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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韧的中国女性,在为乡村托底

2024-09-01 23:5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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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进入秋天。关于秋天,你会想起什么?

可能是天高云淡,气温转凉,以及大地上金黄一片的丰收景象。但是在与大地最密切的乡村,那里真实的生活图景,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新一期的咏读计划中,咏梅老师和《土广寸木》的作者魏思孝进行了对谈。他们从这本被称为“北方平原村庄志”的作品说起,聊到是坚韧的女性在为乡村托底,聊到那些不甘平凡的农村年轻人,和在农村生、在农村死、忙碌一生又不被记住的人们。在魏思孝看来,坦诚记录“消失的人”,是作家的责任。

01.

北方平原的村庄志

咏梅:你的这部小说里面很多人物都写得非常精彩,我看了之后心里真的是很长时间都是挥之不去的。有的评论家称《土广寸木》是北方平原的村庄志,看之前的采访,说你会持续写村庄,为什么?

魏思孝:可能有那么几点原因吧。

第一个就是作家只能写自己所熟悉的生活。因为我在农村土生土长,虽然这几年是在城市生活,但是没有融入其中,人际关系还是主要维系在乡村亲戚或者是村民当中。因为我也不工作,没有同事之间的关系网络。而且自己也不是那么喜欢社交的一个人,我比较喜欢观察人,但是并不喜欢和人有过多的交谈。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 20 来岁的时候觉得自己特别重要,渴望得到认可,渴望外界知道你的所思所想,有很强烈的自我表达的欲望。但是过了三十岁,因为生活条件有所限制,不想工作,写作也没写出来,想降低生活标准就回农村住了两年。回到农村之后发现了一个特别大的变化,就是你从小看到的那些村民,很多已经因为疾病等问题就死掉了。死掉之后,这个人就跟没在世界上存在过一样,他的言行举止、过去的生活就被抹掉了。

我就在想作为一个写作者,自己并没有那么重要,应该多写一写这些消失掉的人,写一写他们曾经存在的一些印记。再往大里讲的话,就觉得小说仍然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还是能坦诚地记录当代或者是现在人们生活的状态,不粉饰、不美化、不歌颂,去揭露一些问题。

咏梅:那你小说里的这些人物都是有原型的吗?你会跟他们有特别深入的交流吗?

魏思孝:大部分都有原型,但是原型可能是好多人的特质凝合在一个人物身上。因为下部比较偏向于非虚构,老付就是我母亲。但是上部很多是有一些艺术加工的。

咏梅:你和老付之间有好多特别有意思的日常,比如你们之间的沟通方式。老付这个人物也是特别有文学性的,是非常典型的乡村女性的形象。你母亲会读你的小说吗?

魏思孝:她从来没看过我的小说。她不仅没看过我的小说,她就不喜欢读书,没有读书的习惯。她唯一一次看过的作家是刘震云。有一年她腿受伤住院了,住院之后恰好病房里的电视机坏了,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我就从家里带了一本那个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我说这个也是写农村的,她说那就看看吧。边看就说,你也是写东西,你要是以后能像刘震云写的这么好就可以了。但是她也只看了 100 多页,因为第二天电视修好了,就扔一边了。

咏梅:又开始播抗战剧了是吧?你在这个小说里面写的好好笑。

02.

女性在为乡村托底

咏梅:序言中有这样的一句话,老付和老付一代是给乡村托底的人。你作为最了解老付的人,你怎么理解这句话?

魏思孝:这句话是来自评论家赵坤老师。我觉得可以再窄化一些,不是像老付这样的人,是像老付这样的女性,在为整个村庄托底。我虽然是个男性,但是在我接触到的人,尤其是在农村,女性通常比男性更坚韧,而且面对生活的磨难,她们所表现出来的吸收和消化苦难的能力总是比男性更强。

我的家庭就是这样的,我母亲是偏泼辣的,但是我父亲可能木讷一点。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母亲和我父亲吵架,我父亲穿着大衣就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我母亲觉得不对劲,就跟出去,跑到屋后边一个小树林里找着他。他在蹲在地上,一翻之后发现他怀里拿着一瓶农药,他看我来就把东西摔了。

