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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天寻隐·罗浮纪丨苏远鸣:罗浮山宗教地理研究(三)漂浮的山-理论
第二章 传说
“罗山之西有浮山,盖蓬莱之一阜,浮海而至,与罗山并体,故曰罗浮。[262] ”
这段古文精炼地交代了罗浮山最重要的传说。罗浮山传说由三个元素组成,我们将分别讨论:浮山是一座漂浮的山;浮山是从远方漂来的;罗浮山是由两座山并列组成的。
第一节 漂浮的山
1. 总体理论
被描述为漂浮的山有很多,我们需要做出一定的区分。即使一座山的名字中使用了“浮”这个字,也并不意味着人们确信它真的像冰山一样漂浮在海面上。这个字具有多种含义,我们将逐一梳理。
人们有时会说泉水和水井是“漂浮的(flottent)”,但是很明显,这种翻译并不准确。事实上,日历中写道:“五月,朔,宜雨,雨则井泉浮,年丰。初二日,不宜雨,雨则井泉干,年歉。[263]”“浮”和“干”这两个词是对应的,从这个意义来看,前者的意思是“流动的,充满水的”。在同样的意义上,我们就不能把“浮湖[264]”翻译成漂浮的湖,这难以想象。我们也不能翻译成用来航行的湖,这是不正确的,我们应该翻译成“[常常]水位上升、充满水的湖”。这些含义非常接近,因为只有在水位上升水量充沛的水面上,人们才能漂浮或者使东西漂浮。我们可以在此提到一个间接的佐证,即广西罗霄山祈雨的旧俗。罗霄山上有一口石井,人们在干旱的年份对它举行祭拜:“罗霄山有石井,天旱祠之,以木投井中,即雨至;井溢,木出,乃雨止。[265]”通过这个仪式,我们可以看出“浮”对于水域的意义,并感受到为什么中国人关注“浮动的”泉源。因为中国的气候与我们不一样,中国北方长期受到干旱的影响,其他地区则是变幻莫测。水灾也是频发的自然灾害,和旱灾一样令人恐惧。这就是为什么从《山海经》到最近的地方志都会仔细地注明每一口水井、“天井”或者神湖,这些水源是源源不断的,它们通常被描述为“大雨不溢,大旱不涸”。有些山之所以被称为“漂浮的山”是因为有持久的水源,如山腰上有源源不断的泉水,或者更常见的是山顶附近有泉源[266]。
让我们回到关于山的讨论。最简单的描述方式是:山是水体的边缘,从远处看,它看起来像是漂浮的。例如在福建的罗浮山[267]。山上或者山下的水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这个水体可以是大海,例如位于广东海岸线上的两个岛屿:小浮山和大浮山[268];湖泊:洞庭山[269];河流:福建的小金山(它像印章一样漂浮在水面上)[270];流淌在山脚下的小溪:江苏的罗浮岭[271]。最后,我们将用一个实验室式体验(expérience de laboratoire)的例子来结束这一系列讨论:某位文人拥有一个充满奇珍异宝的花园。他特别建造了一个小池塘,在池边建造了一座人工假山,山上开凿了一个贯穿的洞穴,洞门上的石头纹“浮海山”三字[272]。
还有一种更具象的描述方式。有些山峰之所以是“漂浮的”,是因为它们的形状看起来像一艘在波浪中航行的船或筏子,就比如安徽的浮槎山,也称浮山[273]。尽管如此,这种相似性是相当模糊的。如果进行类比的话,那么内在的根源比单纯的外在有更深层的相似。在江苏,有一个叫做浮山的地方,它实际上只是一个高三尺二寸、长四丈五尺的大石头,它应该也象征着一艘船,因为人们说它“浮于土上”[274]。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上述山峰被称为漂浮的山是一种隐喻或者形象化的描述方式。而“漂浮的”这个形容词所表达出来的具体意涵与山峰的特征非常接近。
其他漂浮的山我们则称为“不沉的礁石”。这些礁石或者岛屿实际上也属于我们所讨论的漂浮的山,它们经常被叫作类似的名字。例如,在海南附近的海面上有一座漂浮的山:“屹立海中,分潮水为东西流,俗呼分洋洲。[275]”另外一座在山西:“洪水横流,随山消长。[276]”在福建的海边,有一座浮峰,海潮盈则山浮[277]。收录最后一个事例的地理学家当然跟我们一样明白,山峰在退潮的时候是干涸的,在涨潮的时候则被水包围。但是,我们能否从这个传说中看到更神异的内涵呢?
