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创造战争“模糊地带”，与真主党全面冲突可能性大吗？

连日来，黎巴嫩经历了“血腥浩劫”。继9月17日该国多地超千个传呼机发生爆炸后，18日下午又发生多起对讲机爆炸事件，造成至少37人死亡，约3000人受伤，医院不堪重负。尽管通信设备爆炸事件疑似针对黎巴嫩真主党成员，但死伤者不少是平民，包括儿童。

据央视新闻报道，当地时间19日下午，黎巴嫩真主党领导人纳斯鲁拉发表讲话称，以色列“越过了所有红线”，等同于宣战，将受到“严酷清算和公正惩罚”。就在纳斯鲁拉讲话之前，以色列军方称，以军对黎巴嫩境内的真主党据点进行了多次打击。

当地时间2024年9月19日，以色列军方发布声明说，以军对位于黎巴嫩南部的多处真主党设施发动空袭，其中包括一处武器库。此外，以军还对黎巴嫩南部的多个地区实施了炮击。声明说，以军将继续针对真主党展开行动。视觉中国 图

就在纳斯鲁拉发表讲话的前一天，以军发布消息称，国防军第98师已部署至以色列北部地区，以应对以色列与黎巴嫩边境地区的紧张局势。同一天，以色列国防部长约阿夫·加兰特表示，“战争的新阶段正在开启”，以军的军事重点正转移至北部边境。

对此，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教授刘中民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在前些年中东局势有所改善的情况下，新一轮巴以冲突的爆发恶化了地区环境。在黎巴嫩多地发生的通信设备爆炸事件也表明，新一轮巴以冲突正朝着“日常化”、“生活化”甚至“长期化”的态势转变，也就是所谓的“死缠烂打”状态。

“随着时间的推移，新一轮巴以冲突愈加嵌入冲突方的社会内部。冲突方不守规则的战争模式以及死缠烂打的战争局面，体现了新一轮巴以冲突已经成为地区周边安全的毒瘤，原因在于相关方的相互袭击愈发不讲尺度、原则和方式。”刘中民分析道。

创造战争“模糊地带”

英国《卫报》分析称，数千台传呼机和对讲机究竟如何发生爆炸，其背后的故事可能还需要几年时间才能完整揭晓。报道援引业内人士的话分析称，每台被破坏的装置中都精心植入了少量“稳定的”炸药。萨里大学网络安全教授艾伦·伍德沃德（Alan Woodward）表示：“炸药不需要太多，因为靠近人体意味着即使只有几克也会造成伤害。”

“客观来说，事件必然会加剧真主党跟以色列的矛盾，这种做法某种程度上带有明显的羞辱色彩，不仅对真主党的有生力量构成物质层面的伤害，也重创了真主党的形象和信誉，因此这次寻呼机爆炸事件相当于以特殊的、新的方式制造仇恨。”在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举行的“从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到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国外交的理念演进与实践创新 ”专题研讨会上，刘中民向澎湃新闻分析道。

但毫无疑问的是，若以色列真的是幕后策划者，利用“民用物体”（civilian object）发动袭击已使以色列陷入争议之中。

当地时间2024年9月18日，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发表声明，对黎巴嫩多地在9月17日和18日发生的大量通信设备爆炸事件深感震惊，呼吁各方保持最大克制，以避免事态进一步升级。视觉中国 图

9月18日，联合国秘书长安东尼奥·古特雷斯（António Guterres）在联合国总部举行的简报会上表示，各国政府应该执行的规则是“对民用物体进行有效管控，而非武器化”。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沃尔克·图尔克（Volker Turk）在18日的一份声明中表示，对黎巴嫩境内发生多起致命爆炸事件的责任人“必须被追究责任”。

“在不知道何人持有目标装置、袭击位置和周围环境的情况下，袭击者同时瞄准数千人，无论是平民还是武装团体成员，这种行为违反了国际人权法，并且在适用的范围内也违反了国际人道主义法。”声明说。

但有观点认为，此次行动的“高明之处”在于精准袭击持有寻呼机的人群，即黎巴嫩真主党成员，从而实现了“最大限度实施打击行动，并且减少了对平民的伤害”的目标。“保卫民主基金会”高级研究分析师戴维·梅（David May）向立场偏强硬的媒体犹太新闻集团（JNS）表示，鉴于真主党为其成员订购了这批寻呼机，普通民众绝不会使用此类设备。他还强调，很少有平民会在2024年携带寻呼机。

然而，布里斯托大学法学院法学讲师贾科莫·比吉奥（Giacomo Biggio）在非营利的解释性文章分享网站The Conversation发表文章指出，尽管黎巴嫩真主党军事部门的“武装部队成员”应被划分为“战斗人员”，但真主党政治部门中不属于战斗人员的人应被视为平民，因此理应得到国际法的保护。根据国际人道法，战斗人员是“冲突一方武装部队的成员”，包括“所有受该方指挥、对其下属行为负责的有组织的部队、团体和单位”。该文强调，即使假设袭击发生时只有真主党成员在使用无线电和寻呼机，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应被推定为战斗人员（即成为合法目标）。

《卫报》报道称，1975年成立并在以黎战争期间发展壮大的黎巴嫩真主党尽管被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视为“恐怖组织”，但该集团的影响范围远不止​​武装活动。目前，真主党已成为黎巴嫩政治和社会生活中的强大力量，该组织不仅负责经营医院、学校和地区电视网络，甚至还在该国南部建立了一个深受游客喜爱的山顶博物馆。多年来，真主党还在政治领域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其成员在政府部门以及议会中担任重要角色。

