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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版《红楼梦》引争议,是“金玉良缘”,还是“木石前盟”?

2024-09-01 17:1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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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随着《红楼梦》改编电影《红楼梦之金玉良缘》映入公众眼帘,不少人开始重温87版《红楼梦》这部“中国电视史上的绝妙篇章”和“不可逾越的经典”。

《红楼梦之金玉良缘》以宝黛钗爱情纠葛为主线,聚焦“阴谋与爱情”进行全新演绎,宝黛爱情在王熙凤主导掉包计,宝玉迎娶宝钗,黛玉泪尽而亡的结局中悲剧落幕。这一主题引发不少争议。《红楼梦》十二支曲中的《终身误》有云:“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金玉良缘”只是一厢情愿的世俗压倒性力量,而“木石前盟”是两情相悦的至情至性。孰轻孰重,明眼人自有判断。

由北京师范大学李山教授领衔著述的《有声有色说红楼——从87版电视剧到原著》从好听好看的87版电视剧回到原汁原味的古典名著,带领读者重温永恒的经典。这里选出刻画宝黛钗关系至关重要的两集,各节选一个小标题,揭示谁在主张“金玉良缘”,谁又在捍卫“木石前盟”,从中既能看到影视剧改编的优势与不足,更能体会原著的环环相扣与作者的苦心孤诣。

第四集《探宝钗黛玉半含酸》

一“竹”一“石”才是良缘

德琳老师: 钗黛之争是《红楼梦》的重要内容,而书中的“钗黛之争”也延及读者群。其中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三借庐笔谈》所记载的:清代邹弢尊林而抑薛,许伯谦尊薛而抑林。两人谈论《红楼梦》,一言不合,“遂相龃龉,几挥老拳”。可见林黛玉、薛宝钗两位偶像在读者心目中的分量。

贾宝玉与薛宝钗的第一次互动就在本集。小说此前写宝钗的有两处。第一处写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第二处写宝钗“年纪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美丽”,而且“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人谓黛玉所不及”。于是黛玉心中便有了“不忿之意”。本集中,宝玉专门来梨香院看宝钗,他眼中的宝钗衣着“一色儿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容貌是“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作者特意写到“宝玉一边看一边问”,由此可见宝玉看得认真,宝钗生得美丽。这样的细致打量到后文第二十八回就成了宝玉看宝钗“雪白的胳膊”,暗恨自己没有福气摸一摸。再想到“金玉”之说,就觉得她“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

林黛玉

薛宝钗

宝钗的美是可描可画的,那贾宝玉眼中的林黛玉又是什么样的呢?“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黛玉的外貌重在意态而非具体形状。这样的美丽难以描画:正所谓“意态由来画不真”,每一个人心中的林妹妹可能都是不一样的,但又都必须是“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的。这样的林妹妹从没有引起过宝玉想去“摸一摸”的念头,反而一见面就是似曾相识、久别重逢之感,这是一种心灵上的相通,而不是因为外在美丽而引起的意乱情迷。从这里来看,宝玉在去上学之前特意拜别黛玉而不拜别宝钗也就不难理解了。

李山老师:本集之中宝黛钗梨香院的戏是重头戏,因为戏中有预言未来的内容,而且是三头齐聚。这场大戏又分两个部分:前部分是黛玉未到薛姨妈家之前的宝玉与宝钗互看身上的宝玉和金锁,后部分是黛玉来后的“拈酸”和伶牙俐齿地对付“老货”李嬷嬷。宝玉上“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两句与金锁上“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意思相近,这连丫鬟莺儿都看出来了。顺着四个短句子的意思,小说是在暗示后来宝玉和宝钗的结合,在续写的后四十回故事里也是这样发展的。然而“莫失莫忘”和“不离不弃”,都是含带着祈愿或者劝告的意味,俩人婚后不幸福的言外之意明显。其实这样的预示在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那曲《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已经交代得颇为清楚。电视删掉了太虚幻境那部分,所以现在的戏不论怎么演,都不足。看看原著,比较一下电视,是很明显的。