我们有一个更具体的案例:安徽盱眧县的一座山。这座山峰位于淮河岸边,所以被称为临淮山。人们也称它为浮山,关于它的来源,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淮水泛滥,其穴即上髙,水减其穴还低下,有似山浮,亦号浮山。[278]”而另外一部作品则说,“夏潦不能及,冬涸不加高。浮山之名亦以此。[279]”正如第一段文本所示,这个洞穴确实是与河流相通的,而且有一个“浮山洞口”[280]。既然如此,根据第二种解释,判断洞穴中水位保持恒定的唯一方式,就是不参照它与邻近河流的关系,而是参照它与山的关系。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假设山与水是同时上升或者下降的话,那么它在具象上来看就是浮动的。但是我们并没有理由做这么冒险的假设。最好的方式是找到两种解释之间的共同点,这是我们必须坚持要做的工作。山体的“浮”,是通过洞穴中的水位展现的,与河流的涨潮与退潮有关。众所周知,淮河是中国最经常发生水患的河流之一,尤其是在我们所讨论的这个区域中[281]。客观地说,这两种观点可以通过下面这个理解来调和:在低水位的时候,洞穴中的水随着淮河的水位下降,但是不超过一定限度;在高水位的时候,洞穴中的水位上升,但是也不会完全没过洞穴。这并不是孤例,广东高要县也有一个著名的石洞,它也会受到洪水的影响。溪水泛漫则岩之没者数丈,惟洞隆然屹立于水中,未尝濡溺,世传洞能浮[282]。
宁夏省的灵武县原来叫做灵州。第二个字原本写作“洲”,见于《前汉书·地理志》[283]。这种的写法很容易解释为将“州”或“府”(甚至是“省”等任意行政区划)的含义转变为“岛”。该地位于黄河岸边,汇集了很多支流,环绕着诸多岛屿。颜师古注释作:“水中可居者曰州。此地在河之州,随水高下,未尝沦没,故号灵州。”在我们特别感兴趣的地区也有这种类型的岛屿,就位于西江之中。该岛屿在广东境内,就在西江流入广东的位置。它是不被淹没的,“江流四合,虽波涛涨溢,未尝泛没,因名[灵洲]。[284]”在西江靠近广州的地方,有一个更加著名的灵洲。它据说也是不被淹没的,这一点可以从当地的洪水泛滥情况看出来,并且注意到旁边的肃连山。在这座山上有一个石洞,有很多岩石掩护,可以作为一个避难所。“其势若断若续,春夏水溢,与灵洲同一沉浮,常欲远于江岸者然。[285]”这个描述很有启发性,当水流超出正常河道的范围时,高得无法淹没的地方在水中暴露出来,这样它看起来就像是漂离了岸边。
这些岛屿非常值得深究,应该进行比较研究。一位旅行者曾经记录过后一个灵洲:“西北二江之来至广州,先以灵洲为砥柱,次以海珠,次以海印,次以禺珠,皆在水中央,类若地肺浮山,所谓赘峰是也[286]“
砥柱是黄河中的一块岩石,从《尚书》时代就为人所知[287],它从来不被水淹没,流水会在它面前分流。这个词在一般情况下也可指代礁石或小岛,与上述文本中所列的岛屿名称并未没有区别。例如,我们注意到,这里提到的灵洲岛,也被称为小金山,意思是“小金属的山”或者“金属的小山”[288]。还有一些浮山同样也被称为金属山,首先是大金山,对应小金山,它们都位于黄河中央[289]。我们在前面提到的小金山(参见本节前文)就像一个印章一样浮在水面上,如同西江的海印[290]。至于海珠在本质上是水生的,但是并不能让人联想到漂浮。
地肺[291]一词也被用来命名了很多山峰[292]。其中一个山峰位于陕西,可能就是《广州府志》作者提到的那座,它既叫地肺,也叫浮山[293]。另外一个在湖北,它在一条河的西岸形成了一个避风港,船只可以在此避风。即使在洪水之中,它也保持漂浮,不会下沉。这就是为什么它被称为地肺[294]。这个词的意思是否意味着大地之肺呢?肺在五行中被描述为浮动的[295],但是我们无法确定这一学术假设是否对地名产生了影响?相反,我们必须考虑到这样一个事实:肺是一个填充和排空交替的袋子,每一次呼吸都会增加或减少体积,从这个角度来说,它确实与水边的山类似。山是在河流的洪水与退潮、大海的流动与回流的规律节奏中,或多或少地沉入波涛之中。在这方面,我们还可以联想到著名的大禹治水的神土,他以“息土”填洪水以为名山[296]。
