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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开卷|生命绽放:克里斯的自然艺术
191件精美作品,蝴蝶、甲虫、鸟类、矿石、海洋生物……自然不再是静默的背景,每个细节都跃然纸上,对生物的幻想和恐惧,终将化为对自然的敬畏与热爱。
澎湃新闻获悉,中国国家地理年度重点图书《生命绽放:克里斯的自然艺术》近期在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该书是国际知名自然艺术家克里斯托弗·马利的最新自然艺术画册。从昆虫到水生生物、爬行动物、鸟类、植物和矿物,克里斯托弗利用他作为设计师、自然保护者、标本剥制师和环保收藏家的技能,让观众产生了强烈、积极的情绪反馈。澎湃新闻特选刊序言《燎原之爱》,以飨读者。
克里斯托弗·马利作品
我们都已沉沦
眷恋自然(biophilia),是一种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受其影响的“症状”。它并不是一种疾病(不过如果它是的话,我一定病得不轻),而是人类对其他所有有生命的、会呼吸的世间万物本能的亲近感。英文“biophilia”字面上的含义是“对生命的热爱”,这个单词出自精神分析学家兼哲学家埃里希•弗洛姆(Erich Fromm)的《人类的破坏性剖析》(Anatomy of Human Destructiveness)一书,书中将其定义为“对生活的热爱以及对所有生命深切的关爱”。亲近自然是一种深入骨髓、让人难以抗拒的情愫,也很可能是引领亲爱的你阅读本书的缘由。
作为人类,虽然我们在生态系统中高居食物链的顶端,但我们依然对其他生灵保有天生的喜爱。我从没见过也想象不出会有那种无法从大自然中感受快乐和满足、对任何动植物都感到厌恶的人。如果真有这种人,那么他或她的生活一定非常可悲,或者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克里斯托弗·马利作品
正是对自然的眷恋,引领我们发现了太多美好的事物,给我们的心灵带来无限慰藉。我们并不仅仅因大自然有美的一面才去热爱她;我们能从自然中发现美好,是因为我们本身就属于自然,而自然也融入了我们的生活。我们爱护自然、珍视自然、认真地对待自然,就如同珍爱自己的身体那样,实乃天经地义的事。在当下,关于到底应该采取什么方式才能最有效地保护自然,以及如何最大限度地在人类索求与自然生态完整性之间寻求平衡,类似的争论早已沸反盈天(我对此深有体会),但对自然界的不敬或者蓄意破坏无疑违背了我们的本性,正如自轻自贱有违人性。
克里斯托弗·马利作品
关于眷恋自然的起源有多种说法。著名生物学家爱德华 • 奥斯本 • 威尔逊(Edward Osborne Wilson)认为,这是我们人类世代演化的必然结果,是那段仰赖自然为生、靠天吃饭的漫长历史留下的本能的烙印――即便人类社会已经越来越城市化,这种本能仍代代相传。另一种观点则认为,眷恋自然是人类对与我们共享地球家园的其他生灵的敬畏和感恩,这是刻在我们最原始 DNA里无法抹去的天性。我个人赞同后者,但不论这种感情是与生俱来还是演化习得,毋庸置疑的是,作为一个物种,我们对这个星球负有管理之责。生而为人,我们天然地对周遭的生命系统存在欣赏、共情和喜爱之情,这无疑能帮助我们去完成此项重任。幸运的是,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是互惠共生的。我们越是了解、欣赏以及关爱自然,就越能从中获得更多的安宁、满足和愉悦,就像我们会情不自禁地爱上那些我们真正理解并为之付出的人。正如世间一切的善良,我们付出的越多,得到的回报也越多。
克里斯托弗·马利作品
作为一个严重罹患“慢性痴恋自然综合征”的艺术工作者,我曾遍访全球,去探索、研究和寻找精美的自然之物,并将采集到的标本融入作品中,分享给越来越庞大的互联网世代人群。我从最轻车熟路的昆虫类开始,但同样也流连于自然的每一处美妙角落――动物、植物和矿物。
热爱源自何处?
