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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评|李佶丰:《蓝色大门》:青春,摇晃着穿门而过
《蓝色大门》电影海报(图片来自互联网)
2001年,一个叫易智言的人在台湾自编自导了一部电影,叫作《蓝色大门(blue gate crossing)》。此前,他一直从事广告拍摄行业。而大概连他自己都不会想到,后世对这部电影的评价如此之高,以至于“让观众看到了台湾电影的曙光”,甚至是公认的“引领了台湾青春电影潮流”。该片于2002年9月27日在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首映,并获当年度金像奖最佳亚洲电影提名。2021年,台湾影评人协会选出21世纪20部最佳台湾电影,《蓝色大门》位列其中。我们不禁要问,这部电影究竟有何魔力,能够成为一代人“关于夏天的集体记忆”,甚而至于超越那个年代,在二十多年后依然感动今天的观众?恐怕离不开电影本身散文化的叙事结构、超越性的美学群像和最终回归日常的青春书写。
一、散文化的叙事结构
“看不到。喂,我真的看不到。”
(一)依次出场:漆黑、糖果色和花衬衫
电影以孟克柔的视角——闭上眼,一片漆黑——为开场,并在其后以一个人物特写镜头展示人物置身的场景。作为好朋友的林月珍和孟克柔坐在一起闭上眼畅想着未来。不同于孟克柔视角的模糊漆黑,林月珍对于未来的“看到”清晰具体,并有着糖果色般的滤镜:5年、10年后的她,有一个乖巧漂亮的女儿,过着富太太的生活,还有一个帅气的老公。林月珍的这一段独白语调粘稠、缥缈、甜蜜。很容易想见,她会是一个喜欢追星、会做公主梦的小女孩。而两个好朋友对于未来截然不同的观测和态度,将在影片后面得以揭示。
下一个跟随式的镜头,孟克柔一路追问着林月珍心目中的“老公”是谁。林月珍刻意地到操场多绕了一圈,因为那里有她的意中人——穿着花衬衫的张世豪。至此,影片中“青春三人组”均已出场。影片此处运用了一个操场情境的远近景切换,干净的景物勾勒出张世豪的形象:简单、阳光的大男孩。对他来说,和朋友打赌谁敢在操场上打飞机,已然是自己对于“性”所能想象的极限,以至于观众并不会因他的黄色笑话而对其产生反感。因为无知而好奇、在意,这种好奇和在意显示出其无知,更让人觉得可爱。
(二)三方交错:单车、泳池和情书
放学路上川流不息,下午的阳光把巷子铺满,花衬衫的衣摆在自行车座上猎猎作响。张世豪和孟克柔轨迹交错的开始,自一段单车追逐展开。
孟克柔偷偷观察林月珍的“老公”,为此把单车挪到了张世豪身侧前方,而这也让张世豪注意到了她。大概张世豪没有想太多,少年的单纯心气无论什么都想争个高下,于是一场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蹬车,向前——青春期心思的不可言说在这一刻迅速延展到了整个镜头空间。
林月珍约孟克柔到游泳池,希望和张世豪制造偶遇——他一个人在这里训练。林月珍羞于开口,孟克柔只好代替她在泳池大喊。但关键时候林月珍却选择逃跑,与此同时前来检查的教官逼迫孟克柔和张世豪只能躲在一起,反而给他们制造了独处空间。
张世豪很自然地发出疑问:根本没有林月珍对不对?潜台词是:其实是你孟克柔喜欢我。孟克柔矢口否认。在昏暗的巷子里,张世豪追在孟克柔身后,大声重复着那两句著名的台词:
“其实根本没有林月珍对不对?”
