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教师，主动离职

近日，美国迪金森州立大学爆发了教师“离职潮”——在秋季学期即将开学之际，护理专业的所有全职教师集体宣布辞职。科学网7月的一篇文章指出，从2020年至今，已有3.3万名教职人员加入了社交媒体上一个名为“教授出局”的离职群。

在国内，同样透露出“高校教师主动请辞”的迹象。一项调查显示，有8%的公办本科院校教师明确表示未来三年内极有可能离职。此前，一位心理学专业的大学副教授选择裸辞，挥别从教七年的教育圈，给出的理由是“理想幻灭”。#拥有教师编制的他们后悔了#话题也曾一度登上微博热搜。大学老师不惜放弃事业编的“逆向”行为，引发了对高校教师当前从业困境的反思。

截图自新浪微博

依据高校教师现有的岗位类型，一般分为教学为主型、研究型、教学科研型等。相对科研型教师“非升即走”的热议，教学为主型教师的痛处往往被公众忽视。在这背后，教学难、晋升难的双重困境，或许是他们无奈选择“主动”离职的主要因素。

“管理本位”，教学难

在越来越难的教学面前，教学自由受到多方制约，曾经的教育理想被现实打败，这成为大学老师“出走”的导火索之一。

“教学难”的根源，来自教学与行政长期存在的“错位”关系，即“管理本位”观念下，行政过分干预教学。

在高校教学评估和管理机制中，往往存在一些量化指标。比如，现在多所高校要求教师评分时要基本符合正态分布规律。某师范大学在《本科生课程考核与成绩评定管理办法（2017年修订）》中规定，学生课程考核总评成绩一般应呈正态分布，优秀比例一般不超过30%。

正态分布图

图源：光明日报

虽然正态分布考核有助于选拔优秀学生，甄别落后，防止评分过严或过宽。但是，在实际操作中，也会出现“过度”的现象。有的行政人员以不符合正态分布作为成绩异常的依据，干涉教师的正常教学工作，给教师增加了很大困扰。此前，某大学特聘副教授反驳“教务办要求改低学生分数，只因90分的人太多，不符合正态分布”的朋友圈引发关注。不少人支持，学生的成绩应该真实反映他们的水平，而不是被行政指令所左右。

同时，“及格率”的强调，无形中给予老师较大的任课压力。湖北某高校曾发布通知，课堂总评成绩不及格率低于5%，老师被要求写“自查报告”，由学院组织复查，教务处组织专家抽查。该校副教授对此评价为：“这是典型的行政干预学术。”

澎湃新闻近日报道，浙江某学院的老师在个人公众号发表《关于我所负责三门课卷面不及格率高的说明》一文，称其所负责的三门课程卷面不及格率都在30%以上，被学校要求整改，他对此回应“另请高明”。据学生反馈，这位老师是一向出了名的批卷严格，挂科的学生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平时上课不听讲的人。当这位教师选择坚守自身对教学的认真时，便很难兼顾“及格率指标过关”的教学要求。理想和生活，该如何抉择？

轻视教学，晋升难

教学岗人员的晋升困境，是导致高校教师离职潮更为直接的原因。据报道，一位大学老师任教37年后，职称仍是讲师，与此形成对比的是，他的学生很多都成为了教授。

这一晋升难，来自我国高校普遍存在的“重科研、轻教学”现象，教学为主型教师在整个职称制度改革中难免处于边缘地位。

这几年，博耶提出的“教学学术”概念（即教师对自己教学的研究）愈发得到学界的重视，于是，“教学科研一肩挑”成为教学为主型老师的一种常态。他们除了要承担大量的教学任务，还需额外耗费精力完成学术论文，产出教育理论，不免分身乏术。

“别拿科研的尺子来量我，教学具有特殊性。”

分工评价体系的不完善，让带有倾向性的考核标准，同样适用于不以学术产出为主的教学岗老师，估摸是评价指标“放错了位置”。江苏某高校教授曾表示，在教师职称评定上，各个岗位类型对于科研成果的区分度并不大，“比如我校科研岗评定教授的标准是在C刊发论文10篇，而教学岗需要8篇C刊论文，数量是差不多的。”

教学型资源的稀缺性，进一步提高了职称评定的门槛。厦门大学高等教育发展研究中心主任刘振天表示，高校的激励型政策，更多偏向于科研类政策。比如，在四大国家级奖项中（国家自然科学奖、国家技术发明奖、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国家级教学成果奖），真正向教学为主型老师倾斜的只有国家级教学成果奖一项，且四年评选一次，非常难拿。相比科研，教学方面各个口的机会都会少一些。

因晋升通道受阻，这类教师的工作热情与日俱下。与之相应的改革，迫在眉睫。

改革正当时

为教学为主型教师谋划更好的发展前景，是破解教师流失问题的有效手段。

针对晋升上的顽疾，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2018年印发《关于分类推进人才评价机制改革的指导意见》，以及教育部、人社部2020年发布《关于深化高等学校教师职称制度改革的指导意见》，均明确提出，坚持凭能力、实绩、贡献评价人才，克服唯学历、唯资历、唯论文的倾向。此举意在剑指高校教学边缘化的不良倾向，让教学重归高校工作的中心。

