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斯里兰卡新总统：左派活动家的“变革”与“中庸”之道

9月23日，迪萨纳亚克在科伦坡宣誓就任斯里兰卡总统。  本文图均为 新华社 图

据新华社9月23日报道，斯里兰卡当选总统阿努拉·迪萨纳亚克23日在斯总统秘书处举行的就任仪式上宣誓就职。斯里兰卡选举委员会22日公布的计票结果显示，国家人民力量党（NPP）领导人迪萨纳亚克在21日举行的总统选举中胜出，当选新总统。

国家人民力量党的前身是马克思主义政党人民解放阵线（JVP），也因此迪萨纳亚克所代表的势力被认为是陷入僵化的斯里兰卡政坛中新兴的第三力量。他在这场2022年斯里兰卡重大经济危机以来的首场总统选举中，凭借变革的口号和更为中庸的形象脱颖而出。

现任总统维克拉马辛哈、外交部长阿里·萨布里等现政府人士已向迪萨纳亚克发出祝贺，总理古纳瓦德纳也按照惯例辞职。斯里兰卡将等待迪萨纳亚克任命新总理和组建新的内阁。

9月22日，国家人民力量党领导人迪萨纳亚克走出位于斯里兰卡科伦坡的办公室。

“这场总统大选被认为是一场比以往更难预测的选举。因为中左的自由党(SLFP)和属于中右或右翼的统一人民力量 (SJB)、统一国民党(UNP) 、斯里兰卡人民阵线 (SLPP)等传统两翼政治力量在各种问题上出现分歧。政坛上首次出现了第三股政治力量，也就是迪萨纳亚克领导的国家人民力量，这是一个反腐败和反建制的左翼政党联盟平台，体现出传统主流两党制的失败。”智库斯里兰卡“一带一路”组织（BRISL）创始人亚西鲁·拉纳拉贾（Yasiru Ranaraja）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说。

而值得注意的是，迪萨纳亚克领导的政党在斯里兰卡议会中只占据3个议席。亚西鲁提到的这些斯里兰卡主流政治力量中少的如UNP和SLFP各拥有3席和13席，多则如SJB和SLPP分别拥有72席、105席，这意味着未来，由迪萨纳亚克启动的变革议程将在议会层面迎来诸多挑战，而若迪萨纳亚克选择解散议会重新选举，则或将带来新的政治动荡。

谦逊但激进

印媒《第一邮报》报道称，本届斯里兰卡总统选举中涌现了该国政坛许多“古老而流行”的名字，许多候选人都出自该国最为显赫的政治家族，比如拉贾帕克萨家族，主流反对派领导人萨吉特所属的普雷马达萨家族，现总统维克勒马辛哈所属的贾亚瓦德纳家族（JR Jayewardene）。

但在这些“老面孔俱乐部中”，迪萨纳亚克作为新人脱颖而出。迪萨纳亚克来自以马克思列宁主义正统立场自居的人民解放阵线（JVP）。JVP成立于1970年，主要成员来自当时的锡兰共产党。迪萨纳亚克近年来更多以联盟国家人民力量的领导人身份活跃，在2022年经济危机引致的反政府抗议中声名鹊起。

迪萨纳亚克现年55岁，媒体形容他的个人性格为“举止谦虚”和“人际交往能力出色”。但在激烈的选战中，迪萨纳亚克还展现出了更多的信念感。他反复向选民强调：“我们有把握赢得胜利，我们一定会在22日上午赢得总统职位，以组建政府。”

迪萨纳亚克的魅力与其出身息息相关。他出生于岛国斯里兰卡中北部的一个村庄，父母分别是日薪工人和家庭主妇，但有意让迪萨纳亚克获得高等教育，于是他从位于首都科伦坡近郊的公立大学凯拉尼亚大学毕业并获得了科学学位。

迪萨纳亚克在大学生时期就参与了学生运动，这促使他在上世纪80年代加入人民解放阵线，以及该党1987年至1989年间发起的反政府武装运动“爱国人民运动”。

据观察者网报道，1971年该党也领导了另一次反对国内民选政府的失败叛乱，在安全部队镇压叛乱时，导致了大量死伤。

东欧剧变等时代氛围促使斯里兰卡的左翼武装运动退潮。迪萨纳亚克和人民解放阵线渐渐走入议会政治。1995年，迪萨纳亚克成为“社会主义学生会”的全国组织者，并入选人民解放阵线中央工作委员会。1998年，迪萨纳亚克当选为人民解放阵线政治局委员。2000年，迪萨纳亚克走入议会。2004-2005年，他曾在左翼民族主义政党联盟的政府中担任农业、土地和畜牧业部长。2014年，迪萨纳亚克被任命为人民解放阵线领袖。在2019年，以人民解放阵线为主的力量组建了国家人民力量党后，迪萨纳亚克也即成为了国家人民力量党现任领袖。

既要变革也要中庸

这场选举是斯里兰卡2022年全国危机以来的首场总统大选，有创纪录的38名候选人参加。不过，民调与媒体报道中主要的候选人只有三位：维克拉马辛哈、萨吉特·普雷马达萨和迪萨纳亚克。微妙的是，维克拉马辛哈是前总统贾亚瓦德纳的侄子，萨吉特·普雷马达萨是前总统拉纳辛赫·普雷马达萨的儿子，迪萨纳亚克则是人民解放阵线的领袖。上世纪80年代末的当权者和反政府武装之间的竞争似乎延续到了当下， 只不过斗争的方式换成了选票之战。