第四集《探宝钗黛玉半含酸》

黛玉现在是吃宝钗的醋,将来还会有史湘云让她拈酸,因为史湘云还有一只可与宝玉那块石头相配的金麒麟。这正是伟大小说家在使用“道具”上出神入化的表现。宝玉有那块胎里带来的石头,于是就有金锁、金麒麟之类可与之相配的物件出现。小说就在这方面不断布疑云、弄花样。然而在小说,这都是幌子。所谓的“金玉良缘”都是俗人的趣味与逻辑。

在小说家,真正可与宝玉及“石头”相配的只有“竹”而已。看《红楼梦》,我总有一个臆想:曹雪芹笔下的宝、黛关系,其实就是古代文人画中“石与竹”构成的雅洁的画面儿。这在第一回那句“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就有所透露,这也是我臆想的证据。小说固然说宝玉的前身是“神瑛侍者”,然而那“瑛”还是石头,其实贾宝玉就是一块女娲手里造出的石头,出身神圣,却无用处(当然是世俗意义上的用处)。那么林黛玉呢,小说在第一回就说她是“绛珠草”转世,可世界上的“界门纲目科属种”的植物类别中又没有这一种。后四十回居然还描写了“摇摆不休”的绛珠草,全不是那么回事。小说第二十三回诸芳搬入大观园时林黛玉说“我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第十七、十八回“有凤来仪”处所被元春改成了潇湘馆,黛玉的诗名为潇湘妃子,等等,不都是在突出黛玉的竹子品性吗?小说家深谙国画之道,而红色的竹子也是颇可入画的。

[元]吴镇《竹石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第十三集《享福人福深还祈福》

“金玉”派对比“木石”派

德琳老师:端午节元春的赏赐触及了宝玉婚姻这个敏感的话题。独独宝玉、宝钗得到的东西一样,“金玉良缘”的说法被贾府最高权力拥有者以肯定的姿态清楚地摆在了众人面前。宝玉对此纳罕不解,在闷闷不乐中赶紧命人将自己的节礼送给黛玉让她挑选,又赶着去问黛玉为何不要。87版的电视剧不愧是难以逾越的经典,演员在此的表现令人回味无穷:黛玉坐在回廊上,背对观众,黑鸦鸦的头发垂在淡青色的衣服上,未语先摇头,然后缓缓说出“我不过是草木之人罢了”,将孤苦少女无望的心思演绎得动人心魂。本来以为这已经是最好的表现,但等镜头转切,黛玉正面说出“好没意思”的话语时,脸上是认清严酷现实后的灰心。什么是“风刀霜剑严相逼”,这里是最好的展现。

不过这里的台词有一句明显失误。面对黛玉“见到姐姐就把妹妹忘了”的诘问,宝玉说道:“那是你多心,我再也不那样了。”而程甲本是“那是你多心,我再不是这样的”。庚辰本中的话是“那是你多心,我再不的”。无论是哪个版本,宝玉所说都与台词内涵完全不同。“那是你多心,我再不是这样的”与“我再不的”,都能表明宝玉从来没有见到姐姐就忘了妹妹。而“我再也不那样了”却是承认之前有“见到姐姐就把妹妹忘了”的事,之后不再这样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的差别,但这样改动就混杂了宝玉对黛玉的深情,明显不合适。

李山老师:这一集所演,是宝黛爱情纠葛系列情节中的一个高潮,俩人闹得最凶,连老太太都惊动了。

宝黛的爱情,小说从众芳进入大观园后的初春时节正式写起(具体说即第二十三回,前面宝玉“这个妹妹我见过”,还不能算),一直到第三十三回“大承笞挞”,宝玉派不明就里的晴雯手帕传情,及黛玉心有灵犀的题诗,两情最终相契,一共是十一回的篇幅。之前,还有宝玉参禅悟道的铺垫,之后还有“识分定”等事的摇曳,故事的讲述可谓浓墨重彩,情节的演进堪称跌宕起伏。

据今存八十回,“红楼”之“梦”,是在众芳进入大观园后的第一年酿制的。小说所写,春天是爱情,秋天是诗篇,“红楼”高华之“梦”,闪现的是生命,是才情,两者花烂映发,就是活泼泼的美好生命。到第二年,元宵一过,那令人沉醉的绮丽之“梦”,就已经沉酣难继,开始被各种嘈杂惊扰,实已走向最终的梦断了。梦断了,“红楼”也就倒塌了。

