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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登:好奇心,是人类唯一可以整天沉溺并且永不餍足的激情

2024-09-17 13:5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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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报 · 此刻夜读

就像伟大前辈T.S.艾略特一样,奥登不仅是一位诗歌巨匠,而且在散文创作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恰如奥登自己所言,“我必须拥有大量的知识才能感受世界”,在他的诗歌背后沉淀着渊博的学识与深沉的智慧,而他的散文最直接地体现了这一点。从前期的书评与随笔,到后期的沉思录与演讲稿,奥登的文字反对封闭的体系,倾向于以笔记式的思想絮语将艺术、历史、宗教、科学等广博多样的内容融为一体,给予读者深刻的启迪,从中也折射出奥登自身的心路历程和创作轨迹。

《诗人之舌》以奥登文学遗产受托人爱德华·门德尔松整理的六卷本《奥登散文全集》为底本,从中选取了26篇没有被《染匠之手》与《序跋集》这两部作者自编文集收录的经典散文,其中《公众与已故的叶芝先生》《丰产者与饕餮者》《大诗人和诗人》《罗马的衰亡》等,此前均从未得到完整的中文译介。奥登点评了叶芝、里尔克、哈代、卡夫卡、亨利·詹姆斯、波德莱尔等诸多对他产生过重要影响的文学大家,又对诗歌的意义与价值、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古罗马的衰亡史、翻译的原则与方法等问题发表了独到见解。这些有关诗歌、历史、哲学、人生的思想絮语,在展现一个诗人批评家的真知灼见的同时,又流露出一颗伟大心灵的深沉的人生感悟。

《诗人之舌》

作者:[英] W.H.奥登

译者:蔡海燕

明室Lucida·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诗人之舌

在众多对诗歌的定义中,“难忘的言语”是最简单的,至今仍然是最贴切的。这就是说,诗歌应该感染我们的情绪,或激发我们的智识,因为只有那些能够感染或激发我们的东西才是难以忘怀的,而刺激因素就是通过听觉传达的话语和节律,它们具有暗示和符咒般的魔力,我们不得不依从,就像我们在与密友交谈。事实上,我们必须付出完全不同于掌握其他语言用法时的心智努力,每个单词都氤氲了层层暗示的光晕,犹如原子辐射贯穿整个时空的力线,这暗示最终形成了一切可能意义的总征象。但在其他语言用法里,我们应该严格抑制单词的暗示光晕,将其含义限定在词典中的某个特定解释。基于此,科学理论的阐述总是更适于阅读,而不是聆听。不过,就诗歌而言,如果一首技巧圆熟的诗歌听起来并不比读起来更动人的话,那它就算不得好诗。

所有的言语都有节奏,这是一切生物所仰赖的劳作与休憩交替运行的结果,也是我们习惯于强调重要之事的结果。而在所有的诗歌中,由诗人的个人价值观促成的节奏,与通过数代人的经历而塑形的语言惯性节奏之间,存在着一种张力关系。例如,英语倾向于穿插使用弱音节和重音节,传统的诗体形式包括五音步抑扬格诗行、六音步诗行或源自法国的亚历山大诗行。明喻和隐喻,不仅有意象或观念的隐喻,还有押韵、元音韵和头韵带来的听觉隐喻,都有助于进一步明晰、强化所描述经验的模式和内部关系。

奥登

事实上,诗歌之于散文,就好比代数之于算术,对单词的非诗意使用就是散文。诗人写的是个人或虚构的经历,但这些经历本身并不重要,直到它们耕耘于读者的内心。

从战场归来的士兵,

被占领城镇的破坏者。

士兵是谁,他属于哪个军团,他参加了什么战争……诸如此类经常被提及的问题,其实都不重要。士兵是你,或是我,抑或是邻人。只有当诗行照亮了我们自己的经历,让我们宛若亲历时—例如,我们亲眼看到了郊区火车上一位股票经纪人的愁容—我们才会觉察到诗歌的重要意义。对一位诗人的检验是我们不仅会经常想起他的诗歌,而且会在各种不同的场合想到他的诗歌。

我们接着谈“难忘的言语”。何谓难忘?出生、死亡、至福异象、仇恨和忧怖的深渊、欲望的犒赏与痛苦、为非作歹之徒昂首阔步而安分守己者却要像母鸡一样痛苦地觅食、欢庆、地震、百无聊赖和庸人自扰的精神荒漠、黄金时代的如期而至或不可挽回、童年时代收获的满足和遭遇的恐惧、青春期感受到的大自然影响、成年后的绝望和智慧、被献祭的受害者、堕落至地狱、兼具毁灭和仁慈的母亲?是的,所有这些,但不仅仅是这些。我们记忆中的一切,无论多么琐碎—墙上的斑点、午餐时的笑谈、文字游戏—它们就像白鼬的舞蹈或乌鸦的冒险一样,都可以是诗歌的主题。

