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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界 | 倪湛舸:我的爱人皮埃尔

2024-08-19 12:4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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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Mourizal Zativa on Unsplash

原文刊于《上海文学》2024年8月号

我的爱人皮埃尔

倪湛舸

独眼巨人和没有人

皮埃尔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因为没有人叫他皮埃尔,

他穿的袜子破了洞,

他的大脚趾可以调皮,

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严肃,

他睡在河边的帐篷里,

只有在睡着后才有勇气走进雾中树林,

河水好像喧嚣又好像很遥远,

他不喜欢被埋在坟里,

因为没有人来看望皮埃尔,

树林的心脏好像在跳动又好像很冷静,

火炉烧光了木屋,

火车穿透了冬天的田野,

皮埃尔握着大脚趾在沙地上画陌生的城市,

那里,流浪汉用陌生的方言呼唤流浪狗,

皮埃尔什么都听不懂,

他早已丧失了学习的热情,

他捂住耳朵和眼睛,说这里没有人。

独眼巨人没有父亲也没有孩子

我一无是处,只擅长

在夜深时无缘无故地嘶声嚎叫,

幸运的我从未挨过打,

因为别的人都睡死了,或者死透了,

就像雨天其实看不见孤零零的月亮,

而月亮看不见天外彼此隔着巨大黑暗的

星辰。

大家都坐船离开了,哪怕那些

比纸薄的船漏着水沉到了世界的另一边,

所有的水都想要逃离

而所有的火都压在了我的喉咙底下,

可是什么能被压住,你来告诉我,

你不是妖怪,你是我爱过的每一个人。

荣耀的分配也许有尊卑贵贱,

但痛苦和此刻我扭曲的脸偷偷尾随

你们每一个人,

来吧,来跳舞吧,来吃糖吧,

你的双肩上坐着两个尚未出生就已

被撕碎的孩子,

你的手腕上刻着父亲被烧成灰的钟点,

父亲不是我们的来处。

歌谣Ⅰ

他说:我要去巴黎,

和流浪狗一起吃与睡,

直到忘记人类的语言,

但我会等你,等你教我再次说话,

说一些只属于我们的谜语。

比如:爸爸被吊死的那一刻,

整座树林都变得透明,

谁都能一眼望见过去和未来。

爸爸的骨架是黄金,

树林是燃烧的蓝色火焰,

是上涨的海面或者下沉的天空。

又比如:我们要用手臂搂住手臂,

用胸膛紧贴胸膛,

用腿纠结腿,然后,

耗尽力气的我们就一同迎接审判,

一根睫毛是抵挡不了洪水的,

两根睫毛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么,拧成绞绳的两根睫毛呢,爸爸?

歌谣Ⅱ

雨还没停,我已经去过巴黎了,

在电话里隔着可能是印度洋也可能

是大西洋

还可能是太平洋怒吼的皮埃尔好几年前

就死了,

我不是流浪汉更不是流浪狗,

我不会飞所以一直在坐火车甚至还有

公交车,

我坐在椅子上睡觉就这样横跨整片整片

的大陆

因为哪里都没有床,我也没有枕头

除非梦里的皮埃尔变得柔软,

他已经躲在石头里好几年了,

我有时用指肚摸石头有时用指节敲石头,

我说,你回去了吗?你回到哪里去了啊?

你不许我挂断电话也不给我寄山茶花,

我就要下车了,我就要抱着怀里的石头

去爬山,

可能是阿尔卑斯山也可能是阿巴拉契亚山

还可能是爱人们的尸体堆成的山。

没有人死去,没有人活着

别人问皮埃尔:

你去哪些井里捞过淹死的星星,

你睡着的时候有几只乌鸦飞过着火的

树梢,

你诅咒过的女人弹断了多少根用头发

捻成的琴弦,

被人推落山巅的是石头还是闭上眼睛的

皮埃尔。

别人又问皮埃尔:

你为什么闭上眼睛捂起耳朵却张开嘴,

你跟着那个女人唱歌会有什么好下场,

承认吧你爱她哪怕只因为年轻的身体

需要摩擦,

只有死才是热的,勉为其难地活着太冷。

皮埃尔回答:来吧,来拥抱吧,

我们各有各的名字,却都在丧失热量,

我们冻结成石头却还是拥抱在一起,

这里没有人,我们共同的名字是

“没有人”。

山茶花什么都不记得

皮埃尔听见电话铃响,

可是他没有家也没有电话,

他睡在河边的帐篷里,

枕头是塞满山茶花的帆布包,

他在梦里听见过路的人

同电话另一端的人争吵。

梦里的他站在田里收割麦子,

无边无际的田野啊

麦子全都是枯黄的,

他眺望着远山

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醒来,

醒来吧,电话里吵架的人啊

麦秆那样在风里起伏,

走远了的和正在靠近的

全都没什么牵挂。

无牵无挂的皮埃尔知道

马上就要天亮了,

他在河堤上铺开乌有之乡等着光,

打电话的过路人踩掉了他的大脚趾,

他捡起来又给插了回去,

还好,坚强的终究还是棒棒糖。

因为我是,皮埃尔

我的床尾正对着门,所以,睡醒了,

打开门,就能直面什么呢,

别跟我说悬崖和星空,或是湍流对面的

森林,

能用脚拨弄的只有石头,

一脚踏上去并不会粉碎的石头,

很多很多的石头可以被想象成宫殿,

建造不是我所喜欢的,毁灭也不是我正

逃避的,

我是石头宫殿里孤零零的国王,

我等待有人经过这里同我交换心脏,

我心里有很多很多的怨恨和恐惧,

一旦离开这张床和这座宫殿就能

变成黄金,

你心里有什么呢,你能为我留下什么呢,

你知道自己奋力完成或破坏的,是一块

怎样的石头?

只有斧子是真实的

他想要锁上门,

可是陌生人还在往里涌,

这里是酒馆吗?

他转过头寻找酒桶的时候,

墙壁消失了,他

用黑乎乎的手揉自己的眼睛,

远处的山脉一块块地崩裂,

太遥远的海水像箭那样突破了防线。

这里是帆船吗?

陌生人想要逃离舔食他们脚掌的

土壤,谁都没有鞋子,

缎做的和草扎的鞋子全都烂成了苔藓,

很快所有的腿也都会变成树根,

看啊,帆船上

早已爬满了蔓藤。

他摸遍了全身都找不到钥匙,

手里却被塞了一把斧子,

砍什么呢,世界太过动荡,

酒馆不是帆船,帆船

不是他睡觉的帐篷,帐篷

不是只有在梦里才能被望见的星空,

他捂起自己的眼睛哭,

一把真实的斧子又能做什么呢?

原标题:《新诗界 | 倪湛舸:我的爱人皮埃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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