15 年前,当我开始尝试用节肢动物作为素材来进行艺术创作时,我并不确定人们是否愿意将这类生物带回家,即使那是一件艺术品。有次我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赫莫萨比奇的一个画廊办展,我发现每个来看展的人都迫不及待地分享自己与虫子邂逅的故事――其中大多是糟糕的回忆。这类话题频频被提及,以至于我这小小的展馆仿佛变成了让大家宣泄自己昆虫恐惧症的疗愈室。后来我参加了很多场线下交流,也经历了不少签售和演讲活动,我开始发觉人与虫之间的缘分是多么地寻常而且难以磨灭。
克里斯托弗·马利作品
至少从表面看,我们天生就与周遭其他生命形式息息相关,这是一种爱恨交织的关系。毫无疑问,变化多端而又无处不在的昆虫是大自然的最佳代表,然而人类社会却很少对昆虫产生特别的崇拜,自然疗法中也鲜少用到昆虫。假如说人类注定与其他生命休戚与共,那为何我们又普遍对最常见的生物类别心怀厌憎呢?
我自己也不例外。就像在《信息素》(Pheromone)一书里曾提到的,我在人生的前三十年里一直对昆虫充满难以名状的恐惧。但当我将昆虫元素纳入艺术创作以后,情况发生了戏剧性的逆转――我变得疯狂痴迷于昆虫。然而,就算是我,这种从恐虫到爱虫的转变也常常像精神分裂般反复切换,令人窘迫。
克里斯托弗·马利作品
这里讲个小故事,几年前我和好友吉米•弗洛特(Jimmy Flott)在哥斯达黎加共事,他是研究中美洲地区金龟类昆虫的专家。当时有人想把我离奇的职业经历制作成一个真人秀节目(显然这在真人秀业界也荒诞十足),我们打算在一个完全原生态的地方采集和拍摄。通常这里是不对外国人开放的,但吉米拿到了让我们在当地部落摄制的许可。我们抬着便携发电机,拎着高压汞灯进入深山。天黑时一亮灯,便诱来了各种各样的昆虫――体型巨大的,长相怪异的,以及有毒的。整个晚上我们两人都在暗暗较劲,看看到底谁能采集到最大最奇葩的昆虫,最终,英勇无畏的我成了当晚的胜者。我抓获了一只凶猛的长臂天牛 Acrocinus longimanus,其个头之大前所未见,任谁也不想被它那强有力的口器咬上一口。可是我那从娘胎里带来的恐虫症却没有发作――直到我们关掉发电机,准备小憩片刻时,我才后 知后觉地犯起老毛病。在黑洞洞的夜里,我干瞪着双眼,怎么也睡不着,生怕我一合眼就会有什么东西爬到脸上。即便当时我已经在世界各地的丛林里积累了十多年的昆虫采集经验,也还是没能摆脱童年的梦魇。我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我已经非常清楚地认识到,面对节肢动物,人们总是爱恨分明,很少存在中间地带。它们实在是过于另类,只能勉强地被包容在我们对自然之爱的宽泛概念里。节肢动物像是无处不在、令人不安的不速之客――这种不请自来的冒犯让人类对它们产生了抵触――而我们又无法忽视它们的存在。这有点像是讨人嫌的亲戚,我们从心底不想与之打交道,但他们仍然是我们的家人。这种矛盾的情感似乎一直困扰着我们。
克里斯托弗·马利作品
科学界亦未能免俗
在了解到大众普遍将昆虫视为异类的同时,我注意到学术界在关于昆虫和其他动物类别的研究上也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在主流的动物学分支中,人们主要是为了研究对象本身而关注它们,以便更充分地理解动物的行为,更准确地确定其分类地位,尤其是更好地保护它们。比如爬行动物学家去观察巨蜥,鸟类学家连年追踪鹪鹩、蕉鹃和凤头鹦鹉,鲸类学家研究须鲸――所有这些研究关心的都是动物自身的权利,并试图保护“它们”免受“我们”的伤害。
但在节肢动物领域,情况却正好相反。多数昆虫学家更关注昆虫给人类生活带来不便的方面。我们去深入了解昆虫的行为,为的是要让“我们”的生活更加舒适。昆虫为什么会破坏我们的房屋?它们是如何传播人类疾病的?它们的生命周期能为我们提供哪些关于死亡或犯罪的信息?农林害虫是如何危害我们的作物和林业生产的?在昆虫学领域,为人类利益而立项的研究比比皆是, 也许比动物学其他任何分支都更多。然而,很少有研究关注昆虫对人类情感和心灵的影响。人类对昆虫根深蒂固的见解不能简单地解释成“与生俱来的恐惧”或“代代相传的成见”。根据我的经验,人与昆虫之间的爱恨情仇是非常复杂且深奥的。
昆虫心理学还是心理昆虫学?
