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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默写文学常识,到底有什么用?”

2024-08-23 17:1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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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相信文学是一种工作,而且是于人生很切要的一种工作;治文学的人也当以这事为他终身的事业,正同劳农一样。”

这是1921年现代中国最早的新文化组织——文学研究会成立时提出的文学主张。它的创建人之一就是著名作家、学者郑振铎。

文学研究会的创建是郑振铎文学事业中不可省略的一笔。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他最重要的贡献之一就是与沈雁冰、叶圣陶、朱希祖、蒋百里、孙伏园、许地山、郭绍虞、耿济之等人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并主编文学研究会机关刊物《文学周刊》,编辑出版了《文学研究会丛书》,聚集了“五四”时期最优秀的一批青年作家、翻译家和批评家,将文学艺术当作一种事业,要为人生、为社会、为大众服务。

1921年1月4日文学研究会在北京中央公园(今北京中山公园)来今雨轩成立时的合影。(前排右起为易家钺、瞿世英、王统照、黄英、杨伟业、郭梦良。中排右起为蒋百里、朱希祖、范用余、许光迪、白镛、江小鹣。后排右起为孙伏园、耿济之、苏宗武、李亚晋、许地山、宋介、郑振铎、王星汉)

作为该团体的发起人之一,郑振铎经大家推举起草了《文学研究会章程》,并确立了这样的宗旨:“本会以研究介绍世界文学、整理中国旧文学、创造新文学为宗旨。”在新文学的建设上,郑振铎一开始就能表现出如此远见卓识,是难能可贵的。他对文学的理解不但冷静深刻,而且视野开阔,这个宗旨也几乎成为了对他一生文学事业的精准概括。

郑振铎(1898年-1958年)

在文学研究领域,郑振铎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撰写了《文学大纲》《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国俗文学史》等文学史专著,将自己的文学研究主张融入其中,其中的很多观点、创见,即使是在一百年后的今天也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近日,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中国文学常识》一书,为郑振铎《文学大纲》《插图本中国文学史》内容精粹,上起商代中叶,下迄晚清,提纲挈领地介绍了中国文学史的发展脉络,对中国文学的整体面貌进行了清晰的勾勒。

郑振铎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郑振铎版的中国文学史不同于其他文学史的独特价值都有哪些呢?

整体的文学观

郑振铎在《插图本中国文学史》自序中说:“我发愿要写一部比较的足以表现出中国文学整个真实的面目与进展的历史。”1922年,郑振铎在《文学的统一观》一文中指出,他接受了进化论的观点,以前的文学研究都是片段的,局部的,知道一个人的文学,却不知道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知道一个时代的文学,却不知道那个时代的文学来源和对后来的影响;知道一个地方的文学,却不知道与其他地方文学的关系;知道一种文学样式,却不知道其他文学的多样。因此,这样的文学研究,如井底之蛙,缺乏一种全体的统一的观念,很难发现文学之美、文学之用。

人类虽然相隔遥远,虽然肤色不同,而其精神和情绪却是相通的,并没有本质的差异。文学是世界人类的精神与情绪的反映;虽因地域的差别,其派别、其色彩,略有浓淡与疏密的不同。但是,其不同的程度,远不如其相同的程度。文学史研究不仅要指出某部作品的价值及该作品在某一时代或某一地方所产生的影响,更重要的任务还在于,要注意把不同时代、不同环境、不同人种影响下文学作品所蕴含的人类思想情绪的进化与变异痕迹充分展示出来。

因此,研究文学,与一切科学、哲学一样,不能简单地分国别单独研究,也不能以时代为断限单独研究,而是要用“世界文学”的眼光去欣赏文学,藉此认识不同的社会,更好地理解外部世界。