鳌是龟的名字,以此命名山峰或者岛屿,可能是为了类比由鳌支撑的仙岛。这种类比不仅存在于上述文本,而且似乎是一种被普遍接受的观念。例如,“南海八景”中的“灵洲鳖负”[297]。这当然也是文学上的套路,一种优雅而形象的表达,既展现了这座位于河中央的岛屿的美丽,又解释了它的不会沉没性。这些文人使用的意象是共识的且传统的表达方式。此外,它在一定程度上必然对应着更通俗的表达方式,这种表达方式虽然不为我们了解但肯定存在。仙岛上有一座镇鳌塔寺。人们认为,岛下有一只神鳌,在风雨之时现身,这就是为什么这座岛被称作为龟峰[298]。乌龟承载着岛屿,具有相对稳定,但并非绝对稳定[299]。这座岛屿确实不会沉没,但是它是浮动的。巨龟在沙屿间背上生树木,比如渊岛,尝有商人依其採薪,及作食龟被灼热,便还海,于是死者数十人[300]。
人们对于灵洲等不沉没的岛屿产生兴趣是出于安全考虑。在洪水期间,除了某些高不可及的区域,岛屿和堤岸都会消失在水底。我们已经看到了几个这样的例子:不被淹没的岛屿或山脉对于附近的船只来说也是安全的避风港。安徽浮山的洞口如此,湖北的地肺也是如此。陕西地肺的例子中说“可避洪水[301]”。山峰在洪水中孤立的主题往往与尧有关,也就是说,与神话中的大洪水时期有关,大洪水发生在尧的统治时期,他的臣子大禹成功控制了洪水。因此,陕西的尧山也被称为“浮山”。“旧图经云,尧时洪水为灾,诸山尽没,惟此山若浮。[302]”同样,在广东有一座七百尺的浮山。“尧时洪水泛滥,此山独浮,人居山上,得免沉墊。[303]”
许多地方传说中的“石船”和“覆船”也符合这一理论框架。康德谟(Max Kaltenmark,1910—2002)已经指出,它们通常在山上[304]。石船出现在这种不寻常的地方,大多数的情况下只能用逃离洪水的情节来解释。例如,我们可以提到白鹄山(它与大鼓有关系,这很重要,参见后文注释317),上面有艘鬼魅般的舴艋,当平原被淹没时,人们可以看到它在山顶[305]。此处亦有浮山,故老相传云:尧时大雨,此浮水上。时有人缆船于岩石间,今犹有断铁锁[306]。最著名的石船是位于会稽的涂山,属于大禹[307]。关于覆船的传说也是如此,在四川有一座这样的山,它过去被称为泊山。但是,“尧遭洪水,维舟泊此,船覆于树下,因此名焉。[308]”在没有确切传说的情况下,很多覆船山的名字往往用山的形状或者山上的一块石头来解释。这种解释并没有什么价值。但是,覆船这个名字非常引人瞩目,因为它让人联想到沉船,是不祥的,以至于航海家有时觉得有必要改变或者修正它[309]。让我们暂时假设,不可沉没的山上倒置的船代表了洪水传说中不可分割的两个方面:灾难及其救赎。
这里的形容词“覆”不仅适用于船,也可用于翻倒的山或锅、斗等等。现在有一些证据可以认定他们在大多数情况情况都是不沉的山,就像覆船山。覆釜这个名字也用来指古代地理学中的“九河”之一。这并不奇怪,因为很多小岛都呈现倒置的锅状[310]。大禹就是在覆釜山(或者石匮山[311])中得到了可以战胜洪水的符和咒[312]。同样的,陕西的地肺也是水神的居所[313]。所有用于描述特定山脉或者岛屿的“颠倒”的物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能够在正常的位置漂浮。这个想法并不是像它听起来的那么怪异。我们知道,三仙岛就是漂浮在空中的奇妙岛屿,在某些文本中被称为三壶[314]。壶是一种有颈的容器,类似于锅、斗等。东海中也有一座釜山,其位置没有具体说明[315]。人们喜欢用釜这个词来描述这些山,可能由于它与“浮”这个字在发音上相似[316]。毫无疑问,釜山所处的环境是与洪水有关的。已故学者E.Mestre(1883—1950)对中国南部边陲某些文明中的洪水传说进行过分析,在这些文明的传说中,船只与鼓[317]、斗和其他能够漂浮的物体之间存在神话上的等同性,兄妹通婚的夫妻通常会利用它来逃避大洪水[318]。
