地区首屈一指的强大力量。

三、汗国分裂与俄国入侵

哈斯木汗凭借精明的政治手腕集中了汗权，却没有为汗国建立一套中央集权的制度。以至于他死后，汗国内部发生了争夺汗位的激烈斗争。哈萨克汗国开始瓦解。

17世纪初期，哈萨克社会按照部族和地缘文化差异，逐渐分化成三部：大玉兹、中玉兹、小玉兹。“玉兹”的本义是“部分”、“地区”，具体是指哈萨克人的部族及其生活的领地。

▲俄国到达之前的中亚

大玉兹主要分布在今哈萨克斯坦南部及东南部、我国新疆地区西北部以及乌兹别克斯坦部分地区，中玉兹主要分布在今哈萨克斯坦中东部的丘陵地带，小玉兹主要分布在今哈萨克斯坦西部和俄罗斯奥伦堡州部分地区。

▲哈萨克三玉兹分布图

三玉兹是哈萨克人内部分裂的产物，严重阻碍了哈萨克汗国的统一和民族的团结，也为外部势力的干涉提供了可乘之机。

16世纪中期，沙皇俄国兴起。借助西欧先进火器，沙俄相继灭亡了金帐汗国的残存国家，越过乌拉尔山脉向东扩张。

17世纪初，沙俄势力进入中亚，沙皇派出大量探险队在哈萨克汗国西部边界构筑堡垒、刺探情报，但由于距离太远，尚未进行侵略。

17世纪晚期，哈萨克人东面，属于卫拉特蒙古族的准噶尔部兴起，准噶尔首领噶尔丹统一漠西蒙古，并将喀尔喀蒙古西部和新疆回部并入版图，形成强大的准噶尔汗国。

▲准噶尔汗国

准噶尔汗国相继征服了哈萨克大玉兹和部分中玉兹，并且逼迫小玉兹西迁至乌拉尔河一带。

1731年小玉兹为求生存，主动臣服于沙俄。1740年中玉兹的阿布勒班毕特汗也向俄国表示臣服。

▲瑞典人约翰·古斯塔夫·雷纳特绘制的准噶尔汗国地图

准噶尔汗国的强大，威胁到了清朝西北边疆，为此，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多次出兵征讨。

1757年乾隆帝最终发兵灭亡了准噶尔汗国，占领新疆北部广大地区，次年又出兵占领新疆南部的回部地区，至此，自唐代以后就脱离中国的新疆地区，再次回归中国版图。

收复新疆的清朝，自然也继承了准噶尔对哈萨克大玉兹的宗主权。不过由于路途遥远，清朝并没有过多控制哈萨克人的内政，只是维持松散的宗藩关系。

▲清代乾隆时期《万国来朝图》中出现的哈萨克使臣

18世纪晚期清朝国力逐渐衰落，对中亚的影响力衰退。俄国趁机加强对哈萨克人的渗透和侵略。

不过当时的沙皇俄国对中亚民族的识别有误，错把哈萨克人当作了吉尔吉斯人。吉尔吉斯人起源于汉唐时期的鬲昆、坚昆、黠戛斯等古部族，受蒙古影响较小，与哈萨克族并非同源。

▲沙俄侵略中亚示意图

1824年沙俄征服废除了小玉兹的可汗制度。小玉兹哈萨克人被划归沙俄外交部亚洲委员会管辖。1844年沙俄政府将小玉兹改归奥伦堡边防委员会具体管理，对其进行军事殖民统治。

1822年沙俄征服废除中玉兹汗位，由沙俄政府派出行政官员、军警和法官进行统治。1838年俄国又设立西伯利亚吉尔吉斯边防管理总局，派驻哥萨克骑兵，并将中玉兹分为东、中、西三部，分而治之。

▲1824年沙俄军队向哈萨克部众宣布沙皇的法令

18世纪晚期，中亚南部乌兹别克人建立的浩罕汗国兴起。1808年浩罕汗国北上入侵哈萨克大玉兹，占领重镇塔什干城，大玉兹一部分部众进入新疆境内归附清朝，其余部分进入沙俄境内或是投靠中玉兹。

