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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三角有个淀山湖︱岑卜村新村民的困扰

澎湃新闻记者 冯婧
2019-01-15 13:18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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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新村民来说,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租种土地的不稳定性。澎湃新闻  张泽红  制图

“走进岑卜是我们人生的另一个章节,我们终于放下了城市的喧嚣,放弃了围绕在身边挥之不去的烦忧。这里离城市很远,可是和朋友之间的距离很近,离健康快活很近。”

这段文字来自“青蛙爸爸”的博客,“青蛙爸爸”是年过七旬的台湾环境规划师薛璋,2003年他来到上海,在上海动物园成立了“青蛙小站环境规划工作室”。

2010年10月,“青蛙爸爸”在绿洲公益的邀请下第一次来到上海青浦区金泽镇岑卜村,他在博客中这样描写此次造访:“发现岑卜,拨动了我们在上海这琴上一根低音的弦,音色虽然有点沉吟,但很悠逸、清雅、韵味十足,令人心曠神怡。”

目前,个人经营的生态农场在青浦区的规模都不大。 澎湃新闻  张泽红  制图

青浦区金泽镇位于上海市最西面,既接壤江苏又紧靠浙江,是上海的“最长三角”之镇,堪称上海长三角一体化的“最前沿”。金泽镇岑卜村是上海唯一能观察到两种萤火虫的地方,也是一座国家级的生态村。岑卜村内有一小湖——小葑漾,属于上海的饮用水源地、黄浦江的发源地——淀山湖水系,并串联起了北边的淀山湖和南边的金泽水库。

构想江南水乡生活

在过去几年中,岑卜村因数量不少的新村民而引了媒体的关注,这些新村民多为城市的中产者,其中不乏高学历和高技能者,包括生态学硕士、环境规划师、景观设计师、皮划艇运动员等等。如今,岑卜村大约有40户新村民,数量约为老村民户的十分之一。

2011年11月11日,“青蛙爸爸”正式搬进在岑卜村的新家,他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将一个空置的老宅改造成了他心目的“青蛙小院”——用简单的水循环系统滋养起绿意盎然的一方“土”地,以此代替失去了传统乡村面貌的水泥铺砖。从此,他以新村民的身份在博客里记录岑卜村的生活。

岑卜村的青蛙小院。图片来自青蛙农夫的新浪博客

在满篇“绿色”的博客文中,“青蛙爸爸”描绘了令忙碌的城市居民羡慕的水乡生活,然而,在一派自然和谐的田园生活背后,博客文章也透露出隐隐的忧虑,2016年初的一篇文章中提到:“今年初,村里一排十几棵香樟被砍伐了,为的是将水泥路拓宽80cm;一条水渠被填平了,为的是加宽屋前的水泥路成双车道;良田中又多了几幢新建筑;路边的建筑垃圾越堆越多;沿着河岸边喷洒除草剂;几位乡亲沉重地谈到:网里的鱼虾越来越少了……”

面对这些问题,新村民们提出了自己的想法。2016年3月,“青蛙爸爸”在博客中展示了对于岑卜村未来发展的一个构想——岑卜美丽乡村运营及相关实施方案。方案提出,由岑卜村委会与擅长项目规划运营的新村民一起组成“岑卜村美丽乡村规划组”,并在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专家支援下,规划以生态农业、生态水体养殖、自然教育培训、皮划艇水上活动和乡村居家乐活社区为未来主要运营项目。

虽然,这个方案的内容并没有在岑卜村变成现实,但在岑卜村生活的八年间,最让“青蛙爸爸”惊喜的是,周末的时候看到越来越多的村二代带着孩子来过周末,一些村民也不再急切地想把房子租出去,而是意识到自家院落的真正价值——一家人聚在一起过个悠闲的周末,让孩童在田间自然里嬉戏。

正是新村民的生活方式吸引了曾经想远离乡村的村二代返乡,而这些愿意回村短暂生活的年轻父母,让“青蛙爸爸”看到了村子的希望。

实践生态农业

在“青蛙爸爸”对岑卜村的构想中,可以承担生态农业实验基地建设的是岑卜村的第一批新村民——康洪莉。

康洪莉在2011年初搬到岑卜村,她看中的是岑卜村的优良水质和自然环境。拥有武汉大学生态学硕士背景的她,曾经在上海一家环保组织工作,后来由于身体状况不佳,不想继续每天伏案工作的状态,就搬到了岑卜村。

她一方面希望过上健康的生活,一方面希望进行生态学与有机农业结合的实践。澎湃新闻记者在12月初的一个阴雨天来到了康洪莉的缪尔农场。

康洪莉的缪尔农场。本文图片除特别说明外,均由澎湃新闻记者冯婧拍摄。

“我这个农场只有10亩,”她指着身边用栅栏围起来的农田说道,“开始时还有12亩,旁边那个宅基地扩建拿走了一块,村里的水利工程又划掉了一块。”