在本书中,他强调印度文学对中古时期文学的影响:“这个时代,却是印度文学和中国文学结婚的时代。在这一千二百余年间,几乎没有一个时代曾和印度的一切完全绝缘过。因为受了印度文学的影响,我们乃于单纯的诗歌和散文之外,产生出许多伟大的新文体,像变文,像诸宫调等等。在思想方面,在题材方面,我们也受到了不少从印度来的恩惠。我们可以说,如果没有中印的结婚,如果佛教文学不输入中国,我们的中世纪文学可能会是完全不相同的一种发展情况的。”

比较欧洲中世纪文学与我国中古时期文学成就的巨大差异:“欧洲文学史上的中世纪,是一个黑暗的时代。但我们的中世纪,却是那样的辉煌绚烂的一个大时代,几乎没有一纪一年不是天朗气清的‘佳日’。她不曾有过兼旬的霖雨,也不曾有过长久的阴晦无月的夜景。是那样伟大的一个中世纪!说起来便不禁得要令人神往!”

他具有宏阔的学术视野,在论述中国古代文学成就时,注重将之与同时期外国文学相比较,勾勒出世界文学的整体框架与全景脉络。

文学史的新视野

小说戏曲说唱等俗文学文献,在中国古代被认为不登大雅之堂,藏家甚少着眼。20世纪初,王国维、吴梅、马廉、郑振铎等一批学者,为了配合学术研究而大力搜访此类古籍,逐渐带动起俗文学文献的整理收藏风气。其中,郑振铎购求戏曲善本尤力,其家藏曲籍被誉为“海内私家之冠”。

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郑振铎就展开了对俗文学作品的研究。他认为,“近十几年来,已失的文体与已失的伟大作品的发见,使我们的文学史几乎要全易旧观。决不是抱残守缺所能了事的”。在1932年出版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他将变文、鼓子词与诸宫调、话本、戏文、杂剧、讲史与英雄传奇、散曲、长篇小说等俗文学形式与古典诗文并列加以论述,大约有三分之一以上的篇幅是他书所未曾涉及的。

在本书中,他论及雅俗文学时提到:“中国文艺作品大都为古奥渊雅的,专供所谓‘士’的一阶级所阅读的。如唐人传奇的一类小说,其高深的文辞,也非一般民众所能享受。然民间也并非没有什么文艺作品,他们也自有他们的小说,也自有他们的相传的故事。这些文字几乎全部泯灭,为我们所不能见到。直至于最近的数十年来,才陆续地发现了好些用白话写的流传于民间的小说。”

在这部以《文学大纲》《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为蓝本的《中国文学常识》中,保留了大量介绍话本、戏文、杂剧、传奇、长篇小说等俗文学形式的详实内容,是其他介绍中国文学常识的作品中比较鲜见的。这些作品也让我们认识到,俗文学“并不是永久安分的‘株守’一隅的。也不是永久自安于‘野草’的粗鄙的本色的。他们自身常在发展,常在前进”。“雅”与“俗”不是静止不动的,两者始终处于流动的过程中,“雅”和“俗”的融通造就了中国文学这条大河的波澜壮阔。

下面我们就来看一看,在《中国文学常识》中,郑振铎先生是如何评价李白、杜甫这对诗坛“双子星”的文学成就的。

精彩书摘

· 李白 ·

沈、宋及子昂之后,便入于开元天宝的时代,这个时代产生了不少伟大的诗人,其中自以李白、杜甫为最重要。

白诗以飘逸清俊胜,如天马之行空,如怒涛之回浪,汗漫自适,无往不见其卓绝的天才;甫诗则以沉静庄肃胜,如笛师之作响,如明月之丽天,循规蹈矩,自守其天才于绳墨之中。二人固不能妄加以轩轾。唯后世诗人因白之俊逸的风神不易学,而甫之谨严的法度有可循,故所受于甫的影响较之白为深久,然以诗论诗,则李白纯为诗人之诗,杜甫则有时太以诗为他的感事伤时的工具,且其强求合于韵律之处,亦常有勉强牵合之病。

