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苏林就任越共总书记后首次外访结束：释放了几重关键信号

越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苏林 视觉中国 图

8月21日，刚刚于20日结束访华行程的越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苏林在越南主持召开越共十四大人事组第二次会议。苏林会议上的身份是越共十四大人事组组长，越共十四大定于2026年召开。苏林提到，要继承原人事组组长、已故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在人事组第一次会议上提出的思想和各大方向。

7月19日，在越共十三大上当选并第三次出任越共中央总书记的阮富仲于任内去世。8月3日，出身公安系统的苏林在越共十三届中央全会上全票当选为越共中央总书记。8月18日，上任仅半个月的苏林按照惯例首访中国，其间双方签订14项合作协议以及一项联合声明，推进两国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深入中越命运共同体建设。

从阮富仲到苏林，越南最高领导人的变化是否会影响到越南此前推进的发展经济、打击腐败、平衡外交等议程，备受外界关注，此次苏林访华究竟又释放出了哪些信号？

苏林访华“成为热搜”

8月18日，就任越共中央总书记刚满半个月的苏林开启三天的对华访问。与苏林一同访问中国的越南代表团规格颇高。复旦大学中国与周边国家关系研究中心主任、越南研究专家赵卫华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的采访时提到，此次来访官员所涉及的党政部门包括越共中央书记处、中央组织部、中央对外部、中央办公厅、越南祖国阵线、国防部、公安部，国会等等，都是越南的核心部门，是“全盘出动”，体现了苏林和越南对中国、对中越关系的充分重视。

具体而言，陪同苏林出访的包括（部分）：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组织部部长黎明兴；中央政治局委员、胡志明国家政治学院院长、中央理论委员会主席阮春胜；中央政治局委员、国防部长潘文江大将；中央政治局委员、公安部部长梁三光上将；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对外部部长黎怀忠；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办公厅主任阮维玉；中央委员、政府副总理陈流光；总书记助理和国家主席助理等。

其中，公安部部长梁三光是在访华前两天（16日）在河内召开的越共第十三届中央委员会会议上成为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另一名访问团成员之一、越共中央委员、主管经济工作的副总理陈流光在访华结束后的次日（21日）被任命为越共中央经济部部长。资料显示，越共中央经济部协助越共中央政治局和书记处定期直接指导经济部门的建设和完善，规划重大经济社会政策、方针和措施。

拥有公共管理硕士学位的陈流光被认为是越南政府部门中重要的经济官员，他曾在2021年至2023年担任直辖市海防市委书记，而海防市拥有越南北方最大的港口，是越南第三大城市和越南北部第二大工业中心。越共中央经济部的前一任部长是陈俊英，他是2021年越共十三大当选的中央政治局委员之一，但在2024年1月因涉腐败而辞去党政职务并退休。该职位随之开始空缺，直至陈流光8月21日获得任命。

除了代表团的高规格，越南国内媒体对苏林的此次出访也进行了高密度的第一时间报道，从第一天的广州行程，到第二天与中国领导人的会谈和茶叙以及签订的合作协议，到第三天苏林访问中央党校，再到21日对国际媒体就苏林此访的报道汇总，从专家访谈到时事评论，形式和密度多样且高频。

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东南亚研究中心主任许利平在接受越通社的采访时提到，苏林总书记访华的新闻在各大新闻媒体成为头条，并成为热搜，足以体现苏林总书记这次访华的重要性。

67岁的苏林在1979年从越南公安学院毕业之后，一直在公安系统工作，是阮富仲生前力推的“熔炉”反腐运动的主要执行者。在阮富仲今年逝世之前，越南高层频频出现变动，苏林的上台一度引发了舆论的关注。

2013年，阮富仲启动名为“熔炉”的反腐运动。2014年，越共中央颁布了新的《党内选举规则》，对当选中央委员、候补委员及政治局委员等职务的人员年龄做出规定。2016年，时年59岁的苏林进入越共中央政治局，当选越南共产党中央政治局委员，同时兼任越南共产党中央反贪腐指导委员会副主任。当年一同进入或再次进入越共中央政治局的还包括：今年3月20日辞职的越南国家主席武文赏、4月26日辞职的越南国会主席王庭惠、2023年1月被罢免的越南常务副总理范平明和辞职的越南国家主席阮春福，以及现任越南总理、公安中将范明政等。

