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球之殇，不仅仅关乎足球

《致英格兰》是我在2024英国舞台影像展看的最后一部戏，也是最有意思的一部戏。

球迷都知道，英国是现代足球的发源地，英超又是世界男子职业足球最顶级的五大联赛中排名第一的联赛，但是英国却是获得过世界杯冠军的8个国家中成绩最差的，只在1966年在英国举办的第8届世界杯上获得过一次冠军，欧洲杯冠军更是一次也没拿过。

所以，《致英格兰》一开场就把这个敏感的话题摆了出来，摆在了突然被任命为英格兰队主教练的加雷斯·索斯盖特面前。

舞台上的索斯盖特形神皆备

点球之殇

1996年6月26日，英格兰队与德国队进行欧洲杯半决赛，最后的点球决战中，时任英格兰队中后卫索斯盖特罚出的点球被德国门将扑出。英格兰队惜败于德国队，无缘决赛。此事成为索斯盖特职业生涯的一个污点。

在世界足球史上，被点球绊倒的足球明星比比皆是，索斯盖特只是其中的一位。更具有戏剧性的是，20年后，因为一个偶然的机遇，索斯盖特却走上了英格兰队主教练的岗位。2016年9月，时任英格兰队主教练山姆·阿勒代斯被曝出索贿事件，被英足总解除职务。时任英格兰21岁以下青年队主教练索斯盖特临危受命，出任英格兰队临时主教练。两个月后被扶正。

心里尚有点球阴影的索斯盖特被阴差阳错地推上英格兰足球拯救者的位置，这是何等的滑稽！詹姆斯·格拉汉姆编剧、鲁伯特·古尔德导演的《致英格兰》就这样拉开大幕，让我们看看索斯盖特如何改变英格兰国家队，拯救英国足球。

确实，具有准确判断、细致思考和领导气质的索斯盖特出手不凡，立即请来了运动心理学家皮帕·格兰奇，加强对球员的心理训练。然后，进行了针对性的点球战术训练，用团队的力量化解球员个人的心理压力。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1/8决赛，英格兰遭遇哥伦比亚，常规时间1:1战平，最后的点球决战，英格兰5:4战胜哥伦比亚，昂首挺进八强。这是英格兰队在世界杯历史上首次获得点球大战的胜利。虽然后来英格兰队只收获世界杯第四名，但已让英国球迷欣喜若狂。有媒体第二天新闻的标题是：连英格兰队都赢点球大战了，你还有什么资格不努力？

但是，你如果以为这就是完美的结局，那你就想得太简单了。

接下来的俄罗斯世界杯半决赛，英格兰1:2负于克罗地亚，在三四名决赛中又以0:2脆败于比利时，在四强中位列最末。

3年后，第16届欧洲杯决赛在英国伦敦温布利大球场举行，英格兰队与意大利队常规时间1:1踢平。点球悲剧再次上演，英格兰以2:3负于意大利。

英格兰国家队球员也陷入过度参与社会活动以及种族歧视的争议中。

运动心理学家皮帕·格兰奇因意见不合与索斯盖特分道扬镳。

最后，在2022年11月举行的卡塔尔世界杯1/4决赛中，英格兰队史大赛射手王、英格兰队史射手榜榜首、英格兰队队长哈里·凯恩踢飞一个关键点球，1:2憾负法国队。

舞台上的凯恩也形神皆备

事实证明，1996年那个点球的阴影，始终留在索斯盖特的心灵深处。最需要心理训练和调教的恰恰是索斯盖特本人。此前索斯盖特精心策划的所有对英格兰国家队的改革实践，被证明都是无效的。

《致英格兰》上半场的励志大戏和下半场的惨遭打脸形成了一个怪异的格局。我们从没在舞台上见过这样的叙事方式，半场颂扬，半场鞭笞。但是，稍稍用力一想，我就明白了：这其实就是冷酷的现实告诉我们的真理。正如那句歌词唱的那样：“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足球是圆的，什么结果都能发生。点球更是足球中最令人难以捉摸的环节。输了比赛，丢了点球，不是人生的尽头。放下它，重新再来，才是正道。

有意思的是，俄罗斯世界杯失利之后，英国球迷没有再烧汽车、砸酒吧，英国足球流氓似乎销声匿迹了。《致英格兰》中最后响起英格兰队助威歌曲《sweet caroline》（甜美的卡洛琳）中有一句“真正的幸福永远不会来临（good times never seem so good）”剧中的足球评论员说，“这一次失败和以往不同的是，我们没有感觉绝望，而是期望下一届。”全剧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温暖落幕。

这才是生活该有的常态。

不仅仅关乎足球

走出电影院，我心里始终觉得，《致英格兰》一定还有别的用意，不然不会用这个宏大的剧名。尤其是英国前首相特雷莎·梅和鲍里斯·约翰逊以小丑的形象登台之后，我更加觉得，这是借着足球，对英国这个昔日的“日不落帝国”的反讽。

进入20世纪之后，英国这个曾经的老大帝国迅速衰落，不仅殖民地一个一个失去，而且经济也下滑得厉害。即便在欧洲，也被德法两国抢去了风头。所以，他们不得不开启“脱欧”进程。可惜，美好的愿望实现之后，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地鸡毛。于是，英国的政客们开始后悔了，想着要回到欧洲。可是，谁会允许你出尔反尔呢？

《致英格兰》所讲述的英国国家足球队的故事，其实就是影射英国这些年来的国际形象。现代足球发源地，五大联赛排名第一，却只在58年前拿过一次世界杯冠军，欧洲杯冠军更是无缘，使英国人脸上无光。这像极了落魄贵族看新兴暴发户的眼光，他们终究是耿耿于怀，痛心疾首，心有不甘。他们忘不了过去的荣光，巴望着有一个像索斯盖特那样的救世主拯救英格兰，所以，即便是世界杯1/8决赛的一场小胜，也值得举国同庆，大书特书。谁想到，那只是一次意外，该输的还是要输，连最稳定的凯恩也罚丢了点球。英格兰依旧是那支“欧洲中国队”，大英帝国依旧是一场镜花水月。

于是乎，我明白了，《致英格兰》之所以在伦敦西区那么火热，完全是和英国民众内心情感的共鸣。它不是写给英格兰的情书，不是写给英格兰的颂歌，而是写给英格兰的一首挽歌。老大帝国已然衰微，你要习惯了才好，不必总是挂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