“我叫张士豪,天蝎座O型,游泳队吉他社,我还不错哦。”
孟克柔落荒而逃。张世豪的语气有些得意,但当镜头定格在张世豪的脸上,我们又发现这样的表白,似乎在掩盖他的手足无措。
林月珍对张世豪的迷恋近乎病态。她收集能收集到的关于张世豪的一切:篮球、原子笔、水瓶、蛙镜、球鞋……甚至她把张世豪的照片剪裁下来,让孟克柔戴上张世豪的面具与她共舞,一如她在影片开头所幻想的未来——活在幻想中的人。孟克柔纵容她的胡闹,则是出于另一种无法言说的心态:她对林月珍的喜欢超出了朋友和性别的界限。也因此,孟克柔会近乎服从性地满足林月珍的种种要求,包括转交情书。
孟克柔不知道的是,她转交给张世豪的情书落款是自己的名字。林月珍的逃避贯彻始终。这更让张世豪坚信根本不存在“林月珍”。不幸的是,这封情书被人放在训导主任的办公室,两个人被叫到训导处挨了一顿骂。值得一提的是,镜头中两个人踢踩张贴在地面上的情书时的剪影,与孟克柔戴上面具和林月珍跳舞的姿势很是相似,恐怕是导演刻意安排的隐喻。这既让学校里的同学认为他们是“一对”,也让孟克柔和林月珍爆发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
(三)破碎:泳池、海边和体育馆
情书事件让张世豪大受鼓励。自此以后,他每天都会骑车追在孟克柔后面,到孟克柔家里开的饭馆吃饭,打篮球时看到孟克柔路过也会立马跟上,但面对孟克柔气势汹汹的质问又只会支支吾吾,“我是游泳社吉他社,我很不错啊。”
可能是出于对林月珍的报复,也可能是确实被张世豪所打动——影片后续证明,其实都不是,孟克柔是希望借此印证自己的性取向——她选择了答应。下一个镜头切换到他们一起去海边,听歌手唱《爱的鼓励》。相比于孟克柔的大方,张世豪显得有些局促;看见有捡瓶子的奶奶,他会抓紧时间喝完瓶子里的水,把空瓶递过去。这些都被孟克柔看在眼里,会心一笑。毫无疑问张世豪是个很好的男孩,但孟克柔是否真正喜欢上了他?在岸边,孟克柔问张世豪想不想亲她,张世豪懵了:这对他来说是不是有些太早?
之后,孟克柔将这个问题也抛给了体育老师,体育老师和张世豪有着不同的反应——他在第二天主动来找孟克柔,虽然看见的却是孟克柔牵起了张世豪的手。
这样的不同,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展现了青少年与大人之间视角的差异和身份的张力。我想在这个时候,孟克柔所做的并不是对张世豪情感的回应,更多的是对自己欲念的摸索和体认。她试图抓住心中的那根线,在长久的试探中它变得摇摇欲坠,在不同的情感、性别边缘迂回,主动牵手、求亲吻,这些行为无不考验着孟克柔对异性的情感,而她也终于确定自己喜欢的不会是男生。所以就有了他去游泳池拒绝张世豪的镜头。泳池成了这部电影最固定的元素,见证着人物之间飘忽不定的感情。
孟克柔对张世豪说自己不可能喜欢他。张世豪不肯罢休,在体育馆绕着圈追着孟克柔问那些被重复太多次的问题。这里的镜头很暗,唯一的光源在窗外,我们只能凭借着人物的肢体和光暗交织的面部,去猜寻青春的答案,可青春的路径向来充满了未知。为了得到答案,张世豪同意交换秘密。我很喜欢这段情节,张世豪看起来张弛有度,神采飞扬的青春里,原来也是有障碍的。这个障碍是他讨厌游泳,却必须一个人练习游泳,这让人物变得真实,也是我们很轻易就能俯冲进电影的原因。
而看起来坚强的孟克柔也有自己的障碍。她跑到观众席,在黑暗中,终于说出了那个困扰已久的秘密。孟克柔喜欢的是女生,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喜欢张世豪。从这一刻开始,这个障碍也变成张世豪的。他面临的是一颗难以被洞悉的心,他所笃定的感情变得飘渺,以至于难以把握。
空旷的体育馆,人物所有的对话都会有微妙的回音。青春的疼痛不会因为对话的结束戛然而止,而是跟回音一样漫山遍野,也或许会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淡掉。也许接过吻之后,孟克柔才会确证自己究竟喜欢的是男生还是女生,于是之前的大胆揭晓了答案。
所以他羞涩地,轻轻地,像吻一枚冰块一样地吻了她。
所以在这部电影里,接吻即破碎。
所以当孟克柔终于鼓起勇气亲吻林月珍的时候,她们的结局也是如此。
(四)散场:各自成长为大人
孟克柔缺席了张世豪的游泳比赛,张世豪也没有爱上月珍。这个夏天很快就结束了,他们坐在路边复盘着整个夏天。电影的结尾依旧是在那条熟悉的民生东路,车流不息。孟克柔和张世豪骑着单车一起等红绿灯。当绿灯亮起,孟克柔看着张世豪慢慢远去的背影,那件花衬衫被风吹得鼓鼓的。