受反腐运动牵连的王庭惠和武文赏辞职后，除阮富仲之外，越南“四驾马车”中仅剩今年65岁的政府总理范明政。5月18日，担任公安部部长的苏林被提名为国家主席。6月26日，范明政来华出席了夏季达沃斯论坛，并与中国领导人进行会见，探讨加强中越的经济合作。7月19日，阮富仲去世。8月3日，苏林全票通过接任了越共中央总书记职务。

苏林上台后，原公安部部长梁三光被选举为中央政治局委员；原公安部副部长阮维玉调任越共中央办公厅主任；原公安部内部政治安全局局长武洪文升任中央检查委员会副主任；原公安部发言人苏恩苏任国家主席助理；曾在胡志明市公安局任职多年，现最高检察院检察长黎明智晋升中央书记处书记；苏林的老领导——第二任公安部部长黎明香的儿子黎明兴晋升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组织部部长。

越南富布赖特大学任教、越南政治学者阮成忠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越南最近的政坛变动，一切发生得太迅速，公众可能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下一步走向何方。他们会期望，接下来的几个月，越南的党、政府和国会能安稳下来，再一次实现团结，为共同的目标尤其是经济目标而奋斗。苏林兼任越共中央总书记和国家主席，这是越南少有的局面，民众因此对他有了更多的面向未来的期待。”

面对未知的未来，反腐运动依旧是苏林的工作重点。8月3日在回答记者有关下一步反腐败反消极斗争的提问时，苏林表示将按照“不间断、不停歇、无禁区、无例外、无论是谁”的方针，依法严处腐败分子。“（我将）继续加快反腐败的步伐……无论是谁……我个人感到幸运的是，在公安部任职期间，积累了丰富的反腐经验。”当日下午越共第十三届中央委员会审议了越共中央和地方部分领导辞职申请，副总理黎明慨，自然资源与环境部党组书记、部长邓国庆（与副总理陈红河都是河静省人），广宁省委书记、广宁省人民议会主席阮春寄（2011年范明政任广宁省委书记、2012年阮春寄任省委办公厅主任），宣光省委书记、宣光省第十五届国会代表团团长周文林等违反反腐败反消极规定自觉提出辞去职务的申请。

8月14日，越共中央反腐败反消极指导委员会第二十六次会议上，苏林要求2024年后几个月各级党委、党组织和机关反腐工作不停歇、无禁区、无例外、无论是谁。但同时强调，预防和打击腐败消极现象必须为经济社会发展服务，不要因推动这项工作落实而影响、阻碍经济社会发展。

推进中越关系新定位

作为传统，苏林上任之后首访中国。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所越南问题专家阮克江对澎湃新闻评论道，“（苏林）此次访问的主要目的是向中国保证，越南致力于维持两国友好关系，特别是考虑到越南最近的政治变化和领导层更替。”

考虑到苏林公安身份的背景，外界对苏林的外交风格有更多的猜测，但阮成忠认为，“苏林其实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会继续维持大国平衡”；阮克江也认为，“苏林很可能继承阮富仲的‘竹子外交’”。

2016年8月，阮富仲在越南外交工作会议上引述胡志明的话说，越南共产党在外交实践中开创了“独特的、如竹子一样的”外交风格，这在2021年被阮富仲总结为“决心构建和发展兼具现代和民族特色的‘越南竹子外交’”。

来华访问第一天，苏林在广州停留一天。越南政治专栏作家、美国波士顿学院政治学博士生武春康8月21日写道，苏林访华行程引人注目的不仅仅是中越双边协议，也包括他对广州的专门访问，广州是在越共历史上发挥举足轻重作用的城市。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苏林在广州安排了紧凑的行程，前往多个与胡志明等越南革命斗士有关的纪念场地，与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黄坤明举行会谈等。