如果只把诗歌局限于生活中的重要经历的话,我们会对诗歌造成难以估量的伤害:

士兵的标杆已然倾圮,

如今少男少女都是成人,

任凭月光泻地流连

此地再无可铭记之事。

他们举行了王室婚礼。

所有朝臣恭祝他们喜乐。

马儿腾跃,舞者翩翩。

哦,先生,这太棒了。

而阳刚之气蕴藏于

阿德里亚,亚得里亚海。

这些例子,各有其合理性,对其中一个诗段的透彻理解,取决于对其他诗段的充分认识。

很多人不喜欢诗歌,就像他们不喜欢正经八百的人,误以为诗歌总是关注永恒的真理。

正如斯彭德先生所言,那些试图把诗歌推举到宝座上的人,只会把它束之高阁。诗歌不比人性更优越,也不比人性更糟糕。诗歌既深刻又浅薄,既老练又天真,既沉闷又诙谐,既污秽又坚贞。

尽管教育和印刷品得到了普及,但通常所说的“高雅”和“低俗”品味之间的鸿沟仍然存在,而且较之以往更加难以逾越。

工业革命打破了当时具有地方保守文化特质的农业社群,并将不断增长的人口分为两个阶级:一类是忙于工作,几乎没有闲暇的雇主和雇员;另一类是人数较少的股东,他们不工作、有闲暇,但没有责任或根基,因此全神贯注于自身。文学潮流顺势分叉,形成了两条溪流:一条为第一类人士提供补偿和解脱,另一条为第二类人士提供宗教和药品。诸如伯恩利和罗奇代尔之类的城镇里的文学,与19世纪90年代伦敦厅堂里高扬的“为艺术而艺术”,实为互补。

我们今天的情况并没有多大改观,即便从整体来看,人们拥有的闲暇和教育机会在增加。如果人人皆闲暇,未就业者就会打造出第二个雅典。

艺术可能是由个人创造的,而且他们的作品可能只被少数人欣赏,但这不一定意味着作品不够优秀。然而,一门普遍的艺术,只能是一个在同理心、价值感和愿景上团结一致的社群的产物;除了在这样一个社群里,艺术家不太可能把自己的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背后隐含了对知识分子的怀疑与攻击,其声势日益浩大。Punch漫画里随处可见他的身影,戴着眼镜,佝偻着背,一口大板牙;在一片牛羊悠然自得的风景里,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陪衬,而在纨绔子弟和曼妙佳人相互逐猎的客厅里,他只是一个代人受过的可怜虫。这种不讨喜的形象跨越了英吉利海峡,在不止一个国家里演绎为一种实际的形式,牛津的唯美主义者对此种现象一时半会儿的回避,似乎是一场幼稚的争吵。

如果我们仍然认为诗歌是值得创作与阅读的—若非如此,便应该立即把它们从课堂里驱逐出去—我们必须针对这些反对意见给出令人信服的回应,至少要做到自圆其说。

一个“普通”人会这样说:“回家后,我想陪伴妻儿,或莳花弄草。我想出去会会朋友,或开车兜风,而不是品读诗歌。我为何要去读诗呢?没有诗歌,生活照样精彩。”我们必须向他阐明实质,例如,每当他说了一个有趣的玩笑话,他便是在创作诗歌,因为诗歌的推动力之一就是好奇心,一种想要探究我们所思所感的意愿,恰如E. M. 福斯特所言,我的表达没有呈现之前,我的思考就未有结论;那种好奇心是人类唯一可以整天沉溺并且永不餍足的激情。

心理学家坚信,诗歌是一种神经官能症的症状,试图通过幻想来弥补未能满足的现实。恰恰相反,我们必须告诉他,幻想只是写作的开始。与心理学一样,诗歌是一场调和主客体矛盾的斗争,而且,由于心理真相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具体的语境,诗歌作为一种寓言的方式,是心理学唯一适宜的媒介。

宣传者,无论是道德的还是政治的,都鼓吹作者应该运用自己对话语的操控力去说服人们采取特定的行动,而不是坐视不理。不过,诗歌并不是告诉人们应该做什么,而是扩展我们对善与恶的认知;它也许让行动的必要性变得更为迫切,让行动的本质更为显见,但这只是为了引导我们走向一种境界,以便做出合乎理性和道德的选择。

新媒体编辑:李凌俊

图片来源:资料图 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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