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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被性侵者的自述 | 湃客年度视觉大赛

2019-01-17 08:1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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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侵话题一夜之间急剧发酵,公益名人被爆性侵丑闻后,女性纷纷在社交媒体曝出自己也曾遭遇性侵。人们能看到的出现在新闻里,而更多看不到的,可能就在我们身边,并被忽视。

婷婷作为一个离异家庭的留守儿童,在农村教育匮乏、长辈监管缺失的环境下,童年间接连遭遇数次性侵。成年后她在人际关系处理上时常产生矛盾,无法与恋人建立亲密关系,两次恋爱,都以失败告终。

刚读大学的阿猫进入一段懵懂初恋,在男朋友强迫下,他们发生了性行为。“恋人关系” 成为对方建立性关系的理由,在一系列自我矛盾中,阿猫告别了这段假性亲密关系。

那年阿莫12岁,他自小在家人的庇护下成长。在还没有形成独立性格时,遭遇了一个老年男子的迷奸。他没告诉家人,而是掩藏了这个秘密,伴随这段记忆成长,他的性格发生扭曲,成年后,他选择了带上面具去生活。

婷婷

性别:女

年龄:24岁

职业:社区工作者

被性侵年龄:3-5岁

性侵者:村中多位青年

我四岁时,爷爷奶奶还给我穿着一条开裆裤。父母在我两岁时离异,我被乡下的爷爷奶奶照看。 一天,我独自在柴房里玩,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走了进来,对我进行猥亵,他用手在我下体乱摸,我没有力气反抗。事后,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心里害怕,也没告诉家长。
又一次,我独自在沙堆上玩时,那个青年把我拽进了一座庙里。我哭着求他,但是没用,他把我放在观音台上施暴。事后他还告诉了村里的同龄人,后来陆续几个人也都对我进行了侵犯。当时太小了,我只是害怕,不懂那是性侵,这些行为也不知道怎么向家人描述。村里的小伙伴知道了这些事情,给我取外号“婷婷鸡”。这个外号一直伴随着我长大,他们还曾用村里赶鸡的方式驱赶我,直到成年后我回到村里,有些人还没有停止对我这样的称谓。
十一岁,我终于离开村子,回到妈妈的身边,母亲已经另组建家庭。一次,继父的儿子捏了一下我的腰,他只大我一岁,这样的举动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总觉得他想对我做什么。那以后,我跟他们父子的关系变得恶劣,家庭气氛十分尴尬。后来妈妈的婚姻再次破裂。中学时,我在街上遭遇到小流氓的性骚扰,青春期的我想起了那段在村子里的记忆。我终于崩溃了,长久抑郁,有一种人生已经失败的感觉。心里怨恨,为什么是我,为什么父母把我留在农村,为什么爷爷奶奶对我不管不顾。
为逃避痛苦,我和一个不喜欢的男孩交往,一年后还是分手了,他对我充满怨恨。我无法面对真正喜欢的男生,觉得自己不配,也怕对方不接受我的过去,我寄希望于朋友,可是也反目了。后来我开始了第二段恋情,可最终也不欢而散。校园霸凌、被污名化的遭遇,让我越来越不合群。我曾把遭遇告诉了妈妈。得到的回应却是:不要说出去,家丑不可外扬。
成年后,我在村里的微信群里试图揭发那几个人,没有村民信任我,群主还把我移出群了。我不敢再回去,怕那几个人报复,也不知道怎么再面对村民。
毕业后,我去了一个公益机构实习,对同事们诉说了这些经历,他们的理解和回应让我感受到久违的支持,慢慢我也会直面伤痛,不再内化别人给我的污名,把罪恶感放下,开始慢慢平静地对待以前的经历,正视自己的内心。

阿猫

性别:女

年龄:26岁

职业:自由职业者

被性侵年龄:20岁

性侵者:男朋友

他是我学长。我们确认恋爱关系后,他把我带到家里,做饭给我吃,在愉悦的氛围中还喝了点酒。突然,他强行把我抱进房间。我的衣服不断被剥去,身体被草草翻阅。我制止他,他说:看你大力还是我大力?被侵犯后,他取笑我的容貌、身材。我觉得是因为我不够漂亮,他才这样攻击我。我就读的传媒学院试镜时,指导老师也建议我去整容。

他说情侣之间需要发生性行为,让我觉得这一切是合理的。后来我们还发生过好几次,我都没反抗、报警,也没有告诉别人,只是深夜埋在被窝里哭。

三个月后,他要求分手。我彻底崩溃了,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具性玩具,被他玩弄,每天在学校就觉得这是一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后来我躲回家,妈妈帮我涂湿疹膏的时候,我忍不住哭了,并告诉了她这段经历。她听后很难过,但不知道怎么解决。她觉得女孩子最重要的是清白,不要声张为好。