越通社在密集的报道中提到，2024年是越南革命领袖胡志明以共产国际顾问名义踏上广州开展革命活动的100周年。曾多次为中国、越南领导人引用的胡志明诗句“越中情谊深，同志加兄弟”，便源于胡志明在广州等中国各地参与越南和中国革命的历程。武春康评论说，苏林参观纪念中国和越南革命友谊的地点，表达了他想要保留和发展阮富仲总书记为两国关系所奠定的贡献。

在革命情谊之外，广东省对越南经济也有着重要意义。与黄坤明会谈时，苏林高度评价广东省与越南地方合作的良好成果。数据显示，广东是中国各省份与越南贸易往来最多的地区，中国海关统计显示，2023年，广东与越南的贸易总额达到482.45亿美元，占中越贸易总额的21%。其中，越南出口广东228.96亿美元，从广东进口额为253.49亿美元。今年前六个月，广东与越南进出口贸易总额同比继续增长了29.69%，达到268.12亿美元。值得注意的是，在8月19日举行的中越各部委、行业和地方间合作文件签字仪式上签署的14份合作文件中，新食椰子、养殖鳄鱼、冷冻榴莲等越南农产品也是广东省消费者青睐的产品。

除了广东的行程，苏林在第三天还到访了中共中央党校。苏林强调，中共中央党校与越南胡志明国家政治学院之间的合作关系长达30多年......为加强两党合作领域作出贡献。访问期间，中共中央党校还与越南胡志明国家政治学院签署了新时期合作备忘录，苏林建议弘扬党际关系的政治优势，加强在党的建设和治国理政、意识形态等问题上的理论交流等。武春康还在观察中写道，苏林也提到越南可以学习中国培养党员干部的方式。

此外，苏林的访问也是对去年中越关系重新定位后的一种推进。去年12月习近平主席在访问越南时，双方宣布中越两党两国关系新定位，在深化中越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基础上，携手构建具有战略意义的中越命运共同体。在苏林访华期间，中越双方发表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和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关于进一步加强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推进中越命运共同体建设的联合声明》。声明中提到，就反干涉、反分裂、防范“颜色革命”等加强信息交流和经验共享，共同维护政治安全和制度安全；共同维护南海和平稳定；加强中越陆地边界合作，办好中越陆地边界划界25周年、“三个法律文件”签署15周年纪念活动。

美联社称，苏林当选越共中央总书记后首次访问选择中国，表明越南在加强和美国等其他国家关系的同时，仍然重视中国。另外，有越南消息人士对路透社表示，苏林接下来将以越南国家主席的身份出席9月份的联合国大会，并在大会期间会见美国总统拜登。越南仍在维持对美国的合作态度，并强调经济机会的重要性。尤其考虑到，8月初，美国商务部刚刚决定，不予认可越南市场经济地位，这似乎对越南美国经济合作是某种打击。

“市场经济地位只是美国拿来‘胁迫’、‘引诱’越南的一个筹码，只有在解决贸易争端的时候才有实际意义，美国为了拉拢越南，在经贸问题上对越南采取的态度偏向宽容。不过，对越南来说，美国是越南最大的出口市场，越南又是外贸驱动型国家，所以越南是很难‘得罪’美国的，越南经不起美国的制裁和打击，所以这会影响越南在大国竞争和全球市场领域中的一些抉择。”赵卫华说。但与此同时，阮克江提到，“今年年初以来，中越贸易大幅增长，越南可从中获得巨大利益。苏林可能会邀请中国更多投资越南，这对越南来说也构成大国竞争中的越南经济‘安全庇护所’。”

铁路合作-对越南经济行业影响巨大

曾有舆论尤其是西方媒体“担忧”，苏林履历主要集中在公安部门，缺乏经济和行政经验，可能会影响越南的经济政策。赵卫华对澎湃新闻分析说，发展经济是越南高层的一大共识，越南领导层无论出身哪个系统，都清醒地认识到只有经济的发展才能支撑起越南强国的梦想。阮成忠也向澎湃新闻分析说，苏林在访华行程中发出了信号，他不仅仅是资深的公安系统工作者，也倾向于发展国家的经济，懂得如何管理国家。

