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记 | 林黛玉的家产比她的眼泪还多吗？

原创 兰藉文化 红楼梦研究

作者：杨树

《红楼梦之金玉良缘》里一个挥之不去的问题是：林黛玉的巨额家产哪儿去了？……“玉”自然是贾宝玉，“金”就是林家那百万两的银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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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回，林如海身染重疾，写信来接黛玉回去，贾母遂让贾琏护送黛玉回扬州。后因林如海去世，贾琏又一路护送黛玉扶灵至苏州归葬。二人从贾府走的时候是冬末，再回来时已是次年年底，前后将近一年时间。

贾母的“仍叫带回来”，也不仅仅是把黛玉给“带回来”，最重要的是把林家的财产“带回来”。林家没人了，把林家的财产顺过来似乎是一个常规安排。

贾母不就是一个旧社会冷血的、丑恶的老奴隶主吗？或者她这是在为自己家族的灭亡做打算吧？贾府的衰败应该是渐进式的，只是到了某个时期，这个进程突然加快了。但衰亡中也有回光返照，元春省亲大概就是贾府最后的高光时刻——所谓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然后就是断崖式下跌了。

……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这是亲眼见证过贾家当年接驾的赵嬷嬷说的。贾府这次为迎接元妃的耗费应该也是个天文数字——而修造大观园又当是重中之重吧？

贾琏和黛玉从苏州返回之后，贾府就开始着手筹备元春省亲。首先就是翻盖省亲别墅……这个以“大观园”命名的园子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连元春都直言“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我们不禁会想，这么一大笔钱是从哪里来的？

那不就是从林家侵吞的吗？假如林如海不是这时候死的，贾家就弄不到林家的财产，大观园多半会烂尾吧？林家还有人，只是比较远亲，贾琏是怎么侵占的？其次，当着黛玉的面，神不知鬼不觉弄走人家几百万……你以为是演谍战剧，贾琏是余则成呀！

其次，林家必须有钱吗？四大家族就是财富的代名词，无论是白玉为堂金作马，还是珍珠如土金如铁，贾、史、王、薛均有权有势、富贵逼人。

虽说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但隐性基因转变为显性后的白虎、白熊、白乌鸦也有呀——而林如海的价值就在于其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流本色……在万恶的旧社会，为官做宰就应该是名利两赢——但如果世界上还有百分之一的例外，那不就该是林如海吗？

比李纨大不了几岁的贾敏应该是识字的，她下嫁林如海时，也正是贾家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们看中林如海至少不应该全是因为他家的财富。虽然是五世袭侯，林如海的探花身份一定为他的婚姻增添了极大筹码——李纨的父亲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妥妥的大知识分子，正如李家与贾家的结亲，贾林联姻很可能就是双方精神与物质的强势互补。

黛玉的母亲一生可能连钱都没碰过，父亲自然也属那种通大义、得雅望、不合流俗者……这样的地方才有可能走出那个至清至纯、天下无双的林黛玉。

在沉闷的王夫人眼里，当年那个刁蛮的小姑子贾敏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我们可以想见，当年这位金尊玉贵的贾家大小姐也没少难为自己的嫂子。而林黛玉的小性儿与伶牙俐齿只能来自母亲，其“洁癖”多半也来自贾敏。

父亲给黛玉的至少包括了才情与不合时宜。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派的……林家此时无疑已经零落了，而在此之前，全家上下大约也可能有数十口人。他们应该住着一个不小的宅院，贾敏当年的嫁妆很丰厚，林如海的收入也不菲……但这不代表林家就一定家财万贯。

林黛玉的最大价值就是她源源不绝的泪水，那是她与宝玉前世因缘的见证，也是她对此生姻缘最卑微的倾诉……第57回，紫鹃“情辞试宝玉”时无意间道出的可能就是实情：“明年家去，哪里有闲钱吃这个（燕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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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从贾琏的角度看。石呆子手上的几把古扇被贾赦垂涎已久，贾琏宁愿挨打都不肯强占，我们又该如何相信，他会背着黛玉把林家的巨额财产转移到了贾府名下呢？

