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调研报道｜残奥过后：随处可见标识，残障出行现实几何？

专门用粉色线划出的残疾人通道，从贝尔西体育馆延伸到各个交通站点，鲜艳又抢眼。西奥拄着拐杖，十分流畅地行进在这条道上。

每隔几米，就能看到一个残疾人引导标志，上面标注着距离奥运场馆所需时间及剩余距离。靠近机动车道的路边，有一大块专门划出的区域：这是为残疾人接驳巴士设置的下客通道。

贝尔西体育馆附近为残障人士设计的地图

贝尔西体育馆附近为残疾人接驳巴士设置的下客通道

跟随指引，他停在了无障碍电梯前，按了按钮，等待电梯。这是对他来说通往巴黎地铁14号线最近的一个无障碍电梯。

约1分钟后，他耸了耸肩，撑着拐杖大步走向了楼梯，“走吧，这电梯也坏了。”

他将拐杖伸向楼梯，跳跃着向下。手臂上凸起的青筋略显吃力，但更多的是熟练。一旁的墙壁上，是定格腿脚不便的人跑步瞬间的公益广告牌。

拄拐杖下楼梯的西奥

地铁站内，随处可见坐轮椅小人的标志，出现在厕所指示牌、路线指示牌、地面、扶梯进入口等地方，时刻提醒着巴黎对残障人士的关心。

这只是巴黎奥运会为残疾人士努力提供便利的一个缩影：每一个出行通道似乎都将残障人士考虑在内，不过能否使用是另一回事。

对于初来乍到巴黎的残障人士来说，巴黎是一座有温度的城市。红绿灯口有专门为残障人士设置的按钮，公交、火车上有专门留给轮椅乘客的宽敞位置，凡尔赛宫的地图旁附有供视障人士阅读的盲文，卢浮宫留出了残障人士等优待群体的专用出入口，以及随处可见的盲道和残疾人标志、特意留出的残疾人通道、单独标注的残疾人厕所……

公交车上留给轮椅乘客的宽敞位置

公交车上留给轮椅乘客的宽敞位置

红绿灯口为残障人士设置的按钮

尽管如此，独自出行，对在巴黎的残疾人来说依旧不是件易事。

巴黎地铁14号线，巴黎最新通车的地铁线路，是巴黎地铁中唯一一条完全自动化的线路，也是残障人士在巴黎采用地铁出行，唯一推荐的一条地铁线。

作为一条连接了多个巴黎奥运会场馆和巴黎奥利机场的地铁线路，14号线成为2024年巴黎奥运会的重要交通枢纽。为了保障残障人士的便捷出行，14号线的车站设计考虑了无障碍通行的需求。各站点均配备了自动售票机、咨询处、列车即时资讯显示器以及升降机等专为残障人士设计的设施，确保了残障人士的便捷出行。

然而，据巴黎公共交通局官网的统计数据显示，即使在这条号称“百分百”无障碍的地铁线路中，也依然有四个车站的升降机发生了故障，其一就是贝尔西站。

放眼整个巴黎地铁系统，情况就更不容乐观了。

在走廊和楼梯如迷宫一般的巴黎地铁，所有的线路几乎都没有电梯。巴黎地铁目前共有16条路线、300多个车站，但仅有9%的车站实现了无障碍通行，只有29个车站位于两条线路（11和14）配有无障碍设施。

地铁站内的无障碍电梯

残障人士的便利性始终是历史悠久的巴黎地铁的一大弱点。对西奥来说，如果地图显示乘坐地铁大约要10分钟，他则要花费30分钟甚至更多时间，因为穿越地铁站迷宫般的楼梯并非易事，“巴黎地铁就是一个障碍场，还是困难级别的，电梯总是出故障。”

尽管巴黎市中心所有运行的公交车都提供了无障碍搭乘服务，但在地铁、电车和RER快铁等轨道运输方面，只有25%能供轮椅上下。

如今，随着残障人士数量日渐增加，残疾人群体的保障问题越来越值得被重视。法国驻华使馆2020年的估算数据显示，法国的残疾人人数已高达500万。世界残障人士数量也呈增长趋势，据世界卫生组织（WHO）2022年的估计，全球有13亿人患有严重残疾，数量高达全球总人口的16%，是目前规模最大的边缘群体。

残奥会的举办，不仅限于体育层面的竞争和突破，还深刻影响了社会对残疾人的认知和态度，以及无障碍设施的建设和改善。

正如国际残奥委会首席品牌与宣传官克雷格·斯宾塞（Craig Spence）说的那样：“体育是改变人们观念的绝佳工具。”残奥会对社会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对主办国尤为如此。最典型的例子就是2012年伦敦残奥会。

当时，英国广播公司第四频道（Channel 4）为了能够更好地报道该届残奥会，花费120万美元在全国范围内招募合适的残疾人并进行媒体相关业务培训，旨在使其媒体团队中有半数是残障人士，以确保比赛报道中关于残疾人问题讨论的客观与理性。

