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开得慢一点，不然，会轧死罗兰·巴特的

罗兰·巴特是法国天才型的符号学理论的大师，结构主义的思想家 。出生于法国下诺曼底大区，逝世于法国法兰西岛，享年64岁。本文选自法国文学批评家、作家、翻译家萨莫瓦约所著关于罗兰·巴特的传记作品，书中展现了罗兰·巴特充满思辨的传奇一生的著作，本文回顾了罗兰·巴特车祸当天的场景。

罗兰·巴特逝于1980年3月26日。除了他因车祸而导致肺部问题复发的后遗症之外，又增加了住院期间常会患上的源于各种疾病、有可能就是致命的感染。这种感染大概就是他死亡的直接原因。人们通常记住的，就是他死于车祸，因为他就在学府街（rue des Écoles）人行横道线上被来自蒙鲁日（Montrouge）的由一位洗染工驾驶的小卡车撞倒了。

这也确实是真的。2月25日这天，他离开了由雅克·朗（Jack Lang）做东组织的一次午餐，踏上了回程之路，当时还说不好此人与一年多之后的总统选举有无关系。雅克·朗，这位后来的文化部部长希望看到密特朗身边活跃着几位有分量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或许，密特朗也喜欢如此，他寄希望于雅克·朗经常组织一些聚会。

时间，接近下午4点钟了。巴特过了圣母桥（pont Notre-Dame），徒步从布朗芒托（Blancs - Manteaux）街走来，再一次爬坡上了圣热纳维耶沃山街（rue de la Montagne-Sainte  Geneviève），这不，他现在已经到了学府街，这里距离蒙日街（rue Monge）拐角处不远了。他继续走在右侧便道上，几乎就要到专售旅游用品的“老野营家”（Vieux Campeur）商店了。他准备穿过街道走到左侧便道上去。他返回法兰西公学，不是去上课，而是为下一次的研讨班内容安排一些技术性细节，因为他打算讲一讲普鲁斯特、讲一讲摄影，为此他需要一台投影仪。一辆在比利时注册的小轿车与他平行地停靠在路边。于是，部分便视线被遮挡住了。可是，他还是向前走着，就在这时，车祸发生了。

小卡车速度并不是非常之快——不过也还是快了些，因此撞击是猛烈的。他躺在了路面上，不省人事。洗染工停下了车，交通被阻塞了，救护车和警车（附近莫贝尔［Maubert］广场就有一个警局）都很快来到了现场。在伤者身上，人们没有发现任何身份证件，只有他的公学出入卡。有人马上向对面的公学询问。有一个人（某些证词说是米歇尔·福柯，其实，那是索邦大学的罗贝尔·莫齐［Robert Mauzi］教授，他长久以来就是巴特的密友）确认伤者就是罗兰·巴特。他的同母异父的弟弟米歇尔·萨尔泽多得到了通知，还有他的两位朋友——尤瑟夫·巴库什（Youssef Baccouche）和让路易·布特（JeanLouis Bouttes）——也都知道了。他们都来到了罗兰·巴特被送住的皮蒂耶萨勒佩特里耶尔（Pitié Salpêtrière）医院。他们看到他是被撞伤了，但意识还是清醒的，身上虽有多处骨折，不过表面上看并不严重，于是多少放心了些，然后就回家了。

那天上午，巴特是接受恳请准备去吃这顿午餐的。像每天一样，他很早就开始伏案工作。那一天，他要撰写为下周在米兰召开的研讨会提交的一份发言稿。那是一篇有关司汤达和意大利的发言，他取名为《人们总是不能成功地谈论其所爱》。他在这方面的思考，恰好与他在法兰西公学刚刚结束的有关《小说的准备》课程的思考相一致，因为他所探讨的正是从司汤达、从日记到小说的过渡。司汤达当时无法在日记中表白他对于意大利的激情，他最终便在《帕尔玛修道院》（La Chartreuse de Parme）中做到了。

“在旅游日记与《帕尔玛修道院》之间发生的事情，是写作（Écriture），那么，写作又是什么呢？是一种力量，大概是一种长时间启蒙授受的结果，这种力量破坏了恋情想象的无益的死寂，而赋予其探险一种象征的概括性。”巴特用打字机打好了第一页和第二页的开头文字。随后，他便为赴邀做准备，当时他心里不一定很清楚使接受这次午餐的原因。他对于符号和世人行为表现的兴趣，已经促使他于1976年12月参加过瓦莱里·吉斯卡尔·德斯坦（Valéry Giscard d'Estaing）在埃德加和吕西·富尔家里组织的这类午餐。他的一些朋友曾经为此责备过他，说这样做会让人以为他是向右倾斜。

对于这一次的邀请，他个人的同情心和他身边朋友们的同情心使他的参加变得自然了不少。不过，他对时任法国驻突尼斯大使的菲利普·勒贝罗尔（Philippe Rebeyrol）悄悄说过，他并不愿意去，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卷入了密特朗竞选活动之中似的。那么，这一次与他一起就餐的，都是哪些人呢？人民阵线的前议员菲利普·塞尔（Philippe Serre）当时并不在家，不过他为这一次聚会让出了房子，因为密特朗位于比耶弗尔街（rue de Bièvre）的住房太小，不足以安排这类邀请，并且那处住房实际上属于达妮埃勒·密特朗（Danielle Mitterrand），而不属于未来的总统。前来就座的有作曲家皮埃尔·亨利（Pierre Henry）、女演员达妮埃勒·德洛姆（Danielle Delorme）、巴黎歌剧院经理罗尔夫·利伯曼（Rolf Liebermann）、两位历史学家雅克·贝尔克（Jacaues Berque）和埃莱娜·帕姆兰（Hélène Parmelin），再就是雅克·朗和弗朗索瓦·密特朗。兴许，还有其他被邀客人也到场了，不过，没有谁记住了他们的姓名。正像大家可能期待的那样，密特朗非常爱读巴特的《神话》（Mythologies）一书，但他大概不曾阅读过同桌就餐的其他哪位知识分子的书籍。那次午餐非常愉快，不时出现对于法国历史的巧妙赞誉和激起开怀大笑的粗言秽语。巴特很少插话。聚餐的人们在大约下午3点时散去。巴特决定步行返回法兰西公学。他时间充裕，只在傍晚时与头一天从突尼斯回来的勒贝罗尔有约会。车祸，就发生在快要走完这一段路程之际。

（本文节选自《罗兰·巴特传》，蒂费娜·萨莫瓦约 著，怀宇 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