〔南宋〕梁楷:《李白行吟图》

李白,字太白,号青莲,陇西成纪人,以出生于蜀,故或又以他为蜀人。他的生年为公元701年(唐长安元年)。少有逸才,志气宏放,任侠尚气,轻财重施,尝因事手刃数人。他的《与韩荆州书》:

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

这可算是他早半生的自传。他初年尝隐于岷山,州举不应。后出游于襄汉,南从于洞庭,东至于金陵扬州,更为客于汝梅,还至于云梦。此时娶故相许氏之孙女为妻。又识郭子仪于行伍之间, 言于主帅,使脱其罪。既又去至齐鲁,客于任城。与孔巢父诸人交好,居于徂来山,号“竹溪六逸”。他之识杜甫,大约亦在此时, 所以他的《鲁郡东石门送杜甫诗》说:

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来。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此两大诗人的交谊至深,且历时至久;李白长流夜郎时,杜甫有《天末怀李白》之作:

凉风起天来,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又有《梦李白》: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二人交谊之深挚由此可见。天宝初,游于会稽,与道士吴筠共居郯中。筠被召至京师,因荐太白于朝,玄宗即下诏征之。白至京师,遇贺知章,知章一见叹曰:“子诚谪仙人也。”玄宗甚礼待之。白在长安三年,不见容于宫廷中的亲侍,乃请还山。这时他受道箓于齐州之紫极宫。他之受道箓,留意于神仙之事,似为欲以幻梦的、静美的仙境,寄顿他狂热的、不合于当世的心情。此后, 他又浮游于四方,北至赵、魏、燕、晋,西涉邠歧,经洛阳、淮泗,再入会稽,最后至于金陵。天宝十四年,安禄山作乱,白避地在庐山。永王李璘辟他为府僚。后璘失败,白连坐当诛,赖郭子仪救护,得免死,长流夜郎,中道遇赦还。此后的生活便在寻阳、金陵、历阳、宣城等处度过,或乘扁舟而一日千里,或遇胜景则终年留居。最后,以族人李阳冰为当涂令,往依之,遂病卒于当涂,年六十六,时为公元762年,即唐肃宗宝应元年十一月。或传其欲探海中之月,遂踏水而死者,实非;大约乃后人欲以一种浪漫超奇的举动,以结束此浪漫超奇的大诗人的最后,而故为此说。

李白的诗散佚者极多,李阳冰尝为之编纂成集,后来又经数人的继续增入,大约现在之《李太白集》,其中多少不免有误入之作。李白对于诗的见解,亦为不重琢丽之文句而欲以真朴之美与读者相见的。他的《古风》的一首可算为他的宣言: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王风委蔓草,战国多荆榛。龙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扬马激颓波,开流荡无垠。废兴虽万变,宪章亦已沦。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群才属休明,乘运共跃鳞。文质相炳焕,众星罗秋旻。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

他的诗诚为具有最活跃的天才者。我们读之,无往不见其潇洒豪放之气,正如我们读陶渊明诗之见着陶氏的闲远淡泊的情态一般。如:

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此江若变作春酒,垒麹便筑糟丘台。(《襄阳歌》)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把酒问月》)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山中与幽人对酌》)

纵逸飞劲的文辞与他的浪漫豪放的心情直相映于我们之前。他的《古乐府》如《远别离》《蜀道难》俱为不朽的杰作,其音调之锵亮,文辞之流顺,如明珠之转于玉盘,瀑布之倒于深潭,使人非一口气读完了不可。此外,如《梦游天姥吟留别》诸作,细画出他所幻见的乐园,亦使人惊骇于他的想象力之丰富。李阳冰称他“驰驱屈宋,鞭挞扬马;千载独步,唯公一人。”(《草堂集序》)韩愈诗言:“李杜文章在,光芒万丈长。”(《调张籍》)绝非过分的赞词。

