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逮捕令”后首访ICC成员蒙古国，普京有何考量？

当地时间9月2日晚间，俄罗斯总统普京飞抵蒙古国乌兰巴托，受到蒙古国仪仗队欢迎，该国外长等官员也亲赴机场迎接。据俄总统助理乌沙科夫介绍，普京在3日与蒙古国领导人讨论工业、农业、能源、交通、国际及区域合作，随后一同向苏联元帅格奥尔吉·朱可夫纪念碑献花，并参观俄罗斯普列汉诺夫经济大学乌兰巴托分校，最后以盛大的招待会结束此次访问。

当地时间2024年9月2日，蒙古乌兰巴托，俄罗斯总统普京抵达乌兰巴托机场，在蒙古国外长巴特策策格的陪同下走过仪仗队。视觉中国 图

去年3月，国际刑事法院（ICC）曾对普京发出“逮捕令”，此次蒙古国之行也是普京在这一“逮捕令”发出后首次访问《国际刑事法院罗马规约》（《罗马规约》）缔约国。

对于普京此次“冒险”出访的目的，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与欧亚研究院副院长、副研究员万青松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普京此访蒙古国与其新任期以来强化俄在周边地区、尤其是欧亚大陆东端的一系列新布局相连贯，欲借此打破西方孤立俄的企图、塑造有利于俄的全新对外交往格局，也有意推动构建欧亚新安全架构议程，制定更加符合俄利益的新安全游戏规则。

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国际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安娜·基列耶娃（Anna Kireeva）也向澎湃新闻表示，普京近期在欧亚大陆进行一系列外访绝非偶然，目的在于为与各合作伙伴的关系注入新的活力，并在西方制裁之下转变对外经济和物流关系的同时，设法推进俄罗斯感兴趣的关键项目。

“前所未有的冒险”

俄国家电视台转播了普京所乘飞机降落在乌兰巴托的画面。“俄罗斯1”电视台记者帕维尔·扎鲁宾评论道：“普京在蒙古国是如何受到欢迎的——视频是给那些在午餐前阅读美国报纸的人看的。”

作为近两年来对《罗马规约》缔约国的首次访问，普京此次蒙古国之行备受外界关注。欧盟、乌克兰外交部此前曾敦促蒙古国届时逮捕普京，并将其移交给国际刑事法院。然而美国《外交学人》杂志指出，国际刑事法院本身对主权国家并没有强制执行机制，是否愿意与国际刑事法院合作取决于各国自身。

彭博社报道称，普京此前从未冒过这样的风险，去年就未亲自前往《罗马规约》缔约国南非出席金砖国家峰会。另有消息人士透露，普京在此次出访蒙古国前已得到不会被逮捕的“保证”。克宫表示对普京此次蒙古国之行“并不担心”，俄方“与蒙古国朋友进行了很好的对话”，访问的“各个方面都经过了精心准备”。

乌克兰外交部则在当地时间9月2日晚间表示，蒙古国未能执行逮捕令是对国际刑事法院和国际刑事司法体系的沉重打击，乌克兰将与合作伙伴合作，“确保这将给乌兰巴托带来后果”。此外，蒙古国官员还被要求不要给普京提供宣传俄对乌特别军事行动的平台。

在普京此次访问蒙古国6个月前，首位蒙古国籍法官在国际刑事法院任职。蒙古国家通讯社报道称，蒙古国总统呼日勒苏赫当时称赞这一事件是蒙古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声誉和地位不断提高”的证明。

当地时间2024年9月3日下午，蒙古国总统呼日勒苏赫在首都乌兰巴托市苏赫巴托广场举行仪式，欢迎俄罗斯总统普京正式访问蒙古国。视觉中国 图

《纽约时报》2日报道称，蒙古国一直以来采取谨慎的政治立场，包括对俄乌冲突采取中立立场。早在2011年，蒙古国家大呼拉尔（蒙古国最高立法机关）通过新《对外政策构想》，将“开放、不结盟的外交政策”拓展为“爱好和平、开放、独立、多支点的外交政策”，明确对外政策首要任务是发展同俄、中两大邻国友好关系，并将“第三邻国”政策列入构想。

今年8月初，美国国务卿布林肯亚太之行最后一站在蒙古国获得顶格接待。布林肯表示美国非常高兴成为蒙古国的“第三邻国”，并希望更进一步，成为“好邻居”。

与此同时，蒙古国也不忘加强与“邻居”俄罗斯的关系。央视新闻援引蒙古国国防部消息，8月18日到26日，蒙俄“色楞格-2024”联合演习在蒙古国境内陆军训练场拉开帷幕。