海棠结社,选自清《红楼梦赋图册》

这十一回宝黛情感的曲折前行、由浅入深,如上所说,小说是放在韶华春光中展演的,而爱情发展也真是春日的天气,乍暖还寒,阴晴不定,风雨骤至。最初的波澜是由宝玉用“倾国倾城的貌”的孟浪言语导致“欺负”的误会引起,不过宝玉一番“变个大王八”的自我咒骂消解了误会,仿佛是宝黛情感“误解—解误”轮回戏码的一次预演。这样说好像小说有俗套,不是的,自由的爱情若缺了误会,还用得着“好事多磨”这个词吗?爱得深,才误会多。小说的有趣就在误会造成原由多样,各有不同而出人意表。前一次即《葬花吟》那一次的触发点,是黛玉挂记“离去”的宝玉而到怡红院探望消息,却触了晴雯的霉头,吃了闭门羹,早怀寄人篱下自卑感的黛玉于是有“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的句子。若无此篇,宝黛爱情故事是要大减光彩的。

这一次的黛玉的发作,就既有元春赏赐只宝玉“同宝姑娘的一样”的诱因,又有元春吩咐下的“在清虚观打三天平安醮”弄出来的什么金麒麟的催化。与上一次闭门羹的误会不同,对黛玉而言,这一回涉及贾府最有权势的贾妃,还有来自道观这宗教上的事与愿违,她当然要认真地探明宝玉的态度。事态严重,所以黛玉反应过度,宝玉也反应过度。且看小说是怎么写的:

即如此刻,宝玉心内想的是:“别人不知我的心,还有可恕;难道你就不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你不能为我烦恼,反来以这话奚落噎堵我,可见我心里一时一刻白有你,你竟心里没我。”心里这意思,只是口里说不出来。那林黛玉心里想着:“你心里自然有我。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不重我的。我便时常提这金玉,你只管了然自若无闻的,方见得待我重而毫无此心了。如何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可知你心里时时有金玉,见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故意着急,安心哄我。”看来两个人原本是一个心,但都多生了枝叶,反弄成两个心了。

这是何等文字,说尽了有情人之间的相互特有的心理。小说中一对怨偶相互“求近之心”的剖白,清晰显示,在他们两个,什么谕旨都会失效,什么“金玉”之说都会出局,最终成不成眷属,那是命,两人的“求近”才是真,真得比那块“命根子”还实在、坚硬,牢不可破。既然只是误会,说到底,在当事人是很容易化解的。所以,老太太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抱怨,仿佛禅家的机锋之语,让俩人都若有所悟并“情发一处”。此后的故事,正是朝着化解的方向走的。而贾母之语给两位带来的感悟,又突出了宝黛爱情的特点,他们的相恋,按今天的标准说是早恋,情感上相互撕扯了半天,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一集,集中体现了贾府两个实权派对宝黛钗三人婚姻的看法。首先就是元妃娘娘,历来红学研究者都将元春划归为“金玉”派代表人物。她的态度通过端午赏下的节令礼物表露无遗,此次颁赐也成为宝黛钗三人关系的一个重要节点。在节礼的刺激下,林黛玉亲口说出“金玉”“草木”二词,点明了贾府内部“金玉”“木石”两派的存在。从此开始,金玉良缘和木石前盟的天平开始发生倾斜。

贾元春,选自清改琦绘《红楼梦图咏》

宝玉的节礼是从老祖宗处领出来的,贾母自然清楚大孙女的意思,但她还是在清虚观打醮前后表达出了与元春截然不同的态度。因着宝玉和黛玉大吵大闹,引出贾母“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抱怨,脂评:“二玉心事此回大书,是难了割,却用太君一言以定,是道悉通部书之大旨。”就是说,贾母那段“老冤家”“小冤家”的哭诉,实际上已经认定了宝黛之间的关系。由此回推,贾母与张道士说的不宜早婚的“托词”也就未必是托词了。可能正因为此,贾母才迟迟没有挑明宝黛之间的婚姻,这无形中为“金玉”派的胜利提供了操作的空间和可能。

(节选自李山等著《有声有色说红楼——从87版电视剧到原著》)

原标题:《电影版《红楼梦》引争议,是“金玉良缘”,还是“木石前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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