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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付航:这个段子你喜欢吗?不喜欢我就换一个
在《喜剧之王·单口季》最后一期决赛,付航露出“付航秀”的最后真容,现场所有人站起来为他欢呼。
第一次登上线上舞台就拿到“大王”,付航是天生的表演者。即使在线下接受采访,也像是一场完整的脱口秀专场,有细腻的表达,有热诚的情感,有Passion!让人相信他要把一颗心都掏出来:你看,付航就是这样的。
“小的时候,我听了一个故事,挺激励我的。
“有100只小青蛙都要爬到一个塔顶,有一半的小青蛙在爬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天太热了,放弃了。有的小青蛙想,我爬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顶上有可能什么都没有,又放弃了。
“爬到三分之二时,有很多小青蛙说,这个世界上面没有任何一个青蛙愿意做这种无聊的事,这个不能满足我追寻这种意义的蛙,现在选择放弃正是很好的时候。
“到最后,可能就只有一只小青蛙爬上去了。它爬上去的原因就是因为它听不见声音,它是一个聋了的小青蛙。它爬上去,只是因为想看看上面的风景,就这么简单,它也不想获得任何东西,就是想看看这个世界。
“我就是这种人。”
这是付航在回答关于他是不是像一个脱口秀界“独行侠”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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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早就能刷到一些你的视频。”记者说。
“你点赞了吗?”付航问。
“当然。”记者答。
“你现在截图发到群里。”付航说。
……
付航是最早一批在网上传线下表演视频的脱口秀演员。2019年9月28日,他第一次把自己的表演视频公开在网络上,时长30秒以内,是他挑选出来适合在网上传播的段子,他积极在评论区互动。那也正是脱口秀行业起高楼的时候。
最初,他的视频小火是靠一套适合互联网传播的内容,积累了几十万粉丝。在这之后,他开始发即兴部分内容,这类视频大面积传播迅速蹿红。也是得益于他和观众的互动,观众成为他表演的一部分,每句话每个反应都是即兴,有的观众自带喜感,有的则是和付航一来一回对话变得好笑。
脱口秀演员在正式演出前和观众互动是一个常见环节,早期付航也做不好互动,只是表演段子,但是在他前面上场的主持人“互动”水平良莠不齐,并不是每一个都能把场子热到可以讲段子的状态。付航觉得这样没有气氛,干巴巴地就开始了表演,他和观众都很不舒服,于是决定自己热场子,“不管前面有多凉,我都要上台玩一玩,把观众讲热了再继续讲段子,这也养成了我即兴的能力。”
到2020年初,他和观众互动的片段让数据逐渐上涨,爆发,不需要关注“付航脱口秀”,也总刷到他的视频。
“我最开始传视频,很多人都跟我说,你不要这样,甚至还有很多人说,付航,你传这种东西也没有人看。”他之前没有参加脱口秀综艺节目,也是因为他担心,有人说,“付航你就会线下那点东西,一到线上你就不好使了,你在线上就会现原形。”
付航很平静地讲,他在这个行业里前几年都是没有俱乐部或者公司的,都是一个人在做。他像是那只聋了的小青蛙,也像是脱口秀武林中的独行侠。
“根本没有那么厉害,传视频就是因为没有演出了。”付航马上戳破这种看上去很酷的人设。
那个时候他没有演出,他只能琢磨办法,吸引人去看他,让俱乐部老板们看到他的闪光点。视频点赞多了,各个俱乐部才开始向他招手。
付航在节目里有个段子说,他在一年级时被叫“臭狗屎”,他痛苦地捂着耳朵喊“不要这样叫我!”到了九年级,他可以开心地大声回应:“爷爷在此!”