有些山被称为釜山是因为山顶有这种形状的岩石,或者山顶像这种形状。它们一般在山顶覆盖着整座山,就像天空(圆的,类似锅盖之类的,圆柱形的)覆盖着大地。事实上,我们都知道那个著名的词语“天覆地载”[319],“fou”这个字在此发音为“feou”。后来的文本中蕴含了更复杂的宇宙论概念,考虑到了水的因素,例如“浮天载地”[320]。水承载着大地,因为地面就像一个方板(棋盘)漂浮在海面上(就像蛋黄在蛋清上),海水从四面八方环绕着它(上古四海)。“天形穹隆如鸡子,幕其际,周接四海之表,浮於元气之上。譬如覆奁以抑水,而不没者,气充其中故也。[321]”
因此,山顶上的倒置的岩石可以被等同于天,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些山可能是漂浮的(见本节上文,高要地区的石洞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岩石和山脉中寻找天空,对于我们来说似乎是令人惊讶的。但是,从内部看穹窿和在外部看穹窿,在中国思想的某个层面上来说是完全可以互换的。人们不需要穿透石头就可以构想出来一个穹顶,它甚至被看做是一个拱顶,反之亦然。假设我们有能力以正确的方式来展现这一点,那么在这里将花费太多的时间。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已经知道了山洞(grotte)和空山(montage creuse)这两个概念的重要性。从这一定义来看,我们所讨论的倒置的物体都是空心的。
这确实是一种理论,但并非凭空捏造。它既不应该因为太过学术而被排斥[322],也不应该被过分高估。至少它能让我们进入下一个阶段的研究:漂浮的山不仅与水有关,还与天空有关。
首先,我们需要注意到,“浮”这个字既可以用在天空也可以用在水上,这和我们的语言是完全一样的。我们会说山和云一样,都是漂浮在天空中的[323]。我们也会说被薄雾半掩的山峰似乎在海洋中间显现和消失[324]。这不足为奇,因为我们也有 “云海”的说法,都是比喻的用法。
也有一些与天空相连的山峰。山西也有一个浮山,位于丹水河畔,“高似浮云,北谷有娲皇窟,相传炼石补天地。[325]”另外,在该省的其他地方,还有一座浮山也提到“有女娲炼石补天竈[326]”。但是女娲的坟墓是在陕西,“潼关河滩上有树数株,虽水涨亦不漂没(关于灵洲我们已经讨论过,参见本节前文),人号为女娲墓。[327]”与女娲有关的三座山都是漂浮的山,这是一个巧合么?无论如何,这都是值得注意的。传说中,女娲积芦灰止洪水,又熔化五色石来修补天空。这两项壮举是相关的,因为它们是为了修复共工造成的巨大灾难。共工触碰到了不周山,折断了天柱,导致了天空的倾斜[328]。根据其他传统,女娲用另一种方式修补了天空,她断鳌足以立四极[329]。鳌龟也认为是支撑东海的仙岛。与之相同的是,登陆的覆船山(参见本节前文)也被称为“天柱”[330]。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在某个方面,浮山起到了支撑天空的作用。要么是因为洪水把它们带到了天空,要么是利用它们战胜了洪水,镇压了洪水,阻止它们到达天空,从而扮演了一个具有双重效果的支柱角色。
前几行和本节上面提到的鳌龟并不是唯一与浮岛有关的动物[331]。在中国民间传说中,鲸鱼出现的功能和情况与鳌或龟相同,特别是在关于浮岛的描述中。汉代可能也是如此:某些君王在其花园的湖泊中建造的人工仙岛似乎由鲸鱼支撑,而非海龟[332]。鲸鱼的体型太大了,以至于有时候被误认为是一个岛屿[333]。就像海龟一样,它在海面上的时候,背部像一个圆顶一样出现在水面上,而且它还是漂浮着的。
鲸鱼是最大的“鱼”,与它对应的是海鸟中最大的“鹏”。根据《庄子》开篇的一个古老传说,它们是同一种生命的两种不同形态。事实上,水边的岛屿或者山脉经常被比作水上的海鸟。有一座奇妙的岛屿被命名为“浮鹄山”,它虽然不属于某个经典体系,但是也是以同样的方式设想出来的[334]。在广州地区,当然也包括其他地方,水边有许多以水鸟命名的山或岛屿。人们常说,这些名字让人联想到山的形状,但是我们知道如何看待这种解释。它并不总是可以被采纳的。例如,广东有一座大鹏山,位于罗浮山山脉的脚下,抱拱如城内容艋艟数十艘。“以其如鹏踞(一种中式的蹲姿)海,故名。[335]” 苏东坡在描述罗浮山时也用了同样画面感的文字,“浮山蹲如鹏”[336]。在广东地区的航海者之间流传着白鹅作为妖船的传说[337]。这个传说的观念可能由来已久,“海滨居者,望鸟如舟,望舟如凫[338]”。我们知道,用鸟类的名字称呼一艘船[339],是为了描述船只的巨大和美丽,就像描述山一样[340]。
