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医师节｜对话康复医师：临床予生命以岁月，康复予岁月以生命

2024年8月19日是第七个中国医师节，今年的节日主题是“崇尚人文精神，彰显医者仁心”。在日前闭幕的巴黎奥运会上，奥运健儿取得优异成绩的同时，为其提供医疗保障的运动康复团队同样广受关注，而康复医师也作为团队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随之走进大众视野中央。

康复医学作为20世纪中叶兴起的一门新兴医学学科，与预防医学、保健医学、临床医学并称为“四大医学”，是现代医学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康复医学不仅着眼于保存伤残者的生命，而且还要尽量恢复其功能，使其重返生活、重返社会，实现人生价值。

此前，国家卫健委等八个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加快推进康复医疗工作发展的意见》，其中指出，到2025年，每10万人口康复医师达到8人、康复治疗师达到12人。康复医疗服务能力稳步提升，服务方式更加多元化，康复医疗服务领域不断拓展，人民群众享有全方位全周期的康复医疗服务。

目前康复治疗领域在人员配置、学科建设等方面仍存在缺口。近日，北京市海淀医院康复医学科副主任医师王文婷医生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表示，到2020年左右，这个目标还远远没有实现。“整个社会对这个行业的关注度的增加，有利于康复治疗专业的发展，使更多的人民群众能够获益。”王文婷说。

王文婷医生毕业于北京大学医学部，从事康复临床工作十余年，熟悉康复医学科专业基础理论与临床知识，任中国康复医学会中西医结合康复专业委员会第五届委员、北京康复医学会青年委员会委员。

北京市海淀医院康复医学科副主任医师王文婷。 本文图片均为受访者供图

【以下是澎湃新闻与王文婷的对话】

全面、全能、全生命周期

澎湃新闻：请您介绍一下康复医师主要的工作内容，不同的工作内容在工作量或者人员分配上是否有差异？

王文婷：康复医师基本上是三大块的工作，康复预防、康复评定和康复治疗。康复预防就是在病人已经得了基础疾病的情况下，让病人减少残疾，提高生活质量，和普通的预防医学差不多。

康复医师所从事的康复评定，是对病人的功能状况进行评估，患者如果动不了，是因为肌肉力量不够，还是因为关节活动度不够，什么导致他动不了，这个评估的过程叫康复评定。

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制定康复方案，根据病人评估的结果，我们会给每个病人制定个性化的康复治疗方案。有的人需要抬腿，有的人需要摆角度，有的人需要物理因子治疗，或者有的人需要针灸或者心理建设。工作其实都是从预防、评估和制定方案这三个方面来展开的。

在我们康复医师之间工作量是平均的，我个人认为就我们国家现状来讲，康复医师整体是属于一个缺口比较大的情况，不太可能说一个大夫只做其中的某一项工作，我们基本上每一个大夫都是全能。

澎湃新闻：您平时面对的患者有大致的年龄分布吗？年龄层是否集中？

王文婷：现在大康复的理念叫全生命周期康复。从刚生下来的新生儿，一直到即将临终的老人，各个年龄阶段的病人或亚健康的人群，都是我们需要面对的人群。所以不太有一个明确的年龄分布。过去的概念是老年人或者残疾人会对康复的需求量更大，但是现在并不是这样，所有年龄阶段的病人都是需要我们来帮助的人群。

澎湃新闻：您刚才提到的全生命周期康复，是不是也对您的工作内容和职业标准有更高的要求？

王文婷：当然是，我经常跟我们的同行说，我们的康复医师是外科里最懂内科的，内科里最懂外科的大夫。因为我们有时候会遇到儿童的病人，像我们病房现在就有8岁的小孩，他的用药和一些其他方案都会和成年人不一样，所以我们要懂一些儿科的知识；然后比方说我们会遇到一些做手术的病人，康复大夫需要去了解这个手术是怎么做的，以及术后有可能会出现的一些状况，好的或不好的；内科情况那就更不用说了，比如针对老年人高血压、糖尿病，血压、血糖不稳的时候怎么调，这些我们都需要有了解。

所以说我们康复大夫需要对所有年龄段的人群和人身体各个器官的疾病都要有一个很全面的了解。

王文婷在临床带教

“病人和疾病是两回事，康复科面对的是病人”

澎湃新闻：在整个康复治疗过程中最有挑战性或者最需要关注的环节是什么？

王文婷：我个人认为从目前临床经验上来讲，最有挑战性的是我们面对的是“病人”而不是“病”。病人和疾病是两回事。疾病是从器官的角度来讲，比方说你心脏不好就是心脏病。但我们康复科面对的是病人，那么人之所以是人，人有七情六欲，他是有需求的。

除了对疾病本身有需求，他对人文关怀、大夫对他的关注度，以及他周围的亲属是不是能够同样关注他，对这方面也是有需求的，所以说心理方面的需求会更大一些。

我们在医疗的过程中，用专家的那句话，我们是“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的过程，所以我认为这是相对来说比疾病本身对我们挑战难度更大的一个工作。