现在他不想自证了,“可能是年龄大了,自暴自弃了。”
“年龄越来越大之后,好像身边的朋友和每天能伸手触及到的东西更重要,家人、朋友,其他的那些东西,反而越来越没有那么在意了。不太担心自己表现不好,也不太担心其他人说什么了,现在就是真的想把自己的内容展示给一直支持我的观众。我的内容就是纯粹的快乐表达,观众们纯当舞台喜剧看就行了不用想太多。我在录之前就做好了一轮游的准备了。我啥都能接受了。”
无论付航的表演状态,还是这些话,都让他看上去是松弛之王,他的“Passion!”喊声和节目片段在短视频平台被大量传播,通常配上的文案是“不要焦虑,要pas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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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有一种论调,说付航讲的“做自己”是一种有毒的心灵鸡汤。他们没有看到台上十分钟背后的十年功。
当年视频被人说不好笑,付航就在线下不断讲、不断讲,想提高到一定水平再上节目,他怕喜欢他的人失望。他没有自暴自弃,他用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评判自己,总是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找原因。
他写很多段子,刚入行的时候,段子虽然不好笑,但“量大管饱”。节目里的嘉宾cue到别的话题,付航都能接话,“这个主题的段子我也有一套,你要听吗?”他的宗旨是服务好观众。
但是他也不因为量大就一直这样下去,“以前写得快是因为不好笑,那种内容我现在几天能写讲10个小时的。观众的要求是越来越高的,以前去开放麦演完了之后,观众也没有期待你上台,观众就看看新鲜,但是现在很多老观众对我有一个预期。”
他录自己的表演回去看,哪里可以改进,哪里可以挑出来上传。他一直要求自己进步,从来不觉得观众不笑是因为不懂欣赏。
“我就是那种男同学,给你讲一个笑话,你不喜欢听,我就再换一个,我不会跟你争执,这个笑话到底哪好笑,哪不好笑,你不喜欢我就换一个再讲。如果你不喜欢,我会一直换,换到你喜欢。
“观众是花钱了的,我的任务就是让你们笑。观众觉得段子不好,那就是不好,我可以把它改到观众觉得好。
“我就是干这个的,凭什么你能站在台上?人家舞台剧的台上有灯光、舞美、道具,还有伴舞,才能弄一场秀,凭什么你一个人就站在那,底下观众要坐着听呢?就是要比正常人努力很多倍,厉害很多倍,才有资格站在那。”
他在台上看着松弛,其实每次开放麦都紧张,“这是一种对舞台的尊重,怕观众不笑,耽误大家时间。”参加节目他更紧张,“心都跳快出来了,完完全全紧张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是我没想到的。台上灯特别大,特别绚丽,心理压力会比在平常舞台表演大很多。”
他在线下讲过海量段子,随便挑一挑也能录制节目,不少选手都这么做。付航认真分析,最后决定大约一半旧段子,一半新段子。
“刚开始的内容是三四年前写的,已经完完全全在线下都不讲了,但是我认为能给大家一个交代,先告诉大家,我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的内容有一部分很抽象,我就不会把它拿到线上讲,因为太独特的太抽象的没有办法让大家特别理解。我尽量选一些符合节目调性的段子,不会给大家带来歧义或者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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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付航坚持自己的这些努力不叫“努力”。
“你喜欢的事儿会说努力吗?你喜欢吃就去找吃的,喜欢看电影就一直看电影,喜欢跳舞就会疯狂跳舞,这叫努力吗?我觉得不算。就是快乐,让自己快乐一点。我去演出就快乐,不想其他的。如果我觉得累,我就不干了。我这个人欲望比较低,如果说做这个事特别痛苦肯定不做了。”
付航的生活习惯很好,早睡早起,喜欢游泳爬山看电影。有人问他,保持这么规律的生活是不是为了创作?是不是这么严于律己才能高产?付航又来“根本不是”了。
“根本不是!第一我不高产,第二我没有严于律己,第三我从来不逼自己创作。”
他觉得创作不应该依附在任何事情上,不该依附规律的生活,更加不该依附咖啡、酒精……创作只依附在“喜欢”上,“你是一个喜欢爬山的人,可能爬山的时候就会有灵感。你喜欢喝酒,可能喝酒的时候就会有灵感。但并不等于说你不喜欢喝酒,喝了两三瓶之后你就会有灵感,这是不画等号的。”
他创作脱口秀的前提只有“喜欢”,从来没有要求自己“不写出来我就不睡觉”。