在我们的分析中,到目前为止所见到的漂浮的山实际上都不是浮动的,它们在水底有支撑。但是我们也知道有些山并不依靠水底的支撑。在朱崖[341]对面的海中有一座“浮石山”,它就是漂浮在水面上。据说有个人想看看这是不是真的,“牵长索于山底洞过[342]”这就证明了这座山并没有扎根在海底。“浮游山”的非凡之处在于,其地蹑一处,则百余步地动[343]。
人们认为不仅山、岛和岩石是漂浮的,其他东西也是如此。广州当地有一个非常著名的传说,它被改编成了当地的历史。据说宋末晴朗的一天,一块漂浮的稻田出现在了城门前,结出丰硕的稻穗[344]。这个故事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是它被人们利用了起来。它也让人联想了另外一个古老的传说:“交趾昔未有郡县之时,土地有雒田,其田从潮水上下。[345]”这也让人联想到了四川的一个传说,巴国的国王需要乘坐夷水上漂流的一艘土船才能获得他的封地。在一场关于领土的神圣战争中,巴王与盐神对决[346]。陆地上的船只与盐神的斗争是对被盐水侵袭领土中可耕作土地的史诗形式的回忆。巴王是一位农业英雄,这体现在他的名字:“廪君”[347]。交趾的雒田很可能用以同样的方式来解释:他们交替地被海水覆盖和揭开。它们是围垦地。广州三角洲与北圻三角洲类似。那里的田地可能曾经是围垦地。无论如何,那里的农业是通过灌溉稻田来进行的。
在中国,字面意义上的浮田也很有名。例如,“广州番禺县常有部民谍诉云,前夜亡失蔬圃,今认得在于某处,请县宰判状往取之。有北客骇其说,因诘之。民云,海之浅水中有藻荇之属,被风吹,沙与藻荇相杂。其根既浮,其沙或厚三五尺处,可以耕垦,或灌或圃故也。[348]”广东的漂浮稻田是否属于这种奇特的品种呢?古伯察神父(Evariste Regis Huc,1813—1860)还描述了他如何在湖北的一个湖上看到几个漂浮的岛屿。他把它们描述为巨大的木筏,上面铺上了一层表土。农民的房子就建立在这个人工岛屿之上[349]。还有传教士声称在洞庭湖看到了一个天然的浮岛,也是由树根和芦苇网支撑的土层组成[350]。
天然浮岛的存在可能在整体上加强了人们对“浮岛”概念的理解,但肯定不足以支撑这个概念的具体内容。我们已经看到,它远远超出了单纯的自然奇观的狭义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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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262] 《元和志》,卷34,7a,抄录自袁宏的《(罗浮山)记》。
[263] 《广州府志》,卷9,16b。
[264] 位于浙江,在余姚县衙的的东面(《会稽志》,卷10,19a)
[265] [晋]王孚,《安城记》,《说郛》,卷60。
[266] 广东(阳春市)的一个浮山也被称为泉山(《舆地集成》,卷98,4a)。河北的大浮山,或称大桴山,似乎只有河流源泉这一个特征。(《读史方舆纪要》,卷76,28a;《太平寰宇记》,卷127,4a)。
[267] 《福建通志》,卷14,11a。译按:道光年间重纂福建通志
[268] 《广东通志》,卷3,40b。(地图)
[269] 洞庭山是太湖中的一个岛屿。《拾遗记》(卷10,9a,《汉魏丛书》):洞庭山浮于水上。
[270] 《福建通志》,卷5,17b。
[271] 《江西通志》,卷8,6b。
[272] 《闽杂记》,《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9帙,118a。译按:洞门上三石,纹如蜂巢,隐成浮海山三字。
[273] 《安徽通志》,卷29,2a。
[274] 《大清一统志》,卷66,2b。
