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城市画报》“外面”栏目撰写。
最后的人
摄影：卡米拉·米歇尔（Camille Michel）
撰文：周仰
《城市画报》2016年1月刊
传说，造访乌玛纳克（Uummannaq）的人，都会把一部分心灵留在这片土地，在之后的日子，它将不断召唤你回去。乌玛纳克位于格陵兰岛西北侧峡湾中的小岛上，距离北极圈590公里。根据2013年的统计，这里常住人口1282人，是格陵兰岛第11大镇，也是其北部最后一个渡船港口。在格陵兰语中，“乌玛纳克”的意思是“心形的”，这也是岛上那座1170米的心形山峰的名字。有人说这山峰具有魔法，也有人说是由于港口孩子们的笑声，无论如何，乌玛纳克都将立刻捕获你的心灵。
这个小岛隐藏着许多宝藏：大理石采石场、冰冻的古尸，以及圣诞老人的家。格陵兰岛的孩子们相信，圣诞老人就住在乌玛纳克西部的海湾边；依然信萨满教的居民则认为，鬼魂是存在的，而荒野深处的山洞则为无家可归的灵魂提供了避难所。根据传说，山中还住着隐居的战士，他们留着长发、身穿兽皮，速度惊人。被大海环绕、终年冰封，这里的时间相当缓慢，为想像力提供了温床，法国摄影师卡米拉（Camille Michel）正是被这片土地的魔法捕获的人之一，然而两次造访之后，她也将乌玛纳克带回到我们中间。
2015年初，卡米拉在岛上居住了两个月，拍摄了极具诗意的纪实项目《最后的人》（The Last Men）。抵达乌玛纳克颇具挑战，路上需要花上整整两天，还得乘坐直升机。尽管卡米拉并不说当地语言，在这里居住了超过两百年的因纽特人社区还是立刻向她张开怀抱，并且将冰川前面的一座小屋租给她住。卡米拉一直对于探索遥远的地方、了解那里居民的生活十分有兴趣，在乌玛纳克居住期间，她常常独自在冰原上行走几小时，她会受到某个地方、某个场景或者某张面孔的召唤，拍下照片。
有些清晨，卡米拉也会跟随当地渔民去捕鱼，为了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岛上，就得很早出发。这是生死攸关的是，因为一旦太阳落山，温度就会降到极低。通常，渔民单独行动，他得自己为狗群套上雪橇，然后去自己固定的捕鱼“冰洞”。这里的居民习惯用渔网在冰层下捕鱼，每天，渔民都得重新在冰面凿洞，拉起渔网，将鱼取下，然后将放好鱼饵的网重新放下洞里。很快，冰面的洞就封上了，等待渔民第二天到来。
卡米拉发现，自己十分享受在乌玛纳克拍摄的经历，尽管语言和严寒都需要时间去适应，但这里的人们总是乐于帮助，“如果你表现出对他们的兴趣，这里的人就会十分热情，”卡米拉说，“我镜头前的人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他拍照，但是他并不介意。”甚至，乌玛纳克野性十足的狗群也与她成了朋友，相隔一年第二次到岛上，那些狗居然依然记得她的气味。
文学作品、影视剧甚至每个人都会想象“世界尽头”的样子，而卡米拉则纪录了真实的世界边缘。她的照片展示了近乎月球一般的风景，冷酷而静谧，人物总是出现在绵延无际的地平线前面，通常形单影只，特别渺小。具有250年历史的因纽特社区看起来只是一系列雪白山坡上的彩色小点，视线之外的，还有露天的垃圾场和白雪覆盖的墓地。卡米拉在项目的阐述中写道，“我在这里呆得越久，就越发现这片心形土地的奇怪之处：与世隔绝、生态危机和遭到遗弃在这里汇合，这里不多的人口正处于悬崖边缘，灾难似乎一触即发；传统消逝的浪潮中，依然有人抵抗着——他们是最后的人。”
这个标题借用卡米拉十分喜爱的法国作家莫里斯·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的小说《最后一个人》（The Last Man），同时也恰当地反应了因纽特人的境遇。当然，卡米拉并没有真的拍摄格陵兰岛的最后一个人，乍一看，人们也依然与两百多年前一样捕鱼打猎，尽可能尊重大自然和其中的动物。几年之前，这里的人们只吃猎捕的成果，而现在，他们严重依赖进口货物：披萨、奶酪、面包、红酒，以及许多速冻和罐头食品；现代科技文明和流行文化也开始引诱这里的年轻人。
卡米拉29岁的邻居Arnarulunnguaq为了拍照，特意穿上了传统盛装，这套用兽皮制作的服饰上手工穿了许多彩色珠子，通常只在参加婚礼时穿。她四岁的女儿尚未念书，却已经是迪斯尼动画片《冰雪奇缘》（Frozen）的忠实粉丝，甚至能够熟记其中的歌词。或许，一个孩童对动画片的喜爱并不值得恐慌，然而这只是流行文化对乌玛纳克产生影响的一个小小缩影。随着大多数居民能够连上网络，他们也迷恋上了社交网络，年轻人了解到那个娱乐更丰富的世界，并且渴望投身其中。许多人已经启程，去了南部的较大城市努克（Nuuk）。卡米拉观察道，“年轻一代很不一样，他们不再想做渔民和猎人，而想要变得时髦。相较于冰原的寂静，他们更喜欢耳机里的流行音乐。”
传统生活方式的消失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全球的气候变暖让这里的冰层越来越不稳定，现代工业也已将触角伸向了乌玛纳克的自然景观。现在，这里不仅有了咖啡馆和夜店，也有了渔业工厂和加油站。汽车和摩托车出现在冰原上，它们让动物躲进了深山。人们从丹麦进口电视机、手机和速成食品，它们让生活更容易，却在丢弃后无法降解。在乌玛纳克，垃圾被露天焚烧，释放出有毒气体污染了空气。
镇上的一个小小的艺术中心为这里的居民提供各种活动，并将制作航空模型作为疗愈手段，制作并控制这些模型飞机需要训练和专注力，它也象征“启航”。一个下午，卡米拉和19岁的Rassi试图让飞机模型飞过冰冻的湖面，然而遗憾的是，模型飞机坠毁了。悲观的人会把这当作某种不祥的征兆，暗示越来越逼近的生态和文化双重灾难。但无论如何，老一辈的人依然对乌玛纳克感情深厚，不愿轻易离开，而卡米拉也计划回来拍摄，“我不知道这个故事是否会结束，”她说，“但我希望最后的人能够持续抵御这诱惑和灾难。”
（图片来自《城市画报》版面）关于摄影师：
卡米拉·米歇尔（Camille Michel）1988年出生于法国北部小镇，在接触视觉艺术之前，她学习医学。之后，她先后于巴黎八大（the University of Paris VIII ）和国立阿尔勒摄影学院（Ecole Nationale Supérieure de la Photographie）学习摄影。卡米拉从遥远的地方获得灵感，她热衷于探索处于现代文明边缘的地区。通过摄影和影像，她试图呈现当地的气氛，并展示她的个人视角。她常常把自己的作品称为“诗意纪实”，因为她认为摄影师是用照片描述世界的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