贾府是在走下坡路，作为管事人的贾琏也常常捉襟见肘，但他的“气魄”可能仅限于，实在周转不灵的时候，设法把老祖宗屋里的几箱金银家伙拿去典当几个钱应急。

大观园完工后，组建省亲用戏班去江南采买女孩子花了三万两，那是之前就存在江南甄家的；下剩的二万先存着，作为置办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幔的使费。而修造大观园可能要上百万两银子，皇帝应该有专项赏赐，贾家不可能没有特别预算……最不可能的就是专等林如海死后，将林家财产挪来建造大观园。

世事昏乱、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在设法攫取，这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作者不可能不知道。但它不意味着我们不该怀有期待，比如，虽是末法时代，我们也可以调转方向去追寻内心的丰盈——因为这才是最终的解决方案。

《红楼梦》号称百科全书——事实上，《红楼梦》需要关照的问题千千万万，单纯的财经问题可能是其中最不重要的。

脂批说宝玉“胸中纯是一团活泼泼的天真”，这样的浑然天成只能来自骨子里的富足——那是从上一辈的上一辈就开始了。薛蟠过生日，宝玉说自己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钱财早已经让大家无感了。

而依然“有感”的我们会设法替黛玉“积累”财富。林家“虽系世禄之家，却是书香之族”，林如海是今岁钦点的鹾政……一个巡盐御史，在我们的小心思中，这当然是个极易图钱的肥缺。

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这话竟然出自黛玉之口！宝玉怎么回答的？再不济，也不会短了咱们。这大概就是曹雪芹的心里话，也算是他的“财富观”吧！

表面上看，书中涉及财经的内容很多，好像生怕别人当他不识数一样……但参照其它涉及数学的内容，我们依然会发现，曹雪芹可能真没那么擅长数据——或者说，在作者内心深处它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也许就是那个时代友好的一面吧，它容许有人可以把主要心思放在耕种买卖之外。

林黛玉的“巨额”家产以及它的去向既然作者没说，那就证明它不重要。贾宝玉的骨子里是瞧不上仕途经济的，《红楼梦》的重点当然也不是什么“经济”。《红楼梦》无疑经得起多角度解读，但它肯定不是一部财经类小说。

跟《红楼梦》比起来，《金瓶梅》却是懂得钱财之道的——或者说，财经问题主要还是社会中下层的事项。

那一次，李智和黄四找西门庆借了1500两银子做生意，后来故意先还了1000两，外加30两重的四只金手镯——顶的是150两利钱。生意还要继续往下做，在应伯爵周旋下，西门庆又拿出350两，加上“积压”的手镯，大家重新捣了1000两的合同。

李智、黄四如愿拿到了1000两，西门庆盘活了价值150两的金手镯，应伯爵的提成也在新合同里面了。还是这一天，有人抬来了一架螺钿大理石屏风、两架铜锣鼓。单是屏风，应伯爵说值50两银子，谢希大说再少也得100两，还有铜锣铜鼓呢——光40斤响铜值多少银子……说的好听是典当，其实就是贱卖！商人西门庆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买卖——他更无法拒绝的是兄弟们的情谊。

这里边有商业经营，更多的是人情世故，最难得的是水到渠成、天衣无缝——钱财之事原不需要刻意强调，因为它就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红楼梦》一直在努力贴近现实，《金瓶梅》不需要贴近现实，因为它就是现实本身。

《金瓶梅》无意间贴近的还有今天的现实生活。金钱至上正在深刻影响我们每一个人——我们想当然地认定，以林如海的身份和地位，他不可能没有设法攫取海量财富。同时又坚信，贾府一定会设法将它们据为己有。我们一方面不再相信有人是清白的，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没有责任。

《红楼梦》行世300年来，关于贾家攫取林家财产的流言主要还是近些年的事情……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我们今天看见的是百万家产——也许真没有谁是无辜的，我们今天正在承受，乃至明天将要承受的苦难都是我们应得的。

原标题：《大观园记 | 林黛玉的家产比她的眼泪还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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