当下，根据不同岗位人才特点和职责，设立各有侧重的多元评价标准，已成为高校教师评价改革的基本方向。据新华社统计，全国至少有百余所高校进行了职称评审改革。江苏不少高校规定：在对教学专长型教师进行职称评聘时，不再以发表论文数量作为考核内容，重点考察其教学水平和人才培养的成绩。北京建立高校职称评审“代表作”制度，教师可从论文、论著、精品课程、教学课例、研究报告等不同成果中，任选最能体现能力水平的作为职称评审的主要内容。

高校教学人才的“绿色通道”被优化，长期被诟病的“教得好不如写得好”情况正在发生变化。一个典型案例是，南京林业大学的蒋华松老师没有一篇达标的论文，也无项目，仅凭绝佳的教学业绩成为该校第一位“教学专长型”教授。无独有偶，论文不占优势的南京理工大学黄振友，同样成为了南理工首位教学型教授。

截图自中国教育电视台育见新闻官方微博

2022年，中国药科大学推出“破五唯”的人才改革方案，设“教学型特聘教授”岗位，每年给予5万元补贴；并对坚守教学一线超过10年的副教授，晋升时不作科研业绩的硬性要求。暨南大学不仅把教学型教师单独评审，还把思政、实验室教师等以前难评或没机会评正高的岗位单列单评，拓展这些教师职业上升通道。南京理工大学设传学院教师的姜斌，成为该校第一位实验教师型教授，改变了以往“实验教学教师一般评上副教授就到头”的现状。

我国在高等教育领域，对于教学的重视程度在加强，很多高校以重奖奖励教师教学工作。浙江大学设立了“永平奖教金”，包括杰出教学贡献奖（每人奖励100万元人民币）、教学贡献奖（每人奖励20万元人民币）、教学贡献提名奖（每人奖励10万元人民币）。武汉大学设立了“本科优秀教学业绩奖”，用于奖励在教学一线工作业绩突出的优秀教师。

原教育部部长陈宝生表示，人才培养是大学的本质职能，高等教育战线要树立“不参与本科教育的教授不是合格的教授”的理念。教学型教师承担着高校教育教学、教学研究等大量核心工作，是高校人才培养的中坚力量。需进一步激发教师立德树人内生动力，为推进高等教育事业高质量发展增添强劲动能。

[1] 3.3万名教职人员加入“离职群”，大规模离职潮要来了吗？

https://mp.weixin.qq.com/s/vy-LGTnHXZsKA01fmCXI2w

[2] 关于印发《华东师范大学本科生课程考核与成绩评定管理办法（2017年修订）》的通知

https://xxgk.ecnu.edu.cn/_upload/article/files/15/f7/d384e1eb4bc0b1e54d859ab2814c/92da1ce7-7ed1-4ae5-95e9-ae317ae1f351.pdf

[3] “90分改成80分”学生期末成绩须“正态分布”？不必搞一刀切

https://mp.weixin.qq.com/s/3-Cg8mbrGYuQlWB1ely7Gg

[4] 华中师大老师吐槽不及格率低于5%要复查，学校：及格率太高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385828

[5] 三门教授课程不合格率超三成被要求整改，浙大城市学院一教师公开回应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8399790

[6] 曾妮.是谁跑得慢：教学为主型教师晋升制度实践的质性研究[J].复旦教育论坛,2022,20(05):64-71.

https://mp.weixin.qq.com/s/3z0keOPKhImVp3cZxiZpwQ

[7] 高校教师，“凭”科研还是“凭”教学

https://m.gmw.cn/baijia/2020-09/10/34172335.html

[8] 肖瑜 刘振天｜大学教师缘何冷落教学——基于高校教学类政策文本的分析

https://mp.weixin.qq.com/s/sehTK724jIVM4YnIaUceAw

[9] 中共中央办公厅 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分类推进人才评价机制改革的指导意见》

https://www.gov.cn/gongbao/content/2018/content_5271732.htm

[10] 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 教育部关于深化高等学校教师职称制度改革的指导意见

http://www.moe.gov.cn/jyb_xxgk/moe_1777/moe_1779/202101/t20210126_511116.html

[11] 明确方向优化路径，推进教师评价改革

http://www.moe.gov.cn/jyb_xwfb/moe_2082/2023/2023_zl25/202407/t20240709_1140345.html

[12] 教得好没论文也能评教授了！多地高校教师职称评审在改革

https://www.gov.cn/xinwen/2019-08/13/content_5420918.htm

[13] 潜心教书育英才——记我校首位教学型教授黄振友

https://xiaobaonjust.ihwrm.com/index/article/articleinfo.html?doc_id=2507446

[14]破“五唯”，江苏高校放大招

https://m.thepaper.cn/baijiahao_16432500

[15] 关于开展第十届永平奖教金评选工作的通知

http://www.cse.zju.edu.cn/2024/0326/c39306a2894759/page.htm

[16] 首届本科优秀教学业绩奖450余万元奖励一线教师

https://news.whu.edu.cn/info/1002/47884.htm

[17] “讲课高手”的春天来了吗 教得好就能当教授？

http://edu.people.com.cn/n1/2019/0819/c1053-31302518.html

原标题：《大学教师，主动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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