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果仁口述中国｜我想申请中国“绿卡”

口述人简介

爱卡德·高索（EckhardGoessl）

来自德国

1956年出生。曾任职于德国一家大型百货连锁公司，后在尼日利亚、塞浦路斯、印度和中国香港从事商业贸易。2003年来到宁波，成立了一家贸易和商业咨询公司，并担任宁波工程学院外籍教师，教授德国近代史等课程。2008年获宁波市政府颁发的“茶花奖”。

三十三年前我和妻子伊芙琳应好友邀请到北京旅游，而今我在宁波已经生活了将近十五年。要说起当时我来华工作和生活的缘由，那可是一个漫长的故事。我热爱亚洲文化和亚洲人民，改革开放拉开序幕的时候，我看到了相关报道，就萌生了到中国工作的念头。但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香港是唯一能让我接近中国内地和接触到中国文化的地方。那时，我正在德国一家百强企业工作。公司在香港设有销售采购办事处，打算把我派驻当地工作。但后来出于商业方面的考虑，德国公司决定在短时间内关闭香港办事处。于是，我不得不在尼日利亚、中东和印度漂了五年之后才最终来到了香港。

经过多年的等待，直到2001年前后，我才再次进入中国内地，在深圳成立了销售开发中心。深圳被设立为经济特区，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也是中国各地人民寻求机会的地方。一些人开始富了起来，也有一些人梦想破灭。同时我也发现，那时深圳的一部分人急功近利，尤其是他们与外国人做生意的时候，看到外国人的脸孔就希望从中获取双倍的利润。

在深圳站稳脚跟之后，我又在深圳和广州之间的城市——东莞设立了办事处。当时的东莞在快速发展中存在环境污染严重的问题，遍布的污臭阴沟让整个城市的味道非常难闻。那时人们为了谋生，并未考虑到长远的发展，没有对生存环境恶化的问题引起重视。与此同时，新闻媒体公开表示，东莞这个地区在改革发展的过程中出了问题，需要在很多方面进行调整和梳理。我也非常清楚东莞存在着哪些问题。最近几年东莞已经着手环境治理工作，有效地解决了面临的难题。在东莞工作一段时间之后，我接到了来自宁波的商务合作邀请。

那时，宁波对我来说还是个陌生的城市，我甚至不知道它在中国地图上的位置。我只知道它所在的浙江省是个比较发达的省份，那里的人民真诚，浙商的坦率直白闻名于世，这也是我欣然同意到宁波工作的主要原因之一。

二、在宁波开启新生活

我到宁波时，宁波新区才刚刚建成，宁波的常住人口超过了六百万。这是改革开放给宁波带来的变化，也成为后来宁波持续发展的基础。宁波的发展非常惊人。我想说的是，宁波的发展虽比深圳起步晚，但这对于宁波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当地政府可以从其他城市之前的建设失误中吸取教训，把宁波建设成一个发达有序、整洁环保的现代城市。当然，宁波现在还没有完全达到真正意义上的生态平衡。

在我看来，今天宁波的发展代表着最好的城市发展模式之一。政府和市民共同创建了一个井然有序的城市，治理了环境污染严重的地方并搭建起了一个清洁型的城市结构。对于决策者来说，在保护旧区和保持现代发展的可持续性之间求得平衡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但你可以在宁波看到包括月湖一带和天一阁在内的保存完好的文化遗产，而新城区也是遵循旧建筑风格，建立在旧建筑基础之上。我非常喜欢我位于宁波鼓楼附近的办公室。它坐落在极具传统特色的鼓楼后方的城市中心。这个区域的建筑不是古老的建筑结构，但是有传统特色，停车位及其他配套设施都很齐全。

我发现，现在宁波的合作伙伴或姊妹城市主要为中小规模城市，而2018年宁波据说已有近八百万常住人口，并且还在增长。宁波也是世界上的主要港口之一，在货物吞吐量方面比上海港口更强。宁波在世界上名气不大，低调而务实，但它注定是未来闪耀的明星之一，必将吸引更多的投资者和外国人来到这座城市。随着国际化进程的加快，宁波将在中国制造2025”中取得领先地位，城市的文化生活水平也将得到进一步提升。如果你问上海的外国人是否愿意到宁波发展，他们当中的很多人表示宁愿留在上海承受日益增加的工作、生活压力，也不愿意去尝试“宁波文化甜品”。在某些方面，宁波仍然是一个“大村庄”，而另一方面，宁波却具有提供更高质量生活的优势。