[275] 《大清一统志》,卷350,3a(参见Pelliot, Mémoires sur les coutumes du Cambodge..., Paris, 1950, p.90, n. 1)。
[276] 《山西通志》,卷18,13b。
[277] 《福建通志》,卷5,15a。
[278] 《太平寰宇记》,卷16,12a。
[279] 《读史方舆纪要》,卷21,53b(《图书集成》版);《安徽通志》,卷33,10
b-11a,文本中有一个错误(“夏潦不能及”误作“不能没”),这在《东坡诗集》中也出现了,《四部丛刊》版,卷2,17a。
[280] 967年,那里发生了一场海战(《读史方舆纪要》,《资治通鉴》,卷293,10b,上海,1899,上海,蜚英館)
[281] 梁朝天监年间(520-524),这座山与附近另外一座山中间修建了一座高堤,不久之后被洪水冲毁,参见《水经注》,《四部丛刊》版,卷30,18a。《南史》卷6,26b,百衲本,称决堤发生在冬天,是冬天,这个时间也相当令人困惑。
[282] 《舆地纪胜》,卷96,3b。
[283] 《前汉书》,卷28,2b,([乾隆]《图书集成》版)。
[284] 《大清一统志》,卷447,32b。《舆地纪胜》,卷94,3a。
[285] 《广州府志》,卷10,3b。
[286] 《广州府志》,同上,引用了张瑄,《南征录》,15世纪中期的一部作品,见于《大清一统志》,卷441,11a。
[287] Couvreur 翻译,p.82。译按:Couvreur即顾赛芬(Séraphin Couvreur,1835-1919),法国传教士、汉学家。本文所引用的四书五经的法文版多来自他的翻译。
[288] 《广东通志》初稿,卷1,10b。
[289] 《大清一统志》,卷441,11a。
[290] 为了说明这是一种常见现象,我们有必要提到广西的一座浮山:“远望之如玉印卓水中,又名玉印山”清,《粤游小志》,《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9帙,296b。
[291] 在一些文本中也被写作地胏。
[292] 陕西终南,江苏句曲,河南商山和枯樅。
[293] 它就是终南山,参见《水经注》,《四部丛刊》版,卷19,29a,称之为肺浮山,以及《山海经》(笺疏)卷2,5a,只提到了浮山,但是注疏中除了引用《水经注》,还引用了《游名山志》(《艺文类聚》):“玉溜山,一名地肺山,一名浮山”(译按:苏远鸣在此做”玉漕山”)
[294] 《金楼子》 (卷5,19a,《知不足斋丛书》),译按:地肺,荆州济江西岸安船处也,洪潦常浮不没,故云地肺也。
[295] 《白虎通》,《四部丛刊》版,卷3,16b。译按:肝所以沉,肺所以浮。
[296] 《淮南子》,卷4,9a,卷5,5a。参见Granet, Danses et légendes, p. 226.。
[297] 《番禺县志》,卷4,24b。
[298] 《南海县志》,卷7,10a。
[299] 在现代民间信仰中,鳌龟(鳌鱼)是大地之神,掌管大地的震动。参见Cf. С. F. Fitzgerald, The Tower of jive glorias, Londres. 1941, p. 132.另一方面,乌龟通常负责搬运石碑(这体现了他们的稳定),但是它们喜欢到处走动(这体现他们的不稳定),参见《酉阳杂俎》,卷10,2a。
[300] 《太平寰宇记》,卷160,3a。《金楼子》,卷5,19a,《知不足斋丛书》。
[301] 《初学记》,卷5,23a。
[302] 《陕西通志》,卷13,9b。
[303] 《太平寰宇记》,卷161,10a。
[304] M. Kaltenmark, Le Dompteur des flots, p. 31
[305] 《太平御览》,卷771,1b,引用《临海记》。
[306] 《太平御览》,卷769,5a,引用《郡国志》。我们再引用一座縏舟山,尧(或者禹)在那里泊船,调节洪水。(《(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293,1b,太原府在山西。)
[307] 《太平寰宇记》,卷96,5a。M. Kaltenmark, 同上, p. 31, n. 108.
