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手稿的故事

何敬业学长捐赠手稿

近日，我把自己翻译出版的三本法国小说《磨坊信札》《狮王》《三十口棺材岛之谜》的手稿赠给了华东师大图书馆手稿馆，让这些纸质资料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归宿。文友们得知此消息，都表示非常有意义。收藏手稿是许多图书馆及档案馆早已有的征集行动，但我一直犹犹豫豫，因为自认拙译水平有限，手稿难登大雅之堂，唯恐挤占宝贵的空间。近日再次看到学校手稿馆的征集通告，就给图书馆打电话咨询，结果得到了负责接收手稿的老师的热情鼓励并亲自上门来收取，这才敢放心地献出。

这次献赠的三部手稿中，有两部是上海文化出版社在成书后负责地退回的。面对方格子稿纸内一笔笔写成的几十万字，敝帚自珍，也就保存至今。现在各类出版单位只收电子稿，手书原稿似广陵散成了绝响!而我的翻译或创作是一定要经过手写阶段的。在稿纸上边思边写边改，反复推敲之后才敢定稿再录入电子文件寄出，而一般纸质的原稿便很少保存了。

这次捐赠的长篇小说《狮王》的手稿是个例外，它只是未经多次修改的翻译初稿，还非常粗糙。我再次面对这本淡黄色活动册页的译稿，真是百感交集。打开封面，内页上注写有“1988年，巴黎，贡比涅大街”字样。36年前的手迹使我不禁心生感慨:这本译作的诞生是我人生中曾经度过的一段难忘岁月啊!

《狮王》翻译手稿

1984年春，我和张寅德合译的1974年龚古尔文学奖作品《花边女工》由文化艺术出版社收入外国当代中篇小说丛书出版了，首印34500册受到读者热烈欢迎一售而空。此书的责任编辑是我国著名作家张天翼的女儿张章女士。与她的书信来往中，其认真负责态度和热情的指教给我留下深刻印象。1988年春，我正在巴黎第三大学进修期间收到了国内转来她的约稿信，希望我能借身在巴黎的良机再推介一些优秀的法国文学作品。我立刻想到了手头上的《狮王》。这部小说的原版书是头年圣诞节我巴黎老房东赠送我的珍贵礼品。他知道我的专业身份，竭力推荐我把它译成汉语。理由让人不容推脱：作者约瑟夫·凯塞尔凭此书的成就而当选法兰西学士院院士，更因此书是法国教育部颁定的中学生必读参考书，是法国读者公认的理想藏书。我读完原版小说后被书中的主人公小女孩与狮子之间的真情深深震撼，也被作者的人道主义精神和反殖民主义的正义立场感动!与张章女士取得一致共识后，我立刻准备《狮王》的翻译工作。由于在巴黎没有方格稿纸，我找出一本活页笔记簿记录初稿，那一天恰逢我自己的46岁生日。我在稿本内页题上唐代诗人孟郊的“兽中有人性，形异遭人隔”诗句作为译文风格的基调色彩方始展笔。由于我当时在巴黎第三大学的学业和文化研究工作非常紧张，所以每天只能晚上抽空在住处的斗室内笔译个把小时。身居巴黎闹市中心，却与小说中的非洲原野上的人、兽作内心交流，精神上的享受让我忘却了生理上的疲惫，搁笔间息仰望一下老虎窗外的星空，时空混然一体，如醉如痴，何等惬意!

我从当年3月间动笔，到11月回国时，大约初译了小说的三分之二，回国后抓紧执教业余把全书译完。经过几次校改修润，待我把十几万字的定稿抄录完毕，已是1989年仲夏。当我把完整译稿和译后断想寄给张章女士后，得到了她的肯定和对本书的高度赞赏。

可惜好事多磨，就在此时，该社却因业务权限调整而无法出版外国文学作品了。无奈中我只得耐心等待下去。可是，1992年我国加入了“伯尔尼公约”，自此受到了国际版权公约的制约。由于《狮王》作者逝世还不到50年，我国要出版译本必须要与法国原出版社商讨购买版权事宜。因手续及资金双重原因，《狮王》的出版一拖8年，直到上海译文出版社为拙译争取到法国政府的文化基金赞助和责仼编辑周克希先生的精心修润，才于1996年以精装版本同读者见面。

(作者：何敬业  市欧美同学会会员，华东师范大学外语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