摄影机在这里变成了孟克柔温暖的注视,张世豪笑着穿梭在街道,一排排绿树呼啸而过。他们追逐着,不被任何规则束缚。手持镜头丢掉了固定的节拍,凌乱而偏执地对焦到他们明媚的脸上、侧面、背影、头发,稀疏而平常。
影片的最后以孟克柔的独白结束:
“于是,我似乎看到多年以后
你站在一扇蓝色的大门前
下午三点的阳光,你脸上仍有几颗青春痘
你笑着,我跑向你,问你好不好,你点点头
三年,五年以后,甚至更久更久以后
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的大人呢
虽然我闭上眼睛,也看不见自己
但是我却可以看见你”
二、超越性的美学群像
《蓝色大门》具备蓝色忧郁的基调、散文化的叙事结构和清丽的镜头语言,这让整部影片极具表达力和感染力。然而,更值得探讨的是这部影片在电影表现美学之外的群像塑造和深刻立意。从“蓝色大门”这个二十年来反复历经解读的隐喻开始,再到影片中塑造的三个青年人(孟克柔、林月珍、张世豪)、三个成年人(孟克柔母、体育老师、教官),无不展现了彼此印证和某种超越性的立意。
(一)蓝色大门
关于电影名字的来历,导演本人在接受《当代电影》的采访时有所解释。他说:“因为写作的过程中,我脑海中一直有个影像,一条路、一个巷子、一扇蓝色的门,张士豪和孟克柔这两个人站在这个大门的两边,然后他们在路上就碰到了,蓝色我最喜欢的颜色。”
如果据此解读,“蓝色大门”在影片中应当对应了游泳池的角色:孟克柔和张世豪也正是在这里初见、也在这里分别的。但对于这一意象的解读不应该以完全降落到另一意象为终点,而更应该跳出电影的元素之外,讨论作者究竟想要借此展现何种图景。
同时需要注意的是,中文的“蓝色大门”,在英文中的译名是“blue gate crossing”,中文直译过来是“蓝门渡口”或者“蓝门过境点”的意思。Cross本身作为动词也有“横渡”、“跨越”的意思。由此看来,似乎英译名赋予了蓝色大门以“穿越”的功能。
结合电影整体的呈现,“蓝色大门”更倾向于解释成“青春期一定要过的一关”,同时具备节点性和过程性两种意义。在节点性的维度上,蓝色大门是伫立在小孩和成人之间的“青春期”。关于青春期的讨论实际上非常之晚近,在百年之前还有大量的童工;在过程性的维度上,蓝色大门的跨越是一个艰辛的、而必要的过程,或是主动,或是被推动,但无一不伴随着痛苦、纠结、自我的重构和觉醒的认识。
由此,实际上我们可以将一个人与“蓝色大门”的交错划分成三个阶段,也恰恰在这三个阶段里,影片中的青年人和成年人有了出现、展开的依据和意义。第一阶段是在漫长的、对于“蓝色大门”的存在不知所谓的童年,隐约开始了对于蓝色大门的一种觉察和模糊的感知,于是开始幻想自己的蓝色大门是什么样子的。这对应了影片中林月珍对幻想未来的热衷;第二阶段是在和这个世界的交手和探索过程中,开始去观察那些已经走过蓝色大门的人(成年人),他们是什么样子的,经历了一种经验式的吸取和比较,也许从中可能获取一些借鉴。就此,影片中孟妈、体育老师和教官的存在便是蓝色大门另一端的映照;第三阶段则是自我的内观,把视线重新投射在自身上。经历了种种的幻想落空和现实交锋之后,我们自己究竟要如何去成长为大人?这也是影片最后孟克柔的发问:我们究竟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第一阶段和第三阶段同样都是关注自身,可是视角和内容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
(二)大门此端:共享彷徨的同时代人
易智言导演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写剧本, 青少年永远是一个介质、载体, 表面上是有关青少年, 但实际上他们说的话超过青少年, 最后搏的并不是青少年, 而重在讲青少年背后的部分。”诚然如此,影片中塑造的三个青少年,其实是各有各的彷徨、具备某种典型意义的形象。
林月珍代表着我们所有人青春期都会有的阴暗一角。她对张世豪的迷恋近乎病态,但却从来不敢于当面表达自己的喜欢。影片中有两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片段:一个是林月珍失恋后把收集的张世豪的物品一把火烧掉;一个是林月珍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着的“张世豪”变成了“木村拓哉”。