康洪莉原本打算在河边做一个湿地保育区,尝试保护萤火虫等生物的多样性,但被村里的水利工程终止了。而且因为保护水源,村子里不能饲养家禽家畜,这就意味着无法实践生态农业的种养结合。而少了动物的身影,也让村子里的民宿失去了一些吸引点。

康洪莉自己管理缪尔农场,除了一个兼职助手,只雇了5名六、七十岁的本地村民,工钱为75-100元/天。康洪莉觉得,这些村民有很强的工作意愿,有的是闲着没事做,有的则是家里不宽松,希望赚些钱。

澎湃新闻记者在离缪尔农场不远的岑谷生态农场就遇到这样的村民,吴阿姨和老伴在这家农场工作4年了。吴阿姨曾在村子的工厂里工作过,现在每月有1000元左右的退休工资,家里的房子没有出租,因此农场的工作成为她主要的收入来源。

她还开玩笑说:“城里的有钱人说我们的青菜好吃,说我们的白花菜不像超市买的,烧起来不会烂糟糟的,我哪里吃得出来啊。”吴阿姨开玩笑说道。

吴阿姨表示,农场工作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抓虫子,而他们种的菜被送到一米市集出售。在一米市集的网站上可以看到,吴阿姨种的白花菜400克一份,售价12元;青菜350克一份,售价13元。

岑谷生态农场。

不同于已经入驻一米市集这种成熟的线上有机农产品销售平台,缪尔农场主要为住在上海的约80名会员配送有机蔬菜。

康洪莉认为,在上海的有机农场中,自己农场的蔬菜价格算偏低的,她觉得卖菜的收入能支付村民的工资就不错了。她表示,不管是有机农场还是普通农场,在岑卜村她的农场是发工资口碑最好的,从来没有拖欠过工资,而有的农场甚至会拖欠半年的工资。

“农业圈里的人都知道‘一亩园十亩田’,我的农场全年有差不多80个品种的蔬菜,200多个批次,管理复杂,不好打理的,”康洪莉给我们解释为什么很多种菜的农场都倒闭了,“规模越大,风险越大,之前有几个40多亩的农场都做不下去了。”

为了增加收入,缪尔农场还会做一些自然教育活动以支付管理成本,但是考虑到“健康比啥都重要”,康洪莉也不会接太多活动。

不过,最让康洪莉担心的还是土地问题,她认为,相比崇明区和松江区,青浦区相对给予农业的支持度不高,尤其是她这种小农场。现在的土地租约是一年一签,这样的不稳定性让她不敢进行大的投入。

岑卜村的基本农田保护标志牌。

康洪莉认为,有机农业很大的成本源于人工费用(除草、除虫和施肥等),如果有机农业能加入一定的机械化,并更加科学地管理,价格可以控制在非有机农产品的3倍以内,这样的价格是普通消费者也可以接受的。此外,现在的非有机农业产品价格过低,农民为了更大地压缩成本而滥用农药、除草剂,最终会导致土地的贫瘠和环境恶化,而有机农业会让土地越来越肥沃,这是对环境的长远益处。

目前国内的有机农业市场尚不成熟,康洪莉认为,很大的原因在于难以取得消费者的信任。官方对有机农产品的认证费用过高,像她这样的小农场无法负担,而且一部分消费者也不信任官方认证,而是更信任经营农场的人;也有一部分消费者认为有机的总比一般菜场的要好;当然,更多的消费者害怕被骗,不愿意为有机农业买单,尤其是经常买菜的老人。

比如,在康洪莉的农场会员中,就有人与父母产生了分歧,虽然年轻人更容易接受有机农产品,但他们很少买菜做饭,有时候并没有买菜的决定权。

岑卜村。

和中国的其他乡村一样,岑卜村也有不少空置房。而随着新村民的增多,房租也开始逐年上涨,康洪莉表示,如今的房租大概是2011年的5倍。

“你看旁边那栋房子,租金要5万元一年,” 康洪莉指着农场边的一幢三层楼说道,“但那个是毛坯房,装修可能都要花20万,但合同是三年一签,所以房东谈了很多家,都没谈好。”

康洪莉租的房子还有五年到期。她说只要房租涨得不离谱,自己还是会留下来。因为有机农场的土地、环境和工人都要慢慢培养,如果换个地方,就意味着要从头开始。

探索“半农半X”生活

2018年5月,第五届东亚地球市民村(简称“东民村”)活动在岑卜村举行。“地球市民村”是一个无国界的聚会,每年在东亚各国轮流举办。其实,第一届“东民村”就是在岑卜村举行的。“东民村”最初的发起人是日本作家、翻译家、环境运动家星川淳先生。《半农半X的生活》作者盐见直纪正是受到星川淳的启发,才开始对半农半X的探索。

