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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今日踽踽独行,他日化蝶飞去
为了求学,十四岁离开了家乡,为了生活,四处寻找打工的机会。
为了省钱,租住在农人废弃的仓库,经常一天只吃一个馒头。
唯一支持我的信念是,我要成为一个作家。为了成为作家,我什么苦都可以忍,什么事都愿意做。
我要比别人更努力、更奋发!
我要比别人读更多书、更敏于思想!
从小学时代,我激励自己,每天要写五百字的文章;初中开始,我每天写一千字的文章。我期许自己,要让手、眼、心连成一线;也磨炼自己,要把生活、观点、思想熔成一炉。
我从不放逸,每天清晨五点,与我的农夫房东一起醒来,整装写作。我打开稿纸的时候,农夫正走过窗前,准备下田。
看着农夫的背影,我总是痴痴地想着:
“农夫终日下田,努力耕作,一年能有三熟,我只要把稿纸当成田地,努力耕作,有一天一定会丰收的!”
为了自我勉励,我画了一幅画贴在墙上。
一根凌空的枯枝,枝上没有树叶,只有一条黑色的毛虫,努力向上爬动。
在画上,我题了两句话:
“今日踽踽独行,
他日化蝶飞去。”
这是我的自嘲自况,也是自期自许,我生在偏乡,祖先历代都是农夫,是乡间的小人物,正如毛虫一样平凡,我不甘于平凡,我要蜕变成一只彩蝶,飞向青春的原野,飞向蓝色的天空,飞向诗歌与彩虹的国度。
值得欣喜的是,我就读的虽是小学校,却有一个很好的图书馆。
图书馆是开架式的,可以自由取阅,也可以借回家。
从此,如果我不在图书馆看书,就是在往图书馆的路上。
我不只细读中西方的文学、哲学、心理学的套书,也广读各种杂书,例如饲养天鹅的方法、如何培养名兰、怎么训练大象,乃至茶道、书道、静心,等等。
我的广学,是因我深信,写作是作家最表面的工作,作家必须是文学家、生活家,与思想家。
我的阅读量、借书量应该是全校学生中最多的,因为我的同学都深陷在升学的泥沼,大部分人都想考上大学,却不知享受读书的乐趣,也不知道将来的方向。
阅读的快乐,使我的少年岁月,从惨绿逐渐转成彩色,仿佛在青色的河畔开出了各种颜色的花。
我享受阅读,也享受孤独,在墙上我贴了一幅字:
“独行者,必有独醒。”
有一天,我抱着一堆书去登记,图书馆主任突然问我:
“你读那么多书,能吸收吗?”
我脑中突然闪过屈原的《离骚》,随口就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人生的路漫长而遥远呀!我要上天下地地追寻!”
老师被我吓一跳,我自己也感到吃惊,原来,我读过的经典已经“内化”,影响了我的生活与思想!
这种“内化”是源于我的读书习惯,每次读到“有感于斯文”,不论是句子、情节、故事,总会抄在笔记本上,躺在床上会反复地回味、吟诵,思索再三,才安然睡去。
这个读书习惯也使我终身受益,六十年来,我没有一天失眠,依然耳聪目明!那是因为每天脑子快速转动,这也成为我灵感的来源。
高中二年级,我开始把稿子寄到报章杂志发表,才发现稿费比打工好多了,更加专心于写作。此时,又代表学校参加台南市作文比赛得了第一。
由于发表的作品日益增多,又被媒体誉为是“天生的作家”,我升学的压力也得到缓解,大家都知道我会走上作家之路,考大学变得不那么急迫了。
高中毕业,我读到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大受感动,写一句话挂在墙上:
“向万里无寸草处行去!”
写作的日子不免孤独,只要有步行于沙漠的准备,就会有足够的意志与耐力。
一路走向无寸草处,十四岁从故乡旗山出发,在古都台南待了四年,十八岁到台北,再从台北出发,五十年来,走过半个地球了。
八岁之后,手不释卷,上下而求索,读过的书早就破万卷,写过的文章也有数千万言了。
“万里与万卷”不只是立志,而是躬行实践,不舍昼夜。如今,我还常常回想,长夜孤灯下那个少年,如果我们在岁月的河畔相见,“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笑问客从何处来?”虽然见面难相认,今天的我,不正是少年时代扎下的根基吗?
汉代乐府诗里有: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
思及我的少年时代,如梦一场,早已时空茫茫。
幸喜的是,我的儿女从小在书香与稿纸中长大,都喜欢阅读,喜欢旅行;善于写作,善于表达。他们都度过了美好的少年时代。正如我对所有少年的祝愿:真挚、善良、美好、庄严,尽宇宙之力,迈向心里梦想的他方。
浙江文艺出版社用心编选了两册选集,一是给儿童的《盛开于繁花的季节》,一是给少年的《漫步在青春的河畔》,我想起自己少年时期的努力与坚持,用以祝福怀着梦想迈向远方的少年。
二O一八年春日台北双溪清淳斋
(本文系林清玄为《漫步在青春的河畔》一书写的序言。该书将于2019年3月在大陆首次出版发行。澎湃新闻经浙江文艺出版社授权刊发。)- 报料热线: 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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