刘中民认为，以色列利用寻呼机制造爆炸的方式确实令外界难以预料，并且为巴以冲突，乃至未来的全球冲突重新制造了“模糊地带”——即将民事、经济和军事，或者是将战事和经济社会相结合的方式。

“去年10月哈马斯袭击以色列后，摩萨德因情报失灵而饱受批评。客观来说，他们也可能希望借助寻呼机爆炸事件重新树立形象。对以色列而言，寻呼机袭击事件存在弊处，他们已经显得越发没有底线——不再区别军事人员和平民，不再区分战场和非战场的边界。这种带有国家恐怖主义的行为能达到他们想要的威慑效应——即打击有生的武装力量，同时还能造成社会恐慌。”刘中民分析道。

全面战争可能性几何？

实际上，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近一年来，以色列军队和真主党几乎每天都会爆发跨境交火。目前，以军与真主党的交火已导致黎巴嫩方面数百人死亡，其中大多数是武装人员，以色列方面也有数十名平民和士兵死亡。与此同时，双方的交火还迫使各自境内数以万计的平民逃离家园。

今年8月，随着以色列宣布击败哈马斯拉法旅以及挫败真主党向其发射火箭弹的威胁后，军方开始在公开场合宣称将作战重心转向北部边境以打击真主党。《耶路撒冷邮报》分析认为，加大对真主党的打击力度早已成为以色列的目标。今年入春以来，以色列政界和军事部门一直威胁要让真主党“一夜回到石器时代”。

报道还强调， 随着以色列在8月25日以较小代价向真主党实施了大规模打击行动，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逐渐对这种“先发制人”的战术产生信心，即以色列实际上可以承担同真主党开战的代价。就在爆炸发生前，内塔尼亚胡政府明确表示，以色列的战争目标已扩大，包括推动数以万计逃离北部的以色列边境居民重返家园。加兰特也称，实现这一目标的唯一方式是采取军事行动。

澳大利亚国立大学中东和中亚研究名誉教授阿明·赛卡尔（Amin Saikal）撰文分析称，寻呼机爆炸事件“很可能是以色列对真主党全面进攻的前奏”。此外，也有媒体报道称，内塔尼亚胡打算以吉迪恩·萨尔（Gideon Saar）取代加兰特担任国防部长，以便在针对真主党的大规模行动中获得更多支持。

爆炸事件发生后，纳斯鲁拉19日发表讲话，称以色列将因引爆黎巴嫩通信设备造成大量人员伤亡而受到“严酷清算和公正惩罚”。就在他发言之际，低空飞行的以色列战斗机不失时机地进入黎巴嫩首都贝鲁特，留下了一波音爆。

与真主党内部有联系的约旦地缘政治分析家兼安全专家阿梅尔·萨拜莱（Amer Al Sabaileh）则对真主党的报复能力表示怀疑，称该组织发动全面战争的能力已受到严重限制。在通讯能力已被破坏，数千名特工和成员受伤的情况下，在此时向以色列宣战无疑等同于“自杀行为”。他还强调，真主党近期必然将开启内部调查以找出内鬼，或许会让真主党内部的不信任情绪蔓延。

“真主党肯定要表明态度。但具体怎么报复，无论是胡塞武装、哈马斯还是背后的伊朗，他们的力量跟以色列相比确实处于弱势。再加上伊朗目前有与西方国家改善关系的意愿，我估计真主党能做的大概率是密集地发射一波火箭弹，并且对以色列北部边境进行再度打击，短期来看，真主党也确实没有更好的手段。”刘中民分析道。

连日来，包括伊朗和伊拉克什叶派民兵组织在内的“抵抗轴心”有所动作。伊拉克民兵武装“伊斯兰抵抗组织”当地时间18日晚发表声明称，该组织于17日晚及18日晚使用无人机对以色列海法的目标发动了袭击。声明重申，针对以方的打击行动将“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进行”。伊朗驻联合国特使则在18日表示，伊朗“保留根据国际法采取必要措施应对袭击的权利”。

以色列的盟友美国则试图平息事态。据彭博社报道，负责以色列-黎巴嫩事务的白宫特使阿莫斯·霍克斯坦（Amos Hochstein）告诉内塔尼亚胡，更深层次的冲突不符合以色列的利益，只会引发地区战争。《以色列时报》报道称，美国国务院发言人马修·米勒当地时间19日在简报会上表示，如果黎巴嫩真主党停止对以色列的袭击，美国将敦促以色列“保持冷静”。

新华社援引以媒分析认为，从此次爆炸袭击来说，其原本是应该作为配合以军大规模进攻或防止黎真主党突然发动大规模袭击的最后手段，但是以军提前引爆，除了防止被黎真主党发现之外，不排除目前以色列的动作暂时仍是以打促谈为主，避免同黎真主党陷入长期全面的大规模冲突之中。

在刘中民看来，以色列跟真主党之间的矛盾张力会加剧，但很大概率不至于走向全面战争。“以色列当下的行为逻辑是尽量延续冲突，但同时避免过分升级冲突，原因是距离美国大选不足两个月，以色列希望给美国留有余地，将冲突拖到美国大选结束，甚至等到可能的特朗普上台后再做系统安排。从军事意义来看，以色列还会采取更多方式打击真主党，毕竟真主党拥有相当多的武装力量和装备，地理上也靠近以色列。短期内，以色列与哈马斯的冲突会延续，同时继续维持打击真主党的策略。”刘中民分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