或许可以这样解释:在林月珍眼中,木村拓哉和张世豪都是一种符号,对她来说没有太大区别。她他对于张世豪物品的收集、崇拜,甚至让闺蜜戴着面具跳舞,这些行为和一个畸形的追星族别无二致。最后将张士豪的物品投入火中的场景,让人联想到《德米安》中描绘的拜火教——一个观察火焰形态以冥想或占卜的宗教——中的神秘仪式。这无一不印证一种偶像崇拜的迷恋。月珍的爱慕之情,让观影者如同回到学生时期的梦幻泡影中,或许我们也曾站在某处的走廊围墙边,看着夏日树影婆娑辉映在那人的身影上。
张世豪大概是童年还未结束、投向青春期的纯真的光。对于他来说,他考虑的东西很简单:不喜欢游泳,想要谈恋爱,尿尿会分叉。但长大是一件势不可挡的事情,从孟克柔向他吐露自己的痛苦那一刻开始,孟克柔的障碍也变成张世豪的。他面临的是一颗难以被洞悉的心,他所笃定的感情变得飘渺,以至于难以把握。于是我们又感知到“蓝色大门”的某种宿命:你总要走向它。
而对于孟克柔来说,她可能比张世豪和林月珍都更早地面临了青春期切身的迷惘和痛苦。这源自于她的于社会所不容的性取向,这几乎是她与生俱来的内生矛盾。孟克柔早早地经历了自我身份的怀疑和重构,因此,她比其他人更早的陷入了一种忧郁之中。
最终,三者形象的参差和彷徨通过“书写”得到遥相呼应。在学校的墙壁上,孟克柔一直写着“我是女生,我爱男生”,可是在某一个画面,她到“我爱”的时候就停顿了,这让我们意识到她对于自我内心的想法并不是坚定不移的,也并不是简单的和社会外在规训的对抗,而是自我内心的内生性的纠结和迷惘。因此有人说,这并不是一部以反映同性恋为主的电影;而在同一墙壁上,张世豪潇洒地写下“到此一游”,他的身份形象和他在墙上所写的字迹都同样的简单,在这行字里,完全没有行为的客体(如果有的话,那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行为主体就是张士豪自身。这是孩子的心态和青春期心态的一个巨大区别:孩子只看见自身,因而高度自洽;但青年意识到了“他者”和“他者”与自我之间的不容,这是长成大人的必经之路。
电影的主角是一个正处于青春期的懵懂少女,她发觉到自己与其他人不同之处,并急切需要找到答案。孩子会习惯性地观察大人的言行,通过模仿来完善自己的思考方式。孟克柔询问过母亲、试探过体育老师,但他们都没能给出答案;人们往往期待恋情得到回应,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但心有所属的月珍注定无法回应孟克柔阴私湿润的感情;这个迷茫的小孩试图向对爱情大胆追求、越挫越勇的张士豪靠拢,却让自己的性向在痛苦中愈加明晰。因此,与其说这是一个以悲剧告终的暗恋故事,我更喜欢把它当作一场讲述实现“自我认知”过程的独白。
(三)大门彼端:作为“镜子”的大人
如果将《蓝色大门》和张艾嘉的《心动》进行比对,很容易会发现二者的差异:后者更强调成人残酷世界对青春期的介入和干预。而《蓝色大门》最可贵的一点是,我们几乎在没有意识到成年人存在、还在享受不食烟火的美好青春的时候,这部电影已经向我们展现了以三个成年人为代表的可能性。
体育老师在影片中的第一次出现是极其严格、正当的。但随着影片的推进,对于孟克柔的一种示好,体育老师表现出了他不该有的不知所措。这是一种对于汹涌的、迷茫的青春失去抵抗力的体现。而作为另一个成人的代表,孟克柔的母亲面对孟克柔“你在父亲走后是如何走出来的”的发问时,也只是留下了轻微的叹息。我们发现了某种吊诡之处:相比于青少年,成年人无疑是强有力的、权威的代表。可是面对青春期的发问和触角,他们又是显得那么不堪一击、脆弱和无力。而第三个“成年人”,教官,却是以同青春期对抗式的形象出现的。
“教官这一形象是台湾历史和文化遗留下来的产物,也是台湾青春片中独有的。 当年教官系统进入校园初意是为教授军训的课程,以增强国防知识与‘国家’ 认同,以及进行‘保密防谍’的责任。之后教官则演变为一种各个方面包括思想上的高压施加者的形象,事无巨细的控制着学生的一切,这种强制性的约束实则与教育理念是背道而驰的,这成为青春片对教官形象进行负面塑造的原因。”
可以说,究竟青少年要怎样跨过那扇门,跨过那扇门之后又要往何处走,影片中的三个成年人都没有给出答案。也正因如此,我们可以说,《蓝色大门》提出的问题是超越时代的。
三、回归日常的青春书写
(一)异质的青春视域