赵卫华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分析说，越南如今处在第四次工业革命转型期间，在高端领域存在劳动力不足、在中低端领域存在劳动力过剩的问题，于是出现了“用工荒”和“失业潮”并存现象。“这其实可能影响越南的政治稳定，也是发展中国家普遍面临的问题和挑战。苏林在访华期间很有可能就这些问题和中国领导人交换意见和交流。”赵卫华说。

“越南政府非常需要来自中国的金融、市场、贸易机会，来促进本国经济。越南在努力实现其继续推进国家工业化、现代化的行动计划，而这需要资源、技术和合作。面向未来，尤其是在铁路领域，苏林要推动更多来自中国的投资。”阮成忠对澎湃新闻分析时提到，虽然外界多次炒作“供应链转移”叙事，越南和中国之间也的确存在竞争，但二者的经济总体上互补的。

8月5日由中企承建的柬埔寨德崇扶南运河启动建设，计划4年完成建设。复旦大学朝鲜韩国研究中心主任郑继永在观察中写道，运河建成后，柬埔寨对越南港口的依赖度将直接降低到10%。

8月19日，习近平同苏林会谈时为深化两国务实合作指明方向时说，要“积极探讨拓展共建‘一带一路’倡议和‘两廊一圈’框架对接合作”，“加快推进铁路、高速公路、口岸基础设施‘硬联通’”，“提升智慧海关‘软联通’”，“携手打造安全、稳定的产业链供应链”。

在14项新签订的合作文件中，两份有关铁路的文件引人关注——《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政府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关于越南老街-河内-海防标准轨铁路线路规划立项援越项目结果档案移交证明书》和《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交通运输部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国际发展合作署关于谅山—河内和芒街—下龙—河内两条标准轨铁路规划技术援助项目可行性研究的公函》，使越南朝着将其法国殖民时期的轨距升级为可与中国铁路无缝连接的轨距迈进了一步。铁路合作，也是苏林访华前，海外媒体热议的此访重要议题之一。

越南铁路标准冗杂，存在法国殖民时期的窄轨、苏联时期援建的宽轨、中国援建的标准轨三类铁路。其具体改建存在难度。

两国20日发布的联合声明提到，中国同意为越南制订谅山—河内、芒街—下龙—海防标准轨铁路项目规划和老街—河内—海防标准轨铁路项目可研报告提供支持。推动中越友谊关—友谊、浦寨—新清货运专用通道智慧口岸试点建设。积极探讨开展跨境经济合作区试点建设，共同打造安全、稳定的产业链供应链。

其实，去年12月中国领导人访问越南期间，双方签署协议就提到了跨境铁路合作。

“铁路项目对越南和中国都意义重大。对越南来说，这不仅关系到连通性，而且可以促进双边贸易。所提到的这些站点，它们已经有了与中国相连的基础设施。在现有系统旁边建立新系统非常方便。”阮成忠告诉澎湃新闻。

阮成忠还说，与中国讨论铁路项目、铁路标准并达成共识，意味着将中国技术应用在越南。“它将对其他可能对中国技术持保留态度的越南行业产生巨大影响。对中国来说，我认为这是展示其在高铁技术方面的成就以及降低这些技术成本的好机会。”

越南三面环海、地域狭长，南北跨度长达1600公里。最早由前总理阮晋勇提出的南北高铁项目，预定于2025年审批完成、2030年动工、2050年全面竣工。但该项目在向日本、德国、韩国寻求资金和技术援助的过程中陷入了停滞。

据越南政府新闻网6月25日消息，越南总理范明政在大连世界经济论坛期间对中国铁路通信信号集团董事长楼齐良表示，越南在铁路设计、建设和技术转让方面需要中国的协助。越南新闻网站“VnExpress”同日报道称，越南交通运输部部长阮文胜也寻求中国的支持，为连接越南北部和南部地区的1500公里高铁项目提供帮助。

武春康在观察中写道，2024年前七个月，中国在越南的外国直接投资数量位居第一，越南仍然是中国在东盟的最大贸易伙伴。鉴于两国承诺简化海关文书工作并加强连通性，贸易量预计将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