1848年沙俄向大玉兹派驻隶属于西西伯利亚总督的警察部队，以强化统治。1854年沙俄将哈萨克草原东南部划出，建立谢米巴拉金斯克省，派官员直接治理。

▲1903年俄属吉尔吉斯（哈萨克）地区地图

19世纪下半叶，沙俄控制了今哈萨克斯坦全境，延续300余年的哈萨克汗国体制和三玉兹制度不复存在。

四、现代哈萨克斯坦形成

1917年俄国相继爆发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沙皇政权瓦解。白俄军控制了中亚地区，建立了阿拉什自治国。这是哈萨克人历史上建立的第一个近现代共和国，但是存在时间很短暂。

1918年,苏俄红军在稳定了欧俄地区局势后，迅速向中亚调兵，组建东方前线。1920年7月，苏俄红军攻灭阿拉什自治国，中亚获得解放。

▲阿拉什自治国边界图

但是由于当时的苏俄政府对中亚民族成分认识不清，延续了沙俄的错误，仍将哈萨克族认作吉尔吉斯族。

1920年下半年，苏俄中央政府在哈萨克地区建立了“吉尔吉斯自治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作为苏俄国家的组成部分。

▲吉尔吉斯（哈萨克）自治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疆域地图

1925年，苏联政府对中亚各民族重新进行识别，纠正了哈萨克族与吉尔吉斯族的混淆问题，将哈萨克政权名称更改为“哈萨克自治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并且对中亚各民族政权重新划定边界。

新成立的哈萨克自治共和国国土面积达270余万平方公里，人口为523万，其中61.3%为哈萨克族，奠定了现代哈萨克斯坦的疆域和人口结构基础。

▲1960年苏联发行的哈萨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建立40周年纪念邮票

1935年2月，苏共中央决定将哈萨克从俄罗斯联邦里的自治共和国“升格”为整个苏联框架内的加盟共和国。1936年12月，哈萨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下文简称“哈萨克共和国”）成立，并加盟苏联。

▲苏联

苏联时期的经济建设，彻底改变了哈萨克共和国的社会面貌。大量俄罗斯族等非哈萨克族人口迁入哈萨克共和国，也导致哈萨克国内族群结构的变化，在1980年代之前，哈萨克国内的俄罗斯族人口数量一度超过哈萨克族。

▲哈萨克斯坦历年的各民族人口

1991年苏联解体，哈萨克宣布脱离苏联独立，成立哈萨克斯坦共和国。为了团结国内大量存在的非哈萨克人族群，尤其是顾忌俄罗斯人在国际国内的双重影响力，哈萨克斯坦在独立初期，延续了苏联时期的民族历史观念，刻意弱化对本民族历史传统和国家观念的溯源。

▲1991年12月21日在哈萨克斯坦召开的阿拉木图会议宣告苏联解体

进入21世纪后，哈萨克斯坦通过迁都阿斯塔纳、吸引国外哈萨克人回归、强化哈萨克语言的官方地位等多种方式，稀释俄罗斯人占比，提高本民族人口数量，逐渐完成了国内民族整合。

因此，确立哈萨克族主体地位，追溯本民族历史和国家认同成为哈萨克斯坦的当务之急。哈萨克斯坦历史学家考察本国历史，基本确定了“突厥”和“蒙古”两条历史主线。

▲俄罗斯族主要分布在北方地区（2021年）

“突厥”主线，主要是基于哈萨克族历史上长期受到突厥语言、文化影响，时至今日哈萨克语在现代语言学分类中，也属于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

另外，考虑到中亚各国都深受突厥文化影响；突出本国的“突厥”源头，也有利于睦邻友好。为此哈萨克斯坦加入了突厥语国家组织，俨然以“突厥后代”的身份参与地区事务。

“蒙古”主线，主要是基于统治过本民族或由本民族建立的历史政权的继承关系，试图从“大蒙古国-金帐汗国-白帐汗国-哈萨克汗国”的政治谱系中寻找哈萨克早期国家的雏形。因此才会对成吉思汗、术赤等与本民族历史有交集的蒙古历史人物进行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