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缘起》：源于经典，不输经典

1月11日，中美合拍动画电影《白蛇：缘起》正式上映。《白蛇传》与《孟姜女哭长城》《牛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是我国流传最广、最受欢迎的古代爱情传说，被并称为四大民间爱情传说。故事家喻户晓，白娘子和许仙的艺术形象也早已深入人心。近几十年来，经《白蛇传》改编的影视剧已经数不胜数，如《新白娘子传奇》和《青蛇》；但完全以自创角度和前世角度编排故事的唯有这部《白蛇：缘起》。

许仙前世许宣

《白蛇：缘起》以白素贞、许仙五百年前的前世为故事背景，讲述了年轻的蛇妖小白和捕蛇少年许宣的爱情故事。编剧为何将许仙的前世取名叫阿宣呢？其实，这并非编剧自创，从文学作品角度来讲，阿宣确实是许仙的前世。

白蛇传的故事一开始并不是爱情故事，也是老生常谈的妖精害人故事。明代杭州人洪楩所编的《清平山堂话本》中有一篇《西湖三塔记》，被认为是《白蛇传》故事的雏形。故事记述了南宋淳熙年间，临安府人奚宣赞遇上了如花似玉的白衣娘子逼婚，这位白衣娘子却是专门食人心肝的蛇妖。原始的故事也不是白蛇和青蛇的组合，而是三妖组合，婆婆是水獭精，少妇是白蛇精，少女是乌鸡精。水獭精与乌鸡精都是为白蛇精服务的，为她寻找美男子。奚宣赞的叔叔是个得道之人，他降服妖孽，将三妖分别镇于西湖三塔内。这个故事中男主人公奚宣赞形象单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身份。

稍后的苏州著名小说家冯梦龙《警世通言》有一篇《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以主人公许宣的角度，劝诫人们不要被美色迷惑之意。故事内容完整，塑造了许宣、白娘子、法海等经典人物形象。从本书开始，白娘子从夺人性命的蛇妖，变成追求自由爱情，敢于同封建礼教作斗争的女性形象。奚宣赞则被改名为许宣，是个做生药铺生意的老实人。至此，这个爱情故事男女主人公的形象基本确定下来。许仙/许宣的亲族也基本固定下来，他有一姐，嫁与钱塘县捕快李仁（字君甫）。不过，本作里面许宣形象还是负面的。他胆小、迂腐，做了法海的帮凶，镇压了自己的妻子。而法海倒是比较正面，成了一个人生导师。故事中法海还题诗：“奉劝世人休爱色，爱色之人被色迷。心正自然邪不扰，身端怎有恶来欺。但看许宣因爱色，带累官司惹是非。不是老僧来救护，白蛇吞了不留些。”

今人所熟悉的白蛇传故事，很大部分来自于现代著名剧作家田汉先生在1958年改编的京剧《白蛇传》。通过他的改编，《白蛇传》从最初一个悲剧爱情故事，逐步发展成动人的爱情故事。纵使法海多次挑拨，许仙最终选择了与白娘子在一起，有明辨善恶的能力：“端阳那日我吓破胆，轻信法海去逃禅。才知娘子心良善，千辛万苦为许仙，你纵是蛇仙我心不变。”许宣也终于变成我们所熟悉的许仙。

解放后，传统民间故事的美化改编其实不限于《白蛇传》。以我们熟悉的牛郎织女故事为例，牛郎之所以能跨越门第，娶到“白富美”织女，是在老牛的指引下窃取仙衣所致，织女婚后大多是想方设法拿回仙衣逃离人间。我们所熟知的情节，是时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长的叶圣陶先生根据民间传说改编而成的，把牛郎和织女两人的负面形象给消除了。

《白蛇：缘起》继承了解放以来白蛇传的正面主题，讴歌了小白和许宣的爱情。两人从相遇到相知最后相爱，不仅要跨越重重阻碍，更要面对人妖身份的巨大差异。勇敢的许宣始终对困难不为所动。

缘起捕蛇者说

白素贞和许仙的前世爱情故事没有安排在南宋时期的临安，而是安排在了晚唐时期的湖南道永州。编剧将故事背景设在这个时空自有道理。本剧不但源于古代经典神话，也源于古代经典散文。永贞元年（805年），著名文学家柳宗元被贬为永州司马。他在任期间，写下了千古名篇《捕蛇者说》，文中提到了永州的特产毒蛇是名贵中药。“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

唐朝国姓“李”，皇家自认道家创始人老子李耳为祖宗。历代皇帝一直推崇道家和养生术。就连一世英主李世民也沉迷于炼丹术，召集大批道士在宫内炼丹。电影就讲到晚唐皇帝追求长生之术，道士国师太阴真君为投其所好，欺骗皇帝捕毒蛇炼长生不老的药。电影就创造了一个在永州城外（永州之野）的捕蛇村。由于捕蛇可以抵税，村民都以捕蛇为生，家家户户都有蛇笼等捕蛇工具。柳宗元通过捕蛇者与毒蛇之毒来衬托赋税之毒，蒋氏三代宁可冒着生命危险捕蛇也要逃避赋税，突出了晚唐社会的黑暗。电影里也致敬了柳宗元，通过许宣之口告诉小白，“捕蛇凶险，不捕蛇更凶险。”

小青也说：“人都是狡猾的骗子强盗。”她说的其实没有错，国师太阴真君狐假虎威，假借皇帝之手获取功力。他修炼的是太阴真功，与蛇同路，可以通过吸收蛇妖的功力使自己功力快速增长。国师在全国范围内捕杀蛇类，蛇族的大本营永州之野也遭到了灭顶之灾。