我的原生家庭里,父亲就非常强势,母亲绝对服从。从小家里教育我作为一个女孩子,要极力顺从,父亲矫正了我身上一切不听话的成分,不懂得拒绝。这让我想起了男友的行为。

从那以后,我不敢再留长头发,剪短之后还染了黄色。我在手臂上纹了四个字:中国制噪。因为我觉得自己的世界太真空了,我需要更多的噪音来打破作为一个中国传统女生所接收的那一套价值体系。
很多人会问:你可以拒绝啊,为什么还要维持这样的关系。不拒绝的理由是很复杂的,因为拒绝是一种能力。我没有这种能力,成长环境里,从来没有被置入过“我可以说不” “我对自己身体有自主权” 这种的语境,这方面很多女生是匮乏的。我也是后来不断学习和向外界求助中明白的。这是种进化,不是每个女生与生俱来就有的能力。而且在社会语境里,性是肮脏、羞耻的,特别对女性来说连性器官词汇都不能说出口的情况下,怎么拒绝一些更不堪的事情。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真正对我好的男生,他清楚我的遭遇,一路搀扶我走出阴影,让我感受到被爱。实习时,我的导师晚上请我吃饭,饭后他要带着我去洗澡,一步步把我带入圈套,当我猛然意识到,这是性侵的时候,他已经在洗浴中心开好房间。这次,我转身离开了,回到学校,后把相关的证据保存下来,联合另一个曾被他性侵的师姐,写了一封匿名信,发给校领导,但始终都没有得到回应。

没多久我的手机出现了十几通未接来电和短信,他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这是他对我最后的教育。

阿莫

性别:男

年龄:43岁

职业:默剧演员

被性侵年龄:12岁

性侵者:陌生人

我是阿莫,今年43岁,12岁的那年我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创伤。

暑假,学校举办一个先修班。我第一次独自坐公交车到学校,在车上我睡过头了。车把我载到了终点站。我拿着身上仅有的10元台币急忙找了个公共电话,打给我妈,电话里说她现在很忙,让我去找警察,就挂了。我不知所措,天突然下起大雨,我躲到公园的一个凉亭里。一个老人看到我全身淋湿了,问我怎么回事。

他说:你这样子回去可能会被爸爸妈妈骂哦。他带着我回了他家,洗完澡后,他端了一碗汤给我喝。没多久,我就晕过去了。

我是被痛醒的。

睁开眼时,他正在对我做着肮脏污秽的事。你无法想象我当时身体疼痛的程度,我又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晚上,他给了我100元让我回家了。到家时,家里已经鸡飞狗跳,爸妈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我只敢讲前半段,我有种很深、很奇怪的负罪感,像是自己也是这件肮脏事情的合作者,后半段没有讲出来的事情,改变了我的人生。

这不是12岁年龄的心理可以接受的。没还发育,不知道性是什么,那个年代台湾没有性教育。身体被侵入、恐慌,我把秘密掩埋了起来,像小孩子打碎东西,怕妈妈骂就把它藏起来,但只有自己知道它在哪。

之后我和母亲的关系极巨恶化,她只要经过我房间,随便讲任何一句话,哪怕是问一句“要不要吃水果”,我都会和她开战。她是一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女性,常会对我施加语言暴力,“养你不如养一只狗”。直到如今我想起那些话还会感到颤栗。

当初选择不跟他们讲出来,也是原因之一。我不知道她能给我什么回应,会不会又是一连串的暴力,我承受不起。

中年的我,回过头梳理人生中很多没有必要的情绪时,才找出母子关系恶化的原因。当年那一通求救电话,被她以一种非常轻浮的方式处理,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被遗弃的小孩。那后面我做什么事情,都与她无关了,我内心已没有母子关系,对她的任何要求都会反抗。我不再信任她,任何接触,我都会下意识地闪躲。日子久了,就习惯用这种方式去面对所有人。
2011年,母亲病危。以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女人躺在病床上,整个萎缩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惶恐、迷茫。后半年她越来越糟,我才想起自己还是这个女人的儿子,我试图向她走近,叫醒她,跟她说我的现在。她看着我,“很好,很好“。说完就睡着了,三天后她过世了。我猛然惊觉,她曾带给我的伤害,都不见了。我对这个人的纠结、抗拒、甚至想要毁灭她的情绪也全荡然无存,或许,她的离世对我们彼此都是一个解脱。

 

每次回忆到童年那段画面,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人生没有期望,内心空无像一片荒谷,对所有人和事物都有一种情感的淡漠。我觉得自己肮脏,不配拥有爱情。心仪的对象只要主动向我走近,我就会躲开,至今没谈过恋爱。人群是我最大的恐惧。我花了8年时间用默剧的方式进入市井生活街区,和他们互动,试图重新回到与人群、社会的连接中。但发生在身上的事情,始终跟我的人格、个性和生命扭曲在了一起,无法剥离。
就像很多年后,我从台湾跨过海峡漂到了巴黎,一生都试图在逃离,但那段记忆始终跟随我。

三十年间,我在梦里仍偶尔会回到那个潮湿的屋子,我看见那个老人身后还站着另外一个老人。

我才想起来,当天其实有两个人。

本文系《眼光·湃客年度视觉大赛》参赛作品。参赛请扫描海报上的二维码,添加“湃客小助手”(微信号:paike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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