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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元国：我们该如何阅读修昔底德?

2024-09-19 18:2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是一部经典，在西方鼎鼎大名。千百年来，这部名著不仅被当作珍贵的史料来源，还受到政治学和国际关系学等领域学者的青睐。相关研究积累深厚，新的解读层出不穷。

但在中国，知道的人要少得多，通读全书的人则少之又少了。毕竟是记2400多年前发生遥远地中海地区的一场战事，大量陌生的地名，绕口的人名，错综复杂的事件经过，又少有逸闻趣事，这些都令人望而生畏。因此，首先有必要介绍这场战争的大致经过，为读者诸君理一个头绪。其次，这部名著不好读，不只是因为那个时代对我们来说很陌生，还因为作者表现出很高的叙事技巧，需要读者细心体会，因此有必要参考西方学者的研究成果，谈一谈其文学的一面。

这场战争是希腊著名城邦斯巴达与雅典的两强之争，双方都带着自己的盟友参战。它波及当时整个希腊世界，持续了27年之久(前431—前404)。可是，在此前不久抗击波斯人入侵的战争中(前499—前449)，它们曾并肩作战。斯巴达的陆军无敌于天下，是希腊世界的老霸主。雅典的海军则首屈一指，在希波战争后期，其国力蒸蒸日上。那时，波斯势力已经不能威胁希腊本土，但爱琴海地区许多希腊城邦仍害怕波斯人。它们自愿让雅典人领头，建立了“提洛同盟”。同盟各邦(超过300个)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但雅典在波斯的威胁基本解除后，仍收取盟邦的贡金，且有增无减。若退出，就会遭到无情镇压。因此，在战前的希腊，雅典是不得人心的。斯巴达不向盟友收取贡金，但盟友要以自己三分之二的兵力配合它出兵。斯巴达不能容忍雅典势力坐大，加上科林斯等城邦不断挑拨、怂恿，终于向雅典发出最后通牒。而雅典人听从其领导人伯里克利的建议，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战争的第一年，斯巴达人带领盟友越过科林斯地峡(共约3万人)，开到雅典城下。雅典人自知力不能敌，早就按照伯里克利的建议，将整个阿提卡的人口迁到雅典城内和连接雅典城与比雷埃夫斯港的“长墙”内，拒不出战，改派海军航行至伯罗奔尼撒半岛沿海地带，进行骚扰、破坏，形成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之局面。然而，大量人口聚集在狭小的城区，引发了一场大瘟疫。整个雅典损失了四分之一的人口(约7.5万至10万)，伯里克利也染疫而亡。开战仅两年，雅典就遭受重大打击。

眼看盟主受挫，密提勒涅(Mytilene)岛上的雅典盟邦秘密联络斯巴达人，叛离了雅典。雅典迅速行动，包围该岛，密提勒涅人投降，遭到雅典严厉惩罚。此后，雅典人与斯巴达人还在科西拉、玻俄提亚(Boeotia)和埃托利亚(Aetolia)等地较量。雅典人还出兵干预西西里的内部纷争。

雅典人在出兵西西里时，途经伯罗奔尼撒半岛西南端的皮罗斯(Py-los)。因风暴临时停靠，闲着无事，顺便构筑工事。此举看似无意，却打中了斯巴达的软肋。因为此地靠近墨塞尼亚(Messenia)，当地的希洛特(Helots，原本就是被征服的墨塞尼亚人)纷纷逃亡至此地。希洛特是斯巴达的城邦奴隶，他们7倍于斯巴达人，斯巴达人要时刻提防他们。斯巴达人马上调兵遣将，攻打皮罗斯，雅典人亦调兵回应。此役，斯巴达人心浮气躁，一再犯错，导致大量要员被俘，战舰被没收，被迫求和，一时陷入窘境。雅典形势大好。

关键时刻，斯巴达方面出现一位杰出将领—布剌西达斯(Brasi-das)。他先是率军驰援墨伽拉(Megara)，迫使它重新倒向斯巴达。然后，率一支军队长途奔袭，穿越忒萨利亚(Thessalia)，到达色雷斯地区，促使当地雅典的盟邦一个接一个叛离雅典，这打中了雅典的软肋。如不及时镇压，势必导致连锁反应，将截断雅典的财源，这是雅典无法承受的。在这些盟邦中，处在要地的安庇波利斯(Amphipolis)被布剌西达斯占领，时任将军的修昔底德率舰队前往驰援未果。雅典人认为他指挥不力，将其流放，却给了修昔底德观察双方军事行动的自由。

在此期间，雅典方面还与其劲敌—玻俄提亚地区的忒拜(Thebes)—爆发了得利翁(Delium)战役，雅典战败。

布剌西达斯为斯巴达扳回了一局，但斯巴达当局却利用他的胜利与雅典讲和，以换回那些在皮罗斯战役中的被俘人员。布剌西达斯不接受，雅典方面的主战派克勒翁(Cleon)也反对。克勒翁受命收复安庇波利斯，由于轻敌被布剌西达斯打败，但他们双双阵亡了。双方各自的和谈障碍就这样不复存在了。