俄罗斯和蒙古国之间的关系历来友好。基列耶娃告诉澎湃新闻，自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和蒙古国一直保持着运输（铁路）和采掘业（主要是采矿业）方面的项目。“然而，在过去二十年中，两国之间几乎没有新的大型项目，2016年规划的俄蒙中经济走廊也尚未带来任何突破性项目。”

2014年，时任蒙古国总统的额勒贝格道尔吉立足于国内讨论已久的“新千年计划”，提出草原之路发展战略，目的是打通基础设施的五个通道，即连接中俄的铁路通道、连接亚欧的公路通道、出口中国的电力通道、经由蒙古国的石油管道和天然气管道。同年俄罗斯政府开始在推进外贝加尔——远东发展战略规划和欧亚联盟基础上，构思旨在与丝绸之路经济带对接的跨欧亚大通道倡议。

万青松告诉澎湃新闻，乌兰巴托铁路的货运量在2023年达到3240万吨的历史新高，俄罗斯与蒙古国成立合资企业，加快乌兰巴托铁路的现代化改造和效率提升，反过来有助于提升蒙古国的过境运输的能力。此外，蒙古国有意与俄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签署自由贸易协定，将有利于蒙古国产品对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市场的供应。

另有不愿透露姓名的西方外交官向外媒表示，蒙古国政府召见了西方特使以解释普京此行的理由，其中包括需要从俄罗斯获得更多的燃料和电力供应，以防止该国去年冬天面临的电力短缺问题重演。万青松表示，蒙古国主要还是出于维护国家安全和发展经济民生的优先考量，其深知邻居是搬不走的，必须要处理好与俄关系。对能源十分短缺的蒙古国而言，俄可以满足其在能源多样化和替代能源开发领域的需求，两国有意强化在石油、天然气、电力、小型核电站等领域的合作。

经略周边

在面临国际压力之余，普京此次出访蒙古国也正值乌克兰突袭库尔斯克近一个月、俄乌在乌东战场激烈交战之际。在海外出访前夕，普京9月2日抵达俄图瓦共和国首府克孜勒，这也是普京10年来首次访问这一与蒙古国接壤的地区。在与当地学童见面时，普京谈及俄乌冲突，并称目前有1万名图瓦居民参加了特别军事行动。

当地时间2024年9月2日，俄罗斯图瓦共和国克孜勒，俄罗斯总统普京访问一所中学时会见了学生。视觉中国 图

尽管俄乌冲突战火未熄，但普京自正式迈入第五个总统任期以来外访活动频繁，目的地集中在俄周边国家。普京此次“冒险”出访蒙古国，也被认为是俄罗斯经略周边、破除西方围堵“棋局”中的一步。

万青松分析认为，“普京新任期强化俄在周边地区（尤其是欧亚大陆东端）的一系列新布局是连贯起来的，并将几个重要国际会议放在一起谋划，比如上合组织元首峰会、东方经济论坛、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俄还将主动出访与邀请重点国家到访相结合，比如印度总理访俄。规划中还有访问伊朗，但伊朗总统莱西坠机后俄邀请伊朗新总统于10月金砖国家峰会期间访俄。”

2024年7月4日，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元首理事会第二十四次会议在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主持下于阿斯塔纳举行。峰会重点关注政治、安全、贸易、投资、能源、环保、旅游、国际合作、上合组织自身建设等领域工作。

据央视新闻报道，当地时间9月3日，第九届东方经济论坛在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拉开帷幕，本届论坛持续到6日，主题为“远东-2030：共同努力 创造机遇”，普京将出席论坛全会并致辞。根据计划，在2024年东方经济论坛工作计划框架内将举行近100场活动，包括俄罗斯企业家与中国、印度和东盟国家伙伴的企业对话。

据外交部网站消息，9月3日外交部发言人毛宁宣布：应俄罗斯联邦政府和蒙古国政府邀请，国家副主席韩正将于9月4日至8日赴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市出席第九届东方经济论坛，对蒙古国进行访问。

另据央视新闻报道，2024年金砖国家领导人会晤将于10月22日至24日在俄罗斯喀山举行，这将是金砖国家扩员后的首次峰会。俄罗斯卫星通讯社9月3日报道称，普京邀请蒙古国总统呼日勒苏赫参加于今年10月的金砖国家领导人会晤，呼日勒苏赫已接受邀请出席此次会议。