盐见直纪这样定义“半农半X”的生活:从小规模的农业中获取自给自足的粮食,用简单的生活满足最基本的需要,同时也从事自己热爱的理想工作,更积极地与社会保持联系。他认为,这将会成为二十一世纪生活方式的典范之一。

某种程度上,青蛙爸爸和康洪莉都在实践“半农半X”的生活方式。同样,“半农半X”也是住在雪米村的90后小米曾经向往的生活。

小米,全名米建刚,毕业于安徽农业大学生物科学专业。2015年8月, 慕名来上海公益组织“i20青年发展平台”实习的他,来到青浦区金泽镇的雪米村。和岑卜村一样,位于淀山湖畔的雪米村,也因为一群外来者而闻名于乡建与生态农业领域。

实习结束后,小米就留在了雪米村。当时,他打算和一群来自各行各业的伙伴共建曼舍田园生态社区,他们希望能建造一个一起生活和交流的空间,实践“半农半X”的生活方式。

2018年11月底,澎湃新闻记者来到小米在雪米村的家,当天天气晴朗,小米带着我们在村里逛,一些老人和小米打招呼,让他有空了去找他们。小米说,有时候自己会帮老人们做些事情,因为他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但有些老人的方言也让小米不知所措,毕竟他来自河北邯郸。

在雪米村发起的曼舍田园社区营造实践点的宣传画。

在曼舍田园生态社区曾经租用的房子墙上,还留着“社区营造实践点”的宣传画。当时,他们还租下了一块90亩的田地,小米和曼舍田园生态社区的伙伴们,一起召集了一批村里懂得耕种的老农人和愿意实践的新农人,将传统的工艺结合无污染的菌肥施肥、酵素驱虫等现代科学技术,耕种有机农作物。

祖辈都是农人的小米希望成为一名新农人,他还说服自己的父母来上海帮忙种植。不过,最终因为土地不稳定,小米的父母只能另谋出路,目前在湖州打工。而小米还是希望未来能重新建立生态社区,继续把父母接到身边。

小米在一篇报道中说道:“新农人要做的,就是把前沿的科技手段和传统的种植工艺相结合。让人们看到,农民不是愚昧和落后的,他们的努力关乎到食品安全、环境清洁。”

小米希望能联合更多的新农人,形成小农的联盟体系,为此,2017年他搭建了一个线上平台“晓农之家”。传统的CSA模式是一个农场给固定的会员提供有机农产品,但是农业受自然条件的制约,很难保证产量,一旦发生天灾,农场要么提供不了有机农产品而损失客户;要么用非有机农产品而损失信任。所以,他希望打造一个小农联盟的销售平台,减少新农人的风险,陪伴更多的新农人一起发展。

2017年底,雪米村的90亩土地被收回。而当初参与生态社区的小伙伴都已经离开,只剩下小米还租住在村子里,他还在探索如何进一步发展“晓农之家”。

愿景

据媒体近期报道,青浦区将积极打造都市现代绿色农业,将生态优势转化为发展优势。具体措施包括:完善机械化还田路线,加快绿色农业政策体系建设,加大农业标准化基地补贴力度,重点扶持地产农产品绿色生产,发展休闲农业和乡村旅游,等等。

当被问及,作为乡村创业者,希望得到怎样的支持时,小米觉得目前还在探索阶段,不需要什么支持。小米希望未来的某一天,能探索出一条可行性强的新农人道路,让更多年轻人加入进来,一起携手前行。

而对于康洪莉来说,她期待当地政府能更加重视小农场的发展,比如提供一些共用机械或者仓库设施。不过,和很多从事生态农业的人一样,非农业户籍的她,面临的最大问题仍然是租种土地的不稳定性。

2018年6月,“青蛙爸爸”在博客中写下了自己对乡村振兴的理解,他写道:“当今为政者千方百计为乡村美丽施计的大时代,做为青‘浦’、金‘泽’、淀山‘湖’、小葑‘漾’,依‘浦、泽、湖、漾’而居,作为岑卜幸运的乡下人,这可是让多少城市人魂牵梦萦的江南水乡情境,又是如何乐在其中。”

近期,“青蛙爸爸”在博文中赞扬了小葑漾湖边的生态水岸工程,有助于维护水生动植物的生态系统。其实,尽可能保留生态水岸的建议来自康洪莉等新村民的建议。不过,康洪莉表示,新村民的意见被采纳的并不多,毕竟他们不是本地老村民,没有投票选举权。

    责任编辑:吴英燕
    校对:丁晓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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