在《蓝色大门》这部电影里, 既讲爱情又讲爱的方式和性取向, 但是它有一种跟同类题材相比更另类的地方, 类似于福柯所说的“异质”特点。校园变成了一个“异质空间”, 呈现出看似常规、又有超验的情感, 其间同性取向与异性好感交错吸引, 情感内里有诸多复杂的层面。这种“异质”是相对于成人世界而言的,实际却是还原了青春的本来面目。也正因如此,《蓝色大门》里的性取向、面对社会、寻找自我、在现代社会中怎样诚实地活着, 内容的复杂丰富绝对超过“小清新”这三个字。
戴锦华老师曾在一次关于青春电影的分享时说过,大量青春题材电影所犯下的通病是“以成年人的视角去观照甚至是想象青春”,近似于一种《致青春》式的缅怀和追忆。但《蓝色大门》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它的反其道而行之,以青少年的视角观照自身,更以青少年的视角去观照成人。这种“异质化”的视角是大量同题材电影所不具备的。最典型的场景莫过于张世豪和孟克柔在操场上冲突、此时突然响起“国歌”。按照台湾的要求,所有人应当原地静立。但张世豪和孟克柔都没有,而是继续争吵。这在周围肃立的人群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镜头同时囊括了高墙和铁网,极力展现了某种反叛和张力。
(二)共通的青春经验
“青春期”作为生物学意义上的普遍概念,是全人类目光所聚焦的成长阶段,而作为一个具有社会意义的文化概念,则又以其流动、可塑的特性,在世界范围内引起研究者的关注。“青春期”和电影更是有着不解之缘。一方面,电影作为当下时代的见证人、文化形态的重构者,敏锐的感知到青少年、青春期这一敏感、脆弱又亟待被形塑的主体,在银幕中呈现了无数或叛逆、或无助、或矛盾的青年形象;另一方面,当前的观影人群中,年轻主体占据了观影群众的大多数,年轻人有限的生活经验使得他们更愿意看与自我相关的青春影像。青春片在市场与票房的感召下应运而生,创作者们也更为自觉、主动的挖掘青春群体的商业潜力。在华语电影中,台湾青春题材的影片独树一帜,以逐渐类型化的创作模式和对本土文化的精神内核的表达,成为华语电影多元化发展不可或缺的力量。
对比西方的LGBT电影,《蓝色大门》虽然同样讲述青春期女同性恋者的心路历程,但其叙事风格更具有浓重的东亚色彩——委婉、隐晦,追求情节的自然流畅而没有明确的观念输出与分类意识。同时在主角孟克柔的人物塑造方面,整部电影没有一句口号,却用微小的细节描写与隐喻处处暗示她的心理转变,从这里更能看到东方女性特有的含蓄美。《蓝色大门》展示的是一种共通的青春经验。
时至今日,《蓝色大门》已被标志为台式小清新的滥觞,作为台湾新电影的成长母题,与新世纪的青春校园电影风潮间的承先启后之作。沙滩、夏天、泳池,确实都成了今日的类型元素,但相较于充斥着呐喊与狂奔的热血青春,《蓝色大门》大量重复的短台词、不敢告白接吻的迂回情感、长焦镜头下远远窥视的悸动,仍有着独树一帜的内敛美学。而那份无法明说、彷徨、朦胧的性向探索,藏在夜晚蓝色池水的波光粼粼中,泳池、朝会、墙角的涂鸦依旧,孟克柔与张士豪变成了不一样的大人,台湾电影与社会亦然。
电影的主角是一个正处于青春期的懵懂少女,她发觉到自己与其他人不同之处,并急切需要找到答案。孩子会习惯性地观察大人的言行,通过模仿来完善自己的思考方式。孟克柔询问过母亲、试探过体育老师,但他们都没能给出答案;人们往往期待恋情得到回应,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但心有所属的月珍注定无法回应孟克柔阴私湿润的感情;这个迷茫的小孩试图向对爱情大胆追求、越挫越勇的张士豪靠拢,却让自己的性向在痛苦中愈加明晰。因此,与其说这是一个以悲剧告终的暗恋故事,我更喜欢把它当作一场讲述实现“自我认知”过程的独白。
【参考文献】
[1]孟琪,《新世纪以来台湾青春片的类型建构与启示》,中国艺术研究院,
[2]易智言,张燕,《我为自己的生命而拍电影,电影是发声的方式》.《当代电影》,2017年第3期,43-49页.
[3]陈保华:《二十世纪台湾成长小说研究》,宜兰:佛光大学文学系硕士,2008 年,第 66 页。
(本文为北京大学通选课《光影中的百年中国》2024年度期末作业,获得“新青年电影夜航船2024年优秀影视评论”)
新青年电影夜航船
本期编辑 | 黄子容
图片来源于网络
原标题:《锐评 |李佶丰:《蓝色大门》:青春,摇晃着穿门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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