我曾和很多关注我艺术事业的人们进行交流并为之感动,当然其中有褒扬并购买作品的收藏者,也有不屑一顾的批评者,管中窥豹,我意识到在讨论节肢动物时,最能看出人们对自然事物态度的分歧。我有一位主顾是照顾重度心理创伤儿童的心理治疗师,她经常在互动课堂上使用昆虫标本。在和患者进行角色扮演游戏时,她会用丑怪的虫子饰演反面角色,用漂亮的虫子饰演正面角色。她发现,相较于传统的角色扮演游戏,这种方式往往能更有效地帮助受创伤的孩子打开心扉表达自己。
克里斯托弗·马利作品
在旧金山的一次新书签售会上,有位妈妈泪眼婆娑地对我说,她非常感激能以这么美好的方式来怀念她那不久前因白血病过世的小女儿。那个孩子是个小昆虫迷,和她一起追逐蝴蝶是这对母女共享的快乐之一。
有位可爱的女演员给我讲过一段她在桑德斯剧院亲身经历的小故事。当时她正在舞台上表演,一段独白的过程中,正巧一只虎凤蝶落在她的手上并停留了一分多钟。她真诚地对我说,那一刻她必须努力压抑着兴奋的心情才能把台词讲完,而不是中途停下来享受这段奇遇。
有必要强调一下,类似这种难忘的经历并不只发生在普通人身上。查尔斯 • 达尔文(Charles Darwin)、威尔逊和伯纳德 • 达布雷拉(Bernard d’Abrera)这些科学家也都曾提到,他们探索自然的信念,要么缘起于与昆虫的邂逅,要么因此而变得更加坚定。所以对我来说,弄清楚昆虫对人类情感和心理的影响,以及昆虫在我们眷恋自然的概念中应给予的地位,就变得非常有意义。
用美好破除偏见
节肢动物门的物种数量数以百万计,简直令人眼花缭乱,这让我们本能地对这个类群有所感触,也使我们很难完全了解它们。大约 300 年前,卡尔 • 林奈(Carl Linnaeus)创立了一个易于理解的分类系统来对全球物种进行分门别类,时至今日,这种驱动林奈为万物分类的欲望仍存在于我们每个人心中。但节肢动物的多样性简直不可思议,直至今日也没能整理出一份完整的物种 名录。昆虫学界甚至对已经描述过的种类数量都无法达成一致意见,未知物种的数量更是未解之谜。节肢动物在体色、体型、结构、纹理及行为等方面的多样性都大大超出了其他动物类群。这种神秘感让人们对这类生命浮想联翩而又满怀疑惑。我们总是对它们敬而远之,却 又(即使只是在潜意识里)好奇不已。
克里斯托弗·马利作品
我们需要一套合理的参照系统来处理这个无处不在而又杂乱无章的类群,并以我们对自然生命的热爱来调和对虫子的偏见。在我看来,要想让我们张开双臂接纳那些被严重丑化的生物,最有效的办法是提升人们对它们的审美认知。这也是我的作品所提供的最有价值的意义之一。我发现,精心构筑的作品能让大众更轻松地理解其主题,好比随机的音符在编排成美妙的乐曲后,能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共鸣。一旦懂得怎样去欣赏昆虫的美,人们过去对它的偏见和刻板印象就会迅速瓦解。当人们在一个曾经以为只有无趣、反感,甚至恐惧的神秘生物世界里找到美好的一面时,大家对整个节肢动物类群的看法也一定会有所改观。
《生命绽放:克里斯的自然艺术》内页
《生命绽放:克里斯的自然艺术》书影
我“几乎”完全同意塞内加尔环保主义者巴巴 • 迪乌姆(Baba Dioum)的名言:“最终,我们只会去保护那些我们所热爱的事物,也只会去热爱那些我们所理解的事物,而理解的限度,取决于我们被教授了多少。” 唯有最后一句,我不敢苟同。我认为,我们真正理解的,只有亲身体验的一切。大众不需要被谁教导应该怎样去对待神秘的昆虫世界,我们对昆虫的情感投入已经非常充分。其实人们只是需要与这些生物进行容易理解的接触的机会。我敢说这种类型的体验活动一定能让大众对自然的理解更加深入,从而敬畏自然,热爱自然。如果我的工作能让大家对昆虫(以及其他任何骇人的生物)产生新的认识和欣赏,哪怕除此之外再无益处,我也心满意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投身此项事业的初心:因为这些作品能给人们――包括我和其他人――带来愉悦。
但愿我们对自然的眷恋能更加浓烈!以我的经验,这种热爱能够相互传染,并抚慰人心。
(本文选摘自中国国家地理·图书《生命绽放:克里斯的自然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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