就是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你还想着要寻短见。但是你说具体有什么问题吗?可能就是当时生活太困难了,村里好多是女性在外边赚钱养家,男的要不就是酗酒,要不就是好像男性所谓的那种自信,总要成功。要不就创业做生意失败了,沦落到去赌博。但是我就发现,一个家庭能健全或者是稳定地存在下去,最主要的就是有没有一个特别坚韧的母亲。所以说是老付这样广大的、坚韧的女性在为村庄托底。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现在农村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留下来的,要不就是没有能力在外边讨生活,或者是没有能力到城里去。现在乡村大部分都是年老的人,他是没有那么多活力的,能坚守的留下来的就是女性了。

咏梅:那么你怎么看现在女性的觉醒呢?我在你的小说里看到很多坚韧的、苦难深重的女性。可能在传统的结构里,女人是最没有出口或者释然的方式的,无路可去,只能坚守。但是现在很多更现代化一点的城市,女性的觉醒热情是比较高涨的。包括我马上要上映的《出走的决心》这部电影,主角代表的女性其实是想要逃离的。但是对于农村的女性来讲,好难。

我读到你写你的堂姐小霞。小霞跟你差不多是同龄人,应该是八零后。你写她写得特别准确,说她寄养在叔叔家,父母都已经不在了,然后嫁到了山里,而你写她的那个外形我觉得太准确了,就是她没有表情,因为她承受了很多。太多这样的女性,我很同情她们,但是我也充满了无奈,因为你刚才讲了她们是托底的。如果没有这样托底的人,村庄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你有过想象吗?

魏思孝:女性觉醒这个话题,我作为男性其实不太好谈这个话题,因为我理解一些女性的状态,但是可能行为方式上不自觉地还是有男性的一些陋习。这几天我刷短视频的时候经常刷到一些《出走的决心》的片段,您和姜武老师演的还原度太高了,他吃饭的时候总是您演的角色给他端饭,他敲桌子之类,这和农村里的场景太一致了。您怎么看待这部片子以及苏敏这个形象?

咏梅:这个人物,电影里面叫李红,实际上就是苏敏阿姨的故事。她的命运也是成千上万女性的写照。苏敏阿姨,就是李红这个人物,她是对生活有渴望的一个人,性格又非常倔强。她从小就生长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没有上大学的机会,要让给弟弟,在家里没有什么自由,所以渴望赶快结婚,这样她有自己住的地方,结果又嫁到了另一个牢笼里。因为她没有自我,在整个的工具化的这个婚姻里,她是非常被轻视的。内心的渴望长期被压抑,最后她就会有出走的决心。

很多中国的女性,比方说生活在农村的、乡镇的,包括一些城市里的,她们其实是在传统的社会的规训里,已经没有自我,也不知道什么叫自我。像这个电影里面有一个母亲的角色,李红讨要她弟弟欠她的工资,她给弟弟打工三年,分文没有,她自己想去买一辆车,需要交贷款的时候去跟弟弟要这个钱。她弟弟就说我们是一家人,我现在也困难,我给不了你。

这个事情他们妈妈出头,妈妈其实重男轻女,她是向着弟弟,说李红你为什么要跟弟弟要钱呢?你看他生意也不好做。李红就讲,我从小就是为了你的儿子,牺牲掉了我上大学的机会,长大以后,又白给你的儿子打工三年。因为上不了大学,没有受更好的教育,她也没有更好的工作,半辈子都是打零工,收入很少,没有在经济上更独立或者更好的生活的机会。

她在跟妈妈讲述这些的时候,说你看我也是你的亲生孩子,为什么你忽略或者轻视我的感受。她妈妈就说你看我小的时候,家里有个馒头只给弟弟吃,她没得吃,她说自己一句怨言都没有。我觉得这就是完全没有自我的一个女性。我觉得村庄里面可能像这样的女性特别多。