与此同时，普京近期与中国、朝鲜、越南、哈萨克斯坦、印度、伊朗和阿塞拜疆等国家的领导人和高级官员进行了一系列访问和会谈。万青松认为，这些国家均居于俄对外政策的优先方向、在俄对外关系中居于最高层级的特殊地位，主要是俄周边战略支点国家，俄目前急于与之深化全方位战略合作。

据《环球时报》此前报道，普京此次访问蒙古国，将参加纪念苏蒙军队哈勒欣河战役胜利85周年的庆祝活动。访问期间，两国元首将讨论进一步发展俄蒙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前景，就国际和地区热点问题交换意见，并计划签署一系列双边文件。普京上一次访问蒙古国是在2019年。

对于普京近期展开的周边外交，基列耶娃认为这“绝非偶然”。她表示，“俄罗斯领导层希望为其商品、尤其是能源产品找到新的出口市场，并为受到西方制裁的商品找到新的进口来源。对俄而言，优先事项是经由中国的东部方向运输路线以及最近开始蓬勃发展的南北运输走廊。”

欲破围堵

为应对西方制裁，俄罗斯近年来加速推进发展面向亚洲的运输路线。在这种“重新定向”之下，俄对东部运输走廊的兴趣显著增加，其中就包括经由蒙古国到中国、再到其他亚洲国家的线路。而在南北方向，全长7200公里的南北走廊相较从地中海经苏伊士运河的线路缩短约一半距离，自俄罗斯西北部经伊朗南部港口到达印度孟买，西线经阿塞拜疆，中线横贯里海，东线则沿里海东岸铺设，而上述三条线路均绕过欧洲到达亚洲。

在出访前夕，普京在与蒙古国媒体的长篇专访中提到，近年来俄蒙在经济和工业领域开展了一系列前景广阔的新项目，其中包括经过蒙古国、从俄罗斯到中国的天然气管道建设项目“西伯利亚力量2号”。尽管蒙古国起初只计划在中俄天然气运输中发挥过境作用，但现在正在研究利用部分过境蒙古国的廉价管道天然气发展本国经济和基础设施的可能性。此外，俄方愿以优惠的价格协助蒙古国满足对燃料日益增长的需求，相关的政府间协议正在谈判之中。

万青松指出，在防务与安全合作方面，俄蒙两国合作不再是以往的“单行道”，俄如今需要自蒙进口关键产品，包括用于军备武器生产的稀有金属等矿产资源以及军民两用产品等。与此同时，俄希望与蒙强化在稀土元素、锂、铜、铀和煤等领域的开发和开采。

2023年10月，俄罗斯副总理阿布拉姆琴科在俄蒙政府间委员会会议后表示，俄方愿在蒙古国建设数座小功率核电站。去年底，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Rosatom新闻办公室透露，在COP28大会召开期间，Rosatom与蒙古国原子能公司（Mon-Atom）签署协议，根据该协议，双方将研究在蒙古国建设1座小型堆。此外，中国核电网消息显示，Rosatom也在与多个国家就小型核电站的建设进行讨论，潜在的合作伙伴包括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缅甸和东亚多个岛国。

在接受蒙古国媒体采访时，普京特别提到，俄罗斯对俄中蒙三国首脑的三边会晤形式很感兴趣，三国间经济走廊的发展已使乌兰巴托铁路的货运量在2023年创下历史新高。

基里耶娃向澎湃新闻表示，俄罗斯认为俄蒙中经济走廊是一个大有可为的方向，有助于在欧亚大陆形成以联合项目而非竞争相同项目为基础的合作秩序。要实现这一设想，必须开始真正的经济合作，而“西伯利亚力量2号”天然气管道的三边合作可以成为这样的项目。蒙古国作为天然气过境国和价格优惠的潜在接收国，不太可能反对项目的实施，但俄罗斯和中国必须就价格达成一致。折中方案是可能的，即价格高于俄罗斯国内市场，但低于俄罗斯向欧洲出售的价格，目前尚不清楚双方何时能够达成这样的妥协。

万青松认为，在中俄蒙三边合作机制框架内，三方在有共同利益的领域已开展富有成效的合作，未来的前景主要取决于三国是否能提出更多三方都可以找到契合点的合作建议。“西伯利亚力量2号”天然气管道主要取决于中俄两国之间的谈判进程，目前来看，双方还需要时间磨合。

今年6月3日，外交部发言人毛宁在回应中俄关于“西伯利亚力量2号”天然气管道项目的谈判是否受阻时表示，寻找两国利益汇合点，深化利益交融，实现彼此成就是中俄两国元首的共识。我们愿同俄方一道，落实好两国元首达成的重要共识，不断深化两国全方位互利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