澎湃新闻：您在与患者和家属对话的过程中，更希望以一个怎样的态度或方式去沟通交流，倾向于严肃还是温和一些的环境？

王文婷：我自己的体验就是采取一个什么样的沟通技巧，这个因人而异。

举个例子，对于小孩，特别小的患者，可能就得哄他，像我们自己养孩子一样，调动他的积极性；对于一些知识层次比较高的人，他更希望能听到病情的实际情况，这个时候我们就对他实话实说就好；对于一些情绪不好的人，我们就以鼓励为主。

澎湃新闻：整个康复过程还涉及哪些其他场所的参与？

王文婷：大康复的定义是除了医疗的康复以外，有社会的康复，还有职业的康复，家庭的康复，社区的康复。总而言之就是以病人为中心，所有的包括医师、治疗师、社会工作者、家属、护士，这些人都围绕病人，帮助他来提升功能状态，让患者能更好恢复。最终目标都是让他们更好地回归家庭，回归社会、回归工作。

给患者震动排痰

“希望大众能够更多地认识这个专业”

澎湃新闻：因为奥运会的热度，外界对康复医师的职业关注度在上升。您是怎么看待这种关注的？

王文婷：我觉得这个关注太需要了，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我们国家运动健儿的成绩也越来越好，社会大众对运动康复这一块的关注是越高越好的。

国内的目标是到2025年要实现每10万人口的康复医师8个人，但是到2020年左右，这个目标还远远没有实现。我们全国所有从事康复医疗行业的医师数量只有1.6万，这个缺口是非常大的。所以我觉得整个社会对这个行业的关注度增加了，其实是有利于我们专业的发展，以及更多的老百姓能够获益。

整个康复专业在我们国家都是属于起步阶段，我们国家最早的康复是从80年代末中国康复研究中心开始，那是我们国家最早的康复专业，到现在其实也就是二三十年的时间，时间不算久。跟其他的临床专业相比较来讲，它是一个新兴的专业，但是我认为它是一个非常有前景的专业。

澎湃新闻：现在医疗技术、科技水平不断进步，您觉得目前或者在未来对康复医师的工作有怎样的影响？

王文婷：科技的发达，一定会使医疗的发展进入一个更快的阶段，对于我们康复同样是这样。因为具体的操作只是每天在重复同样的动作，这部分治疗师的工作完全是可以用高科技的设备来代替的。比方说现在有先进的下肢步行机器人，就是用机器的动力来帮助患者进行步行功能锻炼。原来没有设备的时候，治疗师或者家属要手工把病人搀扶起来，强行让他去走，这个工作效率就非常低。但是现在有了高科技设备之后，一些简单的能重复的动作就可以让机器来帮我们完成。

康复评估的工作有了高科技设备的加持后，机器代替我们做一些评估，它能够做到让我们的评估更客观。原来是用眼睛看，现在是用设备来量。

“予生命以岁月，责任心最重要”

澎湃新闻：在您的工作过程中，能否分享一些比较有意义和成就感的经历？

王文婷：我能想到的是住院医师时经过的一个病人，这个病人是一个年轻女性，是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妈妈，她首要的症状就是意识丧失，辗转很多医院，都没有明确的原因。病人到我手里面的时候，家属其实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所有临床的操作基本都已经结束了。我能明显感觉到从家属的角度来讲，他们也快放弃了，只是觉得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还想再做最后的一个努力。病人来的时候神志清楚了，但是只有眼皮能眨，胳膊腿都不能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最后她在我们这大概经过三四个月的康复过程，最后是跑着出院的。

我之前在康复专业都没有想到能给病人这么好的愈后。经过这个病例后，我就觉得好像在康复医师看来，没有什么不可能。到现在这个病人跟我们都时常保持联系，现在她的孩子也大了，她每次说起来都很开心。

从我们的角度讲，我们也发自内心替她开心，我就想起来一句话，网上也经常说，“临床予生命以岁月，康复予岁月以生命”，是说康复医学和临床医学不太一样的地方。“临床予生命以岁月”是说临床治疗对于生命体本身，从疾病的诊断到治疗是可以延长生命的周期的；“康复予岁月与生命”就是人活下来了，不仅要活下来，还要活得质量高，还要活出一个很精彩的生命，这个是我们康复医师的意义所在。

澎湃新闻：您觉得作为一个康复医师，什么是最重要的？

王文婷：不只是康复医师，我认为作为医师，责任心是最重要的。我认为首先要有扎实的基础知识，其次要有良好的医德医风，这个是必须的。再次要有良好的沟通能力，这些都是康复医师必备的。

其中最重要的我认为是责任心。我会跟学生说，你面对的每一个病人都是人，不是机器，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是不允许出错的。比如机器算错了3+2=6，可以重新算一遍，但是我们面对的是人、是生命，在生命的这个层面上是不允许出错的，

所以我们不放过病人在医疗过程中间的任何一个细节，不能有任何的疏忽大意。真正把病人当作自己人，一个细微的环节都不能放过。

澎湃新闻：医师节来临，对于各位医师同行和学校里正在进行专业学习、即将迈入康复治疗这个行业的后辈，您有什么话想送给他们？

王文婷：首先是祝所有的医师同行医师节快乐，这是真正属于我们医师的一个节日。在这个节日到来之际，我也想对后辈，包括现在的学生、研究生或者是进修生，希望你们既然走入了这个行业，就要发自内心的热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