《出走的决心》电影海报

魏思孝:我觉得作为一个作家,我的局限性就是描写不好女性。我再去揣摩也没办法完全站到女性的心里,把她们在这个社会上的感受都写出来,我只能站在一个偏中立的角度,去把她们所遭受的记录下来,还是以他者的视角去写。

咏梅:明白,但是我也感受得到你对于这些劳苦女性的悲悯之心。

魏思孝:就刚才咏梅老师你说的丧失了自我或所谓的主体性,这是在农村女性普遍的一个状态。如果她没丧失主体性,努力去争取自己的东西,在农村那种语境之下,就会被妖魔化,人们就说这个女的在外边折腾,传黄谣之类。

小说中刘国富的老婆,母亲患癌症住院了,因为她要工作,跟领导请不下假,她大姐家庭状况更好一些,就埋怨她,说我请假的话浪费多少钱?你一天工资也没多少,应该去担负照顾母亲的责任。她备受屈辱回到家之后,丈夫刘国富看她也不顺眼。如果女性不强势,她没有自己稳定收入的话,就会沦为家庭的附庸。

03.

农村的年轻人

咏梅:很多农村年轻人都是离开了家乡,你的小说里面也有很多当下年轻人的现状。你是怎么看当下年轻人的这种普遍的生存处境?

魏思孝:我可能和 80 后同龄人接触比较多。大多数都是步入婚姻,不管是个体户还是在工厂上班,已经完全进入到按部就班的状态了。我那个村特别奇怪,没有特别好的那种学习的氛围。一年考上大学的很少,大部分都是过早辍学或者高中、技校毕业。念完之后,年轻人不会一进入社会之后,就像父辈一样去上班,心比天高。他会先在社会上寻找各种机会,但是这种机会总是游离在灰色地带,而且显而易见过不了几年,生存压力一大起来,比如父母突然生病了,家里一下子揭不开锅了,到了要肩负起责任的时候,总归还是要按照父辈的路径,老老实实去上班。

我对我的那些侄子特别宽容,基本就 00 后。谁都年轻过,现在不想上班是正常的。只要不违法乱纪可以在社会上混荡两年。如果年轻的时候不出来混一混,没有这种自由的感受的话,那可能一进入婚姻,你可能会后悔,后悔自己当时怎么没出来折腾一下。

《Hello!树先生》

但是对农村社会来讲的话,它有个问题,就是像我们这种农村子弟,父母给你的条件预示试错的机会很少,你只能试那么一两次错,之后可能整个家庭就承担不了。比如说你想做小买卖,你想拿着家里的钱干点什么事,那你这次失败了之后,可能以后就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我觉得作为年轻人的话,他能更早的确认一个自己所热爱的事业是最重要的。不管是你喜欢什么,对什么感兴趣,你热爱这个事情之后,就会专心致志地去做这个事情。当然这个事情,你最后能不能做成是另一码事。但是比较可悲的一面就是,不是任何人都能很早找到自己热爱的事情,一些人可能一生都找不到。

咏梅:那写作是你从小就想要去做的事吗?很早就知道了吗?

魏思孝:也不是,我们现在开玩笑说有两类作家特别恐怖,一类是自幼热爱文学的,还有一类是退休之后开始热爱文学的。

咏梅:我是不是也属于这一种?

魏思孝:咏梅老师你太谦虚了。我是属于上学之后热爱看小说。看完之后就不想上班,不想工作,但是总要找一个事情来养活自己。我就想写作投入比较低,拿纸拿笔就能写,而且自己也感兴趣,看过那么多书。那我就想那就试试,试了那么多年文运还不错,能靠写作养活自己了。

咏梅:那你还是有才华,还不是说写就能写出来的,你是有才华的作家。后面还是会继续写村庄吗?

魏思孝:是啊,已经写完了一个长篇的初稿,还是写农村,从一个乡镇上的基层干部的视角去观察乡村,观察这个乡镇或者村庄是怎么运行的。还有就是因为一个乡镇干部他接触的面会更广,它作为一个小说当中的视角的话,他能触及到更多的面。

原标题:《坚韧的中国女性,在为乡村托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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