刚成人形的蛇妖小白受师父蛇母之命前去刺杀国师，不敌后，反被打到捕蛇村水域，并造成失忆。捕蛇村的少年许宣在瀑布旁发现了她，并将她带回家。动画片并不拘于经典，对许仙的前世许宣作了大刀阔斧的改动。阿宣不再是文弱的读书人，而是生活在山村的阳光少年，但他善良的本性没有改变。作为捕蛇村的一员，他害怕捕蛇，不善于捕蛇；只喜欢采摘草药。他还把自己在瀑布旁的破房子挂了一个“保安堂”的匾额。熟悉《新白娘子传奇》的观众应该知道，保安堂是许仙和白娘子在镇江开的药铺。

失忆少女小白为了解开自己的身份谜团，在阿宣的帮助下开始寻找线索。与小白身份有关唯一的线索就是她头上的绿翡翠珠钗。而这个珠钗来自永州城外的一家首饰铺。就这样，这对少男少女就踏上了寻忆之路。

缘续翡翠珠钗

剧中可以看到本剧处处致敬《新白娘子传奇》的桥段。前往永州的船上，老船夫唱哼起了经典的《渡情》曲调。有意思的是，阿宣打断了船夫，“什么年代了，还唱这么老土的歌”，换了一首新的定情曲。从这一刻开始，两人萌生爱慕之情；小白的蛇妖身份也逐渐揭开。在永州城外的妖精法器制作地宝青坊，两人从老板狐狸精那边得知了所有的真相。绿翡翠珠钗本是蛇妖之师蛇母的法器，传给了小白。这个威力巨大的法器一旦发动，会导致使用者功力全失、记忆封印，小白就是这样失忆。而这个绿翡翠珠钗也成了铺垫剧情的关键道具。

但是明知小白是妖，阿宣也要和小白在一起：“如果不能在一起，我现在就会后悔！人间多是两只脚的恶人，长了条尾巴又怎么样。”“人妖殊途，天道森严？好，我一介凡人，不敢逆天行事，但我可以自己变成妖啊！”阿宣为了和小白在一起，让狐狸精把自己变成了妖。

国师徒弟找到了小白和小青。小白意外地通过珠钗将国师徒弟的精气吸走，也把它的恶性一起吸进。小白变成了白色巨蟒，造成了水漫永州。城毁人亡，民不聊生。小白的巨蟒造型类似龙，中国许多地方把蛇称作是小龙。这个桥段致敬了水漫金山，而水漫金山传说也是来源于唐代。法海禅师是真有其人，相传唐朝禅师金山法海修建镇江金山寺时，有一白色巨蟒占据寺地不动，工人原本要打死该蛇，法海不许，于是集僧诵经。一日后，该蛇即自行离去，后大雨，水淹数日方退，人称“龙王争伽蓝”。

剧中的高潮，是最后的国师、小白、蛇母的三人大战。国师的造型很可能来自美方，一张冷酷的方脸颇似灭霸。而蛇母的言行很像金庸《天龙八部》里的丁春秋与《鹿鼎记》里的洪安通，给手下和弟子下药，吸光弟子功力为己所用。她派刚成人形的小白去杀国师，也是不将弟子的命当回事。编剧借许宣之口，告诉观众恶人没有人性；借蛇母之手，告诉观众恶妖也没有人性。对小白来说，蛇族中唯一的温情来之于师妹小青。她俩相处模式应该是受了徐克的《青蛇》影响，她害怕其他同门对小白不利，主动领取抓小白的任务，不惜吞下蛇母给的毒药。

温暖小白的人心，更多的是阿宣给的爱情。在古塔里，作为冷血动物的小白冰冻了整座塔，阿宣以体温拯救了小白。这一举动还感动了塔里的菩萨，他们也流下了眼泪。小白终于有了人才有的七情六欲。阿宣为了小白也义无反顾，最后为了救小白，许宣牺牲了自己。而小白为了保住许宣的魂魄，不得不发动绿翡翠珠钗，再次功力全失、记忆封印在心底。

不过，这份爱情已经永留小白心间，直到五百年后也没能忘记。500年后（按历史年份算实际上是360多年），小青将翡翠珠钗还给了小白。小白的记忆再次苏醒。电影接下去就是大家所熟悉的剧情了，捕快打扮的姐夫送油纸伞给一位书生。断桥上，书生捡到了翡翠珠钗，将它还给了小白。这段致敬了《新白娘子传奇》许仙还金钗给白素贞的剧情。

小白感谢书生时候的称呼不是“公子”或“先生”，而是“官人”。这一台词赚足了观众的眼泪，想必是编剧有意为之。官人在唐代本是对官员的称呼；而到了宋代，它一般是女性对丈夫的尊称。

值得一提的是，《白蛇：缘起》海报也是非常大的亮点。本片原本定档2018年12月21日，不知何故，改成了2019年1月11日。还特意发布了撤档海报。海报以断桥为背景，上书“一眼千年难忘，他日相见又何妨”，倒是十分契合这部爱情动画片的主旨。影片的最后，画外竟然也响起了我们熟悉的《前世今生》的曲调！

之后，发行公司又发布了一组两张“前世今生”海报。细心的观众会发现彩蛋：500年后的许宣背面和500年前的小白是一张；500年前的许宣正面和500年后的白娘子背面是一张。两张海报遥相呼应，将“前世今生”的概念传达给了观众。500年后小白发型的则致敬了赵雅芝在《新白娘子传奇》中的发型。此外，1月11日的日子也包含了“一生一世爱一人”的涵义。

《白蛇:缘起》不失为一部国产动漫的佳作。但也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比如人物过度脸谱化，坏人长得丑，好人长得美；故事情节线也比较单一。电影最后一幕是狐狸精在西湖找到了水里的妖精，应该是蛤蟆精法海。如果这部反响较好，很可能会有续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