“我不想把喜欢的东西变成压迫式的压力。因为我逼自己的话,可能下一次就不再想写段子了。脱口秀是为了逗大家乐,我自己也开开心心;工作变得不开心了,我就不做了。写段子让我感觉到快乐,它其实是一个情绪的出口,我从来没觉得创作有痛苦。”
不仅是脱口秀,付航从根本上就不会逼自己。“你的人生这就是你呈现给这个世界的一个表演,别人写的剧本你很难演进去,演进去也不是你。卷到最后,无非就是分一个高低。但是很多事情,工作、艺术、喜剧、歌曲……都是没有高低的。这就是你呈现给这个世界的一个表演,记住自己是谁就好。”
付航在小时候也卷过。三年级之前,付航的爸妈是鸡娃家长,语文班、武术班、英语班、小号班……能报的班都报了。学小号被逼着一路考到九级,爸爸问付航,你长大之后想干什么?付航回答,“我想摊煎饼。”
“所有的家庭从痛苦一瞬间进入快乐的秘诀,是家长深刻意识到孩子不是这块料。”从那天开始,父母不再逼付航学任何东西,“不图你有大发展了,本质善良,是个好人,能养活自己就行了。”
在众多辅导班中,付航还是挑中了一样的,他发现自己有英语天赋。不过有意思的是,付航上完辅导班,口语水平直线上升,成绩直线下降,到后来他甚至做过国外旅游团导游,都还没弄明白语法。但英语班给了付航Passion,给了他心里一团火,他带着Passion走天下。他发现这个词儿和他的灵魂是那么契合。
“我可以输,也可以非常惨,但是我永远不能怕,干就对了。来,我现在给你喊一个!Passion!”
付航没有卷学习,不是因为不喜欢,是因为小时候看阿拉伯数字都在跳舞,他的数学成绩恨不得是个位数,所以最后也只能考进大专。他在线下讲开放麦时学历变成一个梗,他从来都觉得自己在学习上是纯lo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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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航小时候以为是他选择傻嗨的命运,长大以后才明白,是命运选择了他。“在大学里我在网吧遇到一个人,我和他一起打游戏,他问我会不会打架子鼓,我说我不会,但是我会唱歌。之后我们就组了一支乐队。这就是命运的选择。”
他说,他只是跟随命运走,从来不规划。
大学毕业以后,付航开始自力更生,做过各种工作,网吧网管、乐队主唱、外语导游、服务员、投诉电话接线员、会所保安等等。其中会所保安这份工作实习期六个月,月薪1500,转正后会多一些。这段经历对他影响很大。会所里消费很高,会员都是有钱人,付航每半个小时要从前台去轮岗站大厅,后来经理发现他保安天赋异禀,从前台转职为保安只站在门口。他认识了很多同事,包括做清洁的叔叔阿姨老大爷。
“有一次,我看到有一个会员,穿着打扮就像电视剧里边演的那么浮夸,我身边的阿姨和他打招呼,他却说,为什么有这么低端的人在这里?而且表情很不好看。
“那个事对我冲击特别大,那段人生如果说我觉得灰暗,可能只有那一瞬间是灰暗的,那个人说清洁工大妈是一个低端人的时候,我站在旁边,我居然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
“我从小的热血,武侠片里边学到的正义感,全都烟消云散了,我觉得那是对我人性的践踏,所以我不干了。”
付航通过努力考了外语导游证,当导游的同时,在老婆的建议下兼职去说了脱口秀。只是到了疫情时期,几年没有外国团可以带了,付航实在没有工作,被迫成了一个全职脱口秀演员。
这时命运又来了,说,付航你适合讲笑话,有人看。
付航回答命运,我每一秒都尽力去做喜欢的事,如果随时可能离开这个世界,我不会后悔,没有任何遗憾。
如果有一天脱口秀没得干了,他可能就去干别的事了,比如之前他演了一部电影《抬头见喜》,他演王鹤棣那个角色姥爷年轻的时候。他说这件事是想表明,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未来要做什么。“我还挺喜欢演戏的,但我从不期待命运给我什么。”实在不行,他说自己还能回去干导游,怎么都能活。
《抬头见喜》剧照
“我给自己设的底线非常低,保持热情,保持激情,命运给你什么接受就好了。”
过去四年,脱口秀行业起高楼,宴宾客,经历寒冬,付航始终没在综艺节目上露面。到了今年,付航的视频数据已经火爆到超过了很多参加过主流脱口秀综艺的演员,他才站到了综艺镜头里。相比其他人,他的路径完全相反。
前不久,有一个俱乐部老板和付航说,发自内心感谢他,因为大部分人对线下脱口秀还是在观望的状态,当地年轻人不多,有一些观众是看了他的视频才买票去看线下。付航说,“我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艺术生涯活下去,没想到能帮到他,我听了很感动。”
在为冠军喷出的金纸里,在这句感谢里,不看好他的人和话都不重要了,那些人早在付航的剧本里杀青。
“如果我听了别人的意见,可能什么都获得不了。”
【还有一些有趣的对话】
澎湃新闻:现在会有去搜或者是看大家的评价吗?