经事后统计，英国当时有超过4000万人通过Channel 4收看了残奥会比赛，占到全国人口的三分之二，并且有三分之一的英国成年人就此改变了他们对残疾人的看法，更有81％的人认为是残奥会使他们对待残疾人士的态度产生了积极的转变。

国际残奥委会在2019年公布的数据显示，英国在当时已有385万残疾人就业，比2012年多了近100万人。

更为显著的变化发生在中国和巴西。2008年北京残奥会期间，中国投资超过1.5亿美元新建了1.4万个无障碍设施，这一数字相当于过去20年相关投资的总和；2009年获得奥运会和残奥会举办权时，巴西国内仅有28万残疾人就业，而到了里约残奥会结束后两年，这一数字已经上涨为41.8万人，增幅近50%。

2024年是法国首次举办夏季残奥会，法国也试图借此机会改进法国的无障碍设施状况。残奥会期间，巴黎投资1.25亿欧元，以确保残奥会的无障碍性，并留下深远的遗产。

降低人行道、拉响红绿灯、修复损坏的路面、降低路缘石、提供适合不同残疾人士的设备等，是巴黎在残奥会之前所做的一些主要改进。

除了城市空间结构的改进，巴黎为残疾人所做的努力也体现于体育赛事期间的临时设施。

在残奥村，人们用垫子覆盖了不平整的地板，在淋浴间安装扶手和座椅，在健身房安装专门的训练设备，并在食堂将椅子和桌子隔开，为轮椅腾出更多空间。同时还新增了维护和调整残疾人运动员装备的专门中心，由来自德国的160多名专家组成，负责修复假肢、轮椅和其他在前往巴黎的途中可能损坏的重要物品，并为比赛进行微调。

法国还购买了大量无障碍设施，包括150 个不同大小的坡道、150 延米的软化电缆垫圈，这些设备大部分可以在残奥会结束后重复使用。

即使在残奥会结束后，其带来的影响仍在继续发挥作用。

2024 年至 2026 年期间，巴黎将建成244所无障碍学校，确保在巴黎任何地方步行15分钟内至少有一所无障碍学校，每所学校的成本在50万至100万欧元之间；巴黎还耗资360万欧元，安装了10,400个声音模块，只需按一下按钮，即可广播交通信号灯的信息；市政大楼也将更加无障碍化，2022年只有45%的大楼实现无障碍化，到2025年这个数值将增加到91%。

在巴黎残奥会的倒数第二天，地区首长瓦莱丽·佩克雷斯与巴黎市及APF-France Handicap协会签署了一项协议，致力于实现将巴黎地铁系统打造成残疾人士无障碍的“庞大”项目。

但是，巴黎地铁要想实现完全无障碍依旧任重道远。管理巴黎运输网络的波克瑞斯（Valerie Pecresse）曾表示过，尽管巴黎大部分地铁可以实现现代化改造，但这个过程需耗时20年，投资成本在150亿至200亿欧元之间。

洛杉矶市作为即将在2028年举办残奥会的城市，已然开始重视残障人士这一特殊群体。

洛杉矶市对于残障群体的重视和关怀可以追溯到20世纪90年代。早在1998年，洛杉矶市的市长和市议会就将残疾人办公室更名为残疾人服务部（Department on Disability），致力于确保残疾人充分享有就业服务、参与计划、使用设施和获得服务的权利，并提供手语翻译、文字实时转录等服务。

这种关怀也将体现在2028年的残奥会期间。

2024年8月，洛杉矶市市长巴斯（Karen Bass）在2024年巴黎奥运会闭幕式前夕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重申了2028年“无车”奥运会的计划，称届时观众将主要使用公共交通工具前往各个场馆。洛杉矶市政府也承诺投入数十亿美元进行交通基础设施的升级与扩展，以确保2028年奥运会期间的交通能够顺畅无阻，包括扩大轨道交通系统、改造机场以及建设更多的快速公交线路。

即便如此，残奥会发挥的作用依旧有限，就像即使法国借助巴黎残奥会，在无障碍建设方面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并很大程度上改善了巴黎的无障碍设施状况，但要想建成对残障人士友好的城市，法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很多地方没有无障碍电梯，我们要绕很远的路，即使绕路了可能还是无法通行，”一对推着轮椅的夫妻抱怨道，他们正推着他们的父亲徘徊在地铁站附近，寻找下行至乘车层的无障碍通道，“路面也总是坑坑洼洼的，推车很不方便。”

推轮椅的夫妻和他们的父亲

的确，在巴黎街头随处可以看到坐着轮椅出行的残障人士，但他们基本都有朋友或家人陪同出行，难以见到单独坐轮椅出行的残障人士。西奥是不喜欢拄拐杖的，时间长了他的手臂会很酸。但为了独自出行时不陷入寸步难行的困境，这几周他出门都用拐杖。

“残障人士仿佛总是隐身一样不被人看到，就像你们因为我拄着拐杖看到了我，那你们有关注到盲人和聋人是如何出行的吗？”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本科生林柳含、法语系本科生查欣言）

编辑：董嘉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