[308] 《太平寰宇记》,卷82,4b。
[309] 在广东信安附近,有一个覆船山,被厌恶这个名字的航海者们称之为“金台冈”(《太平寰宇记》卷157,13b)。在其他地方,唐代的一个皇令允许把“覆”字该陈同音字“福”。在宋代,“船”字也被改变了(《江西通志》,卷53,7a)。这种变化的另一个例子是在福建,那边的福山特别多,有一个覆船山被俗称为福全山(《福建通志》,卷6,17a)
[310] 《尔雅》《易书》,卷12,15b。(《荣县蜀南阁》版,1884)
[311] 《水经注》,《四部丛刊》版,卷40,11b。
[312] 《吴越春秋》,《四部丛刊》版,卷6,3a,8b。
[313] 《初学记》,卷5,23a。校按:“地胏,可避洪水。相传云上有水神。”
[314] 《志异记》,卷1,9b(《汉魏丛书》)。不沉的岛屿常常被比作漂浮在水上的船只。例如在湖北,有一个浮石湖,其中有一个浮瓢渚,它独自矗立在湖水中央,顺着洪水的流行,不会被淹没。(《太平寰宇记》,卷112,8b)
[315] Cf. Granet, Danses el légendes, p. 237, n.1.
[316] 上古汉语(archaïques)和中古汉语(anciennes)的发音分别是*p'iôk/p'iuk和 *b'iog/b'гэu (根据Karlgren)。应该注意的是,这些词在所属的词组中以闭塞音结尾。另一方面,釜这个字被读作* p'iog/p'igu/feou,有覆盖的意思,我们将在下面几行考虑这个问题,参见漂这个字。(根据Karlgren, Word families, p. 79)
[317] 比如,前文提到过的与洪水有关的白鹄山也与鼓有关。葛兰言提供的引文(Danses et légendes, p. 504, n.2)更具有说服力:“斫破此鼓,见一白鹄飞出高翔入云,此后鼓无复远声”(《临海记》,前文已经引用过,见脚注305,参见《经典集林》,卷18,2b,根据多种来源,特别是《艺文类聚》,卷90,16a)石鼓或者铜鼓明显是与水有关的物品。它们经常出现在河床上,它们的声音决定了潮汐的节奏(参见上文第一章,1.;或下文本节,2.)。它们也被认为可以召唤雨水。
[318] E. Mestre, Le Déluge, inédit.
[319] 根据《中庸》,天之所覆地之所载,Couvreur译,p. 63.
[320] 《晋书》,卷11,天文志,3b,百衲本,引用《黄帝书》。
[321] 同上,2b。
[322] 在木华的《海赋》(3世纪末)中,我们可以看到关于大海有“浮天无岸”的描述,并且注释解释为“天下之多者水焉,浮天载地。”《文选》,《四部丛刊》版,卷12,2b。
[323] 例如“浮绝空山”(杜光庭关于洞天论述的序言,Wieger,Canon taoïste,n° 594,译按:《洞天福地岳渎名山记》)浙江的某座浮山的名字也被解释为漂浮在空中(《读史方舆纪要》,卷94,30a)
[324] 关于罗浮山的描述(LFHP,卷9,5b),关于广东霍山中的船头峰的描述(广东新语,卷三38b)。
[325] 《山西通志》,卷23,5a。
[326] 同上,卷25,24b-25a,这座山出产石灰(chaux)。
[327] 唐历,转引自《佩文韵府》,参见M. Granet, Danses et Légendes, p. 497-498
[328] 《淮南子》,《四部丛刊》版,卷6,6b;M. Granet, Danses et Légendes, p. 485.
[329]《淮南子》,同上;《列子》,卷5。.