付航:我自己搜的不多,我连节目都不太敢看,因为觉得挺尴尬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演员看自己演的戏可能会觉得不适,就好像很亲近的人,你特别了解他,突然看到他表演,稍微有点害羞。
澎湃新闻:为什么看自己录的东西就不会觉得有害羞感?
付航:我自己录的东西大部分大多都是线下演出的视频,是为了看自己的表演的缺点,还有就是剪辑一些内容出来传到短视频平台,这个是每个星期的工作。但看节目里的自己,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抗拒。
不过看了以后感觉还是挺好的,我一直没发现原来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翻白眼,以前录的都看不清脸,现在看清脸之后,一直翻白眼,但是挺可爱的,时间长了也接受了,越看越能接受自己。镜头可能一放大之后要做一些表情管理哈哈哈。
澎湃新闻:你好像是一条道路上的独行侠。
付航:对,我都不想把自己的喜剧叫单口喜剧或者脱口秀,我想叫付航秀。喜剧是艺术的一种,为什么要弄得那么刻板?规则那么严格?
我觉得我是自由的,我的大脑每天都跟我说很多话,我都不听。我就觉得人的内心永远都是自由的,我特别讨厌给别人定一个刻板印象,你是哪里人,喜欢什么,做什么工作,所以你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世界,大家每天都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太刻板,每天都在自我审判。没必要。我觉得所有的东西都不能定义。
澎湃新闻:没有标准没有高低没有定义的话,为什么要办一个比赛?脱口秀也是比赛。
付航:对于演员本身来说,自己有自己的标准。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市场选择是存在的,但票数高只是代表大众比较喜欢,投票票低我也不觉得他不好,就是一个喜好的问题,很私人。就好像喜不喜欢吃辣,认识的一些朋友没有辣就活不下去,但很多人也不喜欢吃辣。辣没有好不好,只有喜不喜欢。
比如我是一个川菜馆老板,我的生意还不错,有的人说,你这个菜太辣了,那你会怎么办?
澎湃新闻:我营业额保证到一定程度,有人爱吃就行。
付航:我比你更激进,我会越炒越辣,玩命得越来越辣,我要做最辣的菜。
澎湃新闻:你是一个不怕孤独的人吗?
付航:我在台下大部分时间都是想自己待会儿,但不是纯自闭,我挺怕孤独的。
很多人说i人e人,其实我觉得i人也可能是e人。并不是说我是个i人,就永远不能在开心的时候大喊大叫;我就是一个e人,在不开心或者尴尬的时候也要热场;没有必要。
人有独立思维,觉得快乐就快乐起来,想沉稳下来就沉稳。我们从小的生活思维壁垒太高了,像我的父母是很普通的上班族,他们就觉得你一个上班族家的孩子为什么要做这种东西,你又不是科班出身,也没有学过表演,怎么可能会有人看你演出?
自己给自己下定义了,就无法打破束缚。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束缚,抛开束缚,每个人都是自由的。
澎湃新闻:推荐一部最近看的电影。
付航:《猩球崛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原始力量呼唤着我,感觉动物有时候比人明白多了。
澎湃新闻:别人老说你是猴儿,你会不会听着疲惫了?
付航:这是老天赐给我的财富!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整摇滚青年又整疯狗派狂犬派,整到最后又开始忧郁美少年派,最后观众人家群众的眼睛雪亮,人一个字就总结了。这是观众给我的最大的礼物。观众愿意跟你开玩笑,为什么会疲惫?人家看得起你才跟你闹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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