9月21日，人们在斯里兰卡科伦坡的投票站内进行投票。

本届大选是斯里兰卡总统选举首次进入二轮计票。迪萨纳亚克在首轮计票中获得了42.3%，名列第一，最终在第二轮投票中击败了另一位反对派领导人普雷马达萨。由迪萨纳亚克、普雷马达萨两位反对派人士领衔总统选举，被认为在稳定经济态势中有一定功劳的资深政客、现任总统维克拉马辛哈在首轮计票中却仅获17.27%的选票，展现了选民的求变心态。

迪萨纳亚克其实也曾参与2019年的总统选举，但他当时只获得了3.16%的选票。法国国际广播电台引述分析人士称，在今年选举中，迪萨纳亚克提出了精英的“腐败”造成2022年混乱局面的指控言论，为他赢得了更多选民的支持。

据BBC报道，迪萨纳亚克向选民承诺，会采取严厉的措施打击腐败，建立良好的政府治理。“人民已经忍受了当局者很长时间，并因治理的一再失败而精疲力尽……法律和秩序的崩溃使他们容易受到黑社会犯罪的侵害。经济崩溃进一步损害了民众的利益，而教育、卫生和交通等关键部门的情况也恶化了。结果，人们迫切希望摆脱受害和无助的状态。这种对变革的渴望正是吸引他们来到我们这里的原因。”迪萨纳亚克说。他还称政府未能就2019年复活节爆炸袭击案做出有效调查。

2022年危机以来，选民对传统政治人物“深恶痛绝”，要展开“系统性变革”的声音不断高涨，迪萨纳亚克的言论由此引起共鸣，尤其是吸引了大学生、教师和工人阶级。亚西鲁对澎湃新闻分析说，尽管维克拉马辛哈政府成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举行谈判，为斯里兰卡带来了恢复经济所必要的纾困资金，但由IMF等国际组织主导的经济计划却让斯里兰卡广大的中小企业和普通民众“勒紧裤腰带”，引起了广泛不满。

尽管迪萨纳亚克和许多候选人一样强调要恢复经济，但他从IMF有关议题找到了抨击政府和凸显自身的机会，强调要就IMF经济计划的条款重新谈判。迪萨纳亚克的承诺还包括发展制造业、农业和信息技术部门，减少紧缩措施对贫苦人口的影响，以及将现行的总统制恢复为1978年以前的议会制。

BBC分析说，迪萨纳亚克近年来一直在努力缓和人民解放阵线的强硬左翼立场，更加趋向中庸。在这场总统选举中，迪萨纳亚克为自身打造的变革者的形象，也有力地克服了其政党过去参与的暴力行动所留下的恐惧印象。另据《第一邮报》报道，迪萨纳亚也试图打消曾饱受内战困扰的少数族群泰米尔人、穆斯林社群的顾虑。

欠缺支持？

迪萨纳亚克的变革议程显得雄心勃勃，但他却面临繁多障碍。《第一邮报》分析说，迪萨纳亚克所拥有的议会席位只有3位，而主导政坛的统一国民党（UNP）、自由党（SLFP）却牢牢地控制着议会的议程。

这让迪萨纳亚克在立法部门前几乎“无计可施”。不过，他在接受BBC僧伽罗语频道采访时说，现在的议会“不符合人民愿望”、“继续下去没有意义”，暗示他会在当选总统后的短时间内就解散议会，以为其政策提供新的合法性授权。然而，这又意味着可能会有新的政治动荡。

在民意层面，迪萨纳亚克的支持者主要集中在学生和工人阶级群体，国家精英则对他兴趣寥寥，这些人更多地与原总统维克拉马辛哈维持密切关系。人民解放阵线曾经的暴力行为也让一些人感到担忧，困扰斯里兰卡多年的叛乱和暴力活动会卷土重来。斯里兰卡作家库萨尔·佩雷拉（Kusal Perera）告诉卡塔尔半岛电视台：“迪萨纳亚克从未公开谴责任何种族议题上的极端主义”。

分析指出，投资者等有关方面担心迪萨纳亚克的经济政策可能会影响该国的财政目标，甚至是复苏之路。不过，迪萨纳亚克已经在竞选活动中缓和了自己的措辞，坚称他致力于确保斯里兰卡债务的偿还。

印度被认为在南亚地区具有“传统作用”，密切关注着斯里兰卡政局，其对斯里兰卡政府的态度也引起斯里兰卡政界和社会高度关注。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3日报道，印度总理莫迪已祝贺迪萨纳亚克在总统选举中获胜，并表示希望密切合作。

实际上，人民解放阵线长期持有强硬的反对印度立场。1987年，印斯两国签署《印度-斯里兰卡和平协议》，印度陷入泰米尔人和僧伽罗人间的内战。这一协议引起了人民解放阵线的强烈不满，乃至发起武装暴力活动，迪萨纳亚克也正是在这一时期走入政坛。

不过，印度似乎早已有所布局和拉拢。印度很早就意识到，斯里兰卡2022年危机让人民解放阵线参与的国家人民力量（NPP）联盟在该国日益受到欢迎。在印度邀请下，迪萨纳亚克率领的NPP代表团2024年2月在印度做了为期三天的访问，还与印度外交部长苏杰生等印度政治领袖和其他商业领袖会晤。迪萨纳亚克当时说，印度是“斯里兰卡最亲密的邻国”，也是南亚的政治和经济中心。印度政府当时还向普雷马达萨领导的统一人民力量（SJB）发出了橄榄枝。

亚西鲁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强调，斯里兰卡政坛中并不存在特定的“反华”或者“反印”情绪，外国投资对该国发展至关重要，各届政府都在努力进行平衡外交。然而，迪萨纳亚克曾表示会“有选择地欢迎外国投资者”，新政府将如何抉择，仍有待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