于是，雅典和斯巴达这对冤家竟然讲和并结盟了。斯巴达求和心切，敦促其盟邦接受和约条款。科林斯等盟邦极为不满。阿耳戈斯—原先与斯巴达在半岛上平起平坐—趁机与科林斯、曼提涅亚(Mantinea)和厄利斯(Elis)等结盟。雅典与斯巴达结盟后相互猜忌。斯巴达拉拢科林斯和玻俄提亚，阿耳戈斯则转向雅典人。斯巴达出动全军，打败了阿耳戈斯、曼提涅亚和雅典的联军，重立军威，维护了它在半岛上的霸主地位。

至此，雅典与斯巴达各有胜负，打了个平手。但到了战争的第17年，雅典在西西里城邦厄革斯塔(Egesta)的劝诱下，处于狂热之中的雅典民众派遣尼喀阿斯(Nicias)等率大军贸然远征西西里。出征前，雅典民众还陷入了一场“阴谋焦虑”。雅典人当时普遍害怕年轻有为的阿尔喀比阿得斯(Alcibiades)，担心他做僭主，毁掉雅典的民主政体。但又不敢在出征前抓他(他是三位将军之一)，以免动摇军心。于是，在他到达西西里后，派人召回，接受审判。阿尔喀比阿得斯自知情况不妙，返回途中逃走，到了斯巴达。他怀恨在心，为斯巴达出招，招招欲置自己祖国于死地。

从事后来看，以大军远征西西里当然犯了不可弥补的战略错误，但是，雅典人在西西里是一步一步陷进泥潭的。本来他们掌握着制海权，随时都可以全身而退。雅典人的劲敌是叙拉古人。叙拉古邦大力强，其政体和城邦性格与雅典相似。第一阶段虽然战斗很艰苦、激烈，雅典远征军还是将叙拉古团团围住，叙拉古的形势眼看不妙。

关键时刻，斯巴达人古利波斯(Gylippus)赶到，他非常能干，很快扭转了局势。雅典人的形势反而严峻起来，要么撤军，要么派一支更大规模的军队增援。雅典人不愿意接受失败，派将才得摩斯忒涅斯(Demosthenes)—皮罗斯战役就出自其谋划—率军驰援。他抵达后，夜袭叙拉古城旁的高地，但功败垂成。他主张立即撤退，但将军尼喀阿斯却瞻前顾后，一再犹豫迟疑，直至“大港”海军决战失利，丢掉了制海权。远征军全部余下人员(约4万人)只好向西西里内陆转移，一路上遭到敌人围追堵截，死伤大半，俘虏(约7000人)被叙拉古人关进一座采石场，饱受非人待遇，全部死在那里。雅典远征军就这样全军覆没了。

此后，雅典人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但其残存的海军仍然颇有战斗力，斯巴达一方想要速胜也不可能。建造战舰，训练桨手和舵手，都需要大量金钱和时间。于是，斯巴达努力争取到波斯国王的金钱资助(其实雅典人也想得到)。但波斯国王虚与委蛇，其资助既拖沓又不足额，其目的是让斯巴达和雅典互相消耗，两败俱伤。

在斯巴达一方的阿尔喀比阿得斯非常精明，他脚踏三只船(斯巴达、波斯和雅典)。雅典人在失败气馁之际，希望他为雅典争取到波斯的资助，决定迎回他，并按他的要求改变迫害他的民主政体。于是，寡头政体“四百人统治”在雅典成立，但遭到在萨摩斯的雅典士兵的反对。他们另立政权，选阿尔喀比阿得斯当将军，还计划进攻雅典本土，但被阿尔喀比阿得斯劝阻了。不久，“四百人统治”被废，其关键人物被刺，“五千人统治”建立起来。即便雅典内部出现纷争，但其海军仍然赢得了赫勒斯蓬托斯(Hellespontus)海战的胜利……至此(前411)，修昔底德的记载戛然而止。

色诺芬从修昔底德最后未写完的那句话开始续写，从他的记载中我们得知这场战争的结局。公元前404年，波斯国王大流士二世去世，其长子是合法继承人。但其幼子小居鲁士想要抢班夺权(小居鲁士因其母亲得宠，公元前408年被安排到小亚做总督，以历练才干)。他打算雇佣能征善战的希腊重甲兵帮助他，于是，他自掏腰包资助斯巴达人，让他们很快取得最后的胜利。这场战争终于以雅典一方的失败而告结束。

此后，号称“万人军”的希腊雇佣兵来到小亚，帮助小居鲁士争取王位。但不幸的是，小居鲁士死了(前401)，这些人一下子失去了目标。他们身处小亚腹地，环境险恶。色诺芬挺身而出，率领这些人经过艰难的行军、作战，终于来到黑海南岸，踏上了回家的航程。这就是色诺芬《长征记》所写的内容，当然是后话。

（节选自本书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