[330] 《太平寰宇记》,卷89,5a
[331] 广州附近有琵琶岛(琵琶形状的岛屿),岛上有一个高大的佛塔和一座叫做海鳌寺的寺庙(《广州游览小志》,《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9帙,224a)。香便文(Ling-nam, p.296.)将其翻译为海鲸,但是根据知情人,他似乎是把鳌和鲸混淆了。海珠岛的南岸被称为驯鲸(番禺县志,卷4,12a)。在洛阳,一块被雕刻成鲸鱼形状的岩石被当作池塘中央的基座(《洛阳伽蓝记》,卷1,3a,《汉魏丛书》,译按:刻石為鲸魚,背负钓台)。让我们再补充一下,在现代的表述中,正如其名字展示的,支撑岛屿和整个大地的水生生物鳌鱼是一种鱼类,见Doré, Recherches sur les superstitions en Chine, vol. VI, fig. 11。
[332]《三秦记》,《说郛》卷61:秦始皇作兰池,筑土为蓬莱山,刻石为鲸鱼。《三辅黄图》, 卷4,4a,《汉魏丛书》,汉武帝在昆明池设立的一条的石鲸,以及一个亭子和一座雕像。他也在太液池设立了三个人工岛,但没有谈到鲸鱼(《前汉书》,25b,2a,颜师古的注释中提到北岸有一条石鱼,西岸有三只乌龟)。这些信息都不是非常清楚,但是至少能够说明,鲸鱼在当时与乌龟扮演了类似的海怪(monstre marin)角色。
[333] 牡蛎蚌蠃积其背,峍屼如山,舟人误以为岛屿,就之往倾覆。(《南越笔记》,《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9帙,译按:苏远鸣作42b,42应为卷名,页数为266b)我们还可以引用其他的文本,不过我们只要注意到它与乌龟故事的相似性就足够了(参见上文脚注300)
[334] 《南史》,卷79,3b。译按:卷79中没找到,可能在卷7。
[335] 《广州府志》,卷11,9b。
[336] 《东坡诗集》,《四部丛刊》版,卷2,23b。
[337] 《番禺县志》,卷4,22a;《南海县志》,卷7,50b;《广东新语》,卷4,18b。译按:白鹅付出则舟楫坏……相传黄萧养作乱,船经此潭,白鹅为之仙岛,亦妖物云。
[338] 《新论》,卷10,3a (《汉魏丛书》版)
[339] 比如Fang-yen(方言), k.9, 25 (éd. Centre sinologique de Pékin, p.59-60).
[340]《三国志》,《吴志》,卷15,2a。《北堂书钞》抄录了这句话,但是写的是仙字,而非山字。译按:《三国志》作“望之若山”;《北堂书钞》作“望之若仙”。
[341] 海南岛上的古县名
[342] [晋]《交州记》,见于《太平御览》,卷49,参见《岭南遗书》,卷2,1a
[343] 《湘川记》,见于《太平御览》,卷49,8a,译按:浮山。《水经注》,卷38,26a,译按:浮丘山。参见《广东通志》,卷102,10a。人们已经不知道这座山在那里了。人们只提到了一条河流,本来将将其淹没。
[344] 这个故事发生在当地南汉王朝的末期(参见第一章,脚注80)译按:与正文中的宋末(vers la fin des Song)时间不同。圣人对这一预兆的解释如下:水、米、田、美是构成潘美这两个字的部首。后来潘美被证实是宋代将军的名字,他支持赵匡胤打败了前朝,建立新的帝国。参见,《广东新语》,卷2,16a。《广州游览小志》,《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9帙,223b;B.C.H. (?), Legends respecting Canton in China Review, XII (1883-1884), n° 2, p. 134-135.
[345] 《水经注》,卷37,6b。
[346] 《后汉书》,卷116,5a;《水经注》,卷37,9b;M. Kaltenmark, Le Dompteur des flots, p. 31.
[347] 同上
[348] 《太平广记》,卷483,4b,这段资料来自《玉堂闲话》。这段文字也被用在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四部丛刊》版,卷29,106b-107a),有改动。(参见Eberhard, TP, sup. 36, 1942, p. 225. 译按:这篇文章为W. Eberhard, “Kultur und Siedlung der Randvölker Chinas”, in T'oung Pao, 1942, sup. 36, pp. I-VIII+1+3-13+15-409+411-506)
[349] L'Empire chinois, Pékin, 1926, t. II, p. 99.
[350] 同上,附录,第112页。参考abbé Grosier, De la Chine, ou description générale de cet empire (t. I, p. 128). 类似的岛屿似乎也在拉合尔(Lahore)发现。(参考A. Combe, A Tibetan on Tibet, Londres, 1926, p.174)
苏远鸣(Michel Soymié,1924—2002),法国高等研究实践学院(École Pratique des Hautes Études)讲席教授,研究领域为中国宗教与文献,涉及民间宝卷、佛道关系等主题,尤其在整理伯希和所藏敦煌文献方面贡献巨大。
张琬容,法国高等研究实践学院远东研究博士,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博士后。研究方向集中于道教与民间信仰,法国汉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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