· 杜甫 ·

杜甫,字子美,号少陵,襄阳人,乃审言之孙,生于公元712 年(唐先天元年)。少时贫不自振,开元间客游吴、越之间,又曾赴京兆应进士试,不第。以父闲为兖州司马,乃游于齐、赵之间,他与李白友,约即始于此时。天宝时,曾有《奉赠韦左丞丈》一诗:

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丈人试静听,贱子请具陈。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常拟报一饭,况怀辞大臣。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

〔明〕弘治本《明代古人像赞》中的杜甫像

当时之人,每喜以大言于贵官,李白、韩愈亦未能脱俗,甫此诗自不免亦染此习。然于此颇可使我们见出他早年生活的一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诸语,尤可见他的诗歌的功力之所在。

此后,曾数上赋颂。玄宗奇之,使待制于集贤院。后授右卫率府胄曹参军,常上书自称道,以扬雄、枚皋自况比。当时政治废弛,天下将乱,甫目见其危,心常抑抑,而一发其恳挚忧愤之情于诗篇之中,如《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一篇,可为一例: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这是他从心底吐出的忠恻不忍之情。至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诸句,则把当时社会的不平倾吐无遗。当时天下大乱之原因,亦可于此诗窥见其大半。不久,安禄山果反,长安陷,玄宗逃蜀。甫为贼所捕,陷居长安城中,伤时思家,一一泄之于诗中,如《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及《哀江头》中之数语,颇可见他当时的情怀:

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自经此丧变,全盛时代之开元天宝的文化为之一扫无遗,回纥、吐蕃又相率侵扰。诸诗人俱深受其刺感,于是从前雍容流丽之诗篇不多见,而悲壮沉郁的歌声则为之大扬。杜甫即为受此种刺激最深,而他的歌声因变而成最悲郁的一个诗人。

他在长安一年余,卒得逃出至凤翔见肃宗,拜为左拾遗。他的《述怀》,完全叙出他那时的情况:

去年潼关破,妻子隔绝久。今夏草木长,脱身得西走。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朝廷悯生还,亲故伤老丑。涕泪受拾遗,流离主恩厚。柴门虽得去,未忍即开口。寄书问三川,不知家在否?……自寄一封书,今已十月后。反畏消息来,寸心亦何有?汉运初中兴,生平老耽酒。沉思欢会处,恐作穷独叟。

后此,他曾回去省家一次。肃宗还西京,他自家赴京。后因救房琯之免相,被出为华州司功参军。不久,即弃官,客于秦州,又入蜀,流落于成都,在城西之浣花溪,营草堂居之。适严武为剑南东西川节度使至成都,他乃依武为节度参谋,检校尚书工部员外郎。后武死,蜀中大乱,他乃偕家属避居于夔州。此时他55岁。以后的诗,自己称赞为“老来渐于诗律细”,如《秋兴》八首即为当时之作。后此,他又飘游于四方,出瞿塘,下江陵,泝沅湘,登衡山,最后客于耒阳,时大水猝至,旬日不得食。县令知之,送酒食给他。或传县令送他牛炙、白酒,他大醉,一夕而死。或又谓他并不是死于此。但他的卒年实在于公元770年,即唐代宗大历五年的秋冬之间,得年五十九。

他的诗为最足以见他的性情及行为的,中国的诗人没有一个能够如他一样可于其诗中求其详细的生平及性格的。同时,社会上的状况及当时的史事亦多见于他的诗中,如《石壕吏》《新婚别》以及其他,都可见当时民间的疾苦。所以有的人称之为“诗史”。但因此,颇有些附会的杜诗解注家,把他所有的诗歌都认作“忧时怀君”之作,直埋没了不少好的抒情诗。我们欲看见杜甫的真价,对于此种解注自不能不加以扫除。

 

文史哲常识匮乏?入了它,拯救你的“常识空白”!

稿件初审:张 瑶

稿件复审:张 一

稿件终审:王秋玲

原标题:《“从小默写文学常识,到底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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