在这十五年的时间里，我在宁波致力于为各行各业、不同背景的人搭建文化的桥梁。刚来宁波时，基于前几年在不同国家的经验，我认识到社交的重要性，于是立即着手建立一个交友网络，为大家提供加入社区的途径，让大家加深对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了解。我曾到宁波市贸促会拜访。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位德语流利的年轻女士，她建议我去中国银行参加德语俱乐部的活动。俱乐部旨在推广德国的语言和文化，每月组织两次见面活动。俱乐部的德国成员乐于教学生讲德语，帮助他们巩固在大学所学的知识。

但是我也意识到当时宁波的德国人社交圈非常小，包括家人在内大约只有一百名德国人。因此，我开始寻找另一种更国际化的方式拓展德国人社交圈。我邀请更多的人聚在一起交谈、讨论，通过晚餐等多种活动让大家共同度过愉快的时光。初见成效后，在很短的时间内，我们决定创建“周三晚餐”活动。每个星期三我们都会选择在不同风格的地点组织晚餐会。我们的首场活动选择在当时我的寓所附近的一家非常普通的鸡肉火锅店举行，有十到十五人参加。接下来我们的活动选择在不同的五星级酒店以及西餐馆、日本餐馆和韩国餐馆等举办。对我而言，活动的重要性在于以晚餐作为桥梁把人们聚在一起。我很清楚地告诉大家，在这个周三的晚宴上，无论来自哪个大洲、哪个国家或地区，无论是穆斯林、基督徒、佛教徒还是无神论者，大家聚在一起唯一的宗旨就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周三晚餐”逐渐发展壮大，越来越多的中国人也加入我们的行列。

他们在提升外语能力的同时，也通过活动拓展了自己的业务关系。反过来，我们也学习到了中国的一些文化和生活习惯，这对我们融入当地社区有帮助。有缘千里来相会，“周三晚餐”也成就了好几段姻缘。五年来，“周三晚餐”已经成功举办了二百五十多场。与此同时，宁波的面貌也日新月异。后来，“周三晚餐”发展成为一项月度社交活动，于每月的第一个星期三在宁波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举行。我们自2004年起开通了两个社区交流的网站（www.ningboexpat.com和www.ningbolife.com），关于活动的所有详细信息都能在网站上查阅。

在宁波，外国人组织举办了许多类似的跨文化活动和慈善活动，而我作为其中的代表于2008年获得了宁波市政府颁发的“茶花奖”，这是宁波市政府为表彰对宁波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做出积极贡献的外国专家而设立的奖项。

在宁波的四十年改革开放过程中，德国政府也给予了支持和帮助。中德两国关系比以往任何历史时期都更加紧密。中德两国政府间的许多交流活动也开展得如火如荼。

现在，像老外滩这样的聚会场所遍地开花。人们很容易找到可以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和娱乐的地方。因此，我们决定终止“周三晚餐”活动，但仍保留了“www.ningbolife.com”这个网站，它一直是我们交流知识乃至购物心得的园地。我们甚至会在黄油、面包或其他重要物品短缺时，在网站发布相关信息告知大家。要知道以前，也就是十到十二年前，外国人在宁波想要尝到来自家乡的味道，有时还真是不太容易。

同时，我的个人情况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我转到一家中国公司担任副总经理，负责管理技术产品线。这让我有机会在拜访客户并推广公司产品的同时到世界各地旅行。值得一提的是，这家公司完全是中国独资企业，拥有一千多名员工，而我是该公司唯一的外国人。

我曾出差去过西班牙、葡萄牙等发达国家，也去过立陶宛、波兰、巴西、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泰国、阿尔及利亚、沙特阿拉伯等国家和迪拜、阿布扎比等城市。在那些地方，我成功地推介了我们的产品并建立起了分销渠道。在频繁的商务旅行中，我积极推荐中国制造，尤其是宁波本土制造的产品。这些产品采用先进技术工艺，符合国际标准，而且完全由中国公司独立开发和制造，是实打实的“宁波制造”。能够把这些宁波制造的产品推广到其他国家和市场，我深感骄傲。

最近，我也越来越多地把精力转移到家庭和个人生活上来，当然，这并不妨碍我有很多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周三晚餐”停办后，我与宁波商界人士的咨询委员会——宁波市贸促会成立了一个组织，这样我们就能够按照中国法律要求，作为法人组织以俱乐部的形式开展活动。我也被告知，这是当时外国人在浙江省成立的第一个全国性的组织。每当中国发生包括洪水和地震在内的重大灾难时，我们都会通过慈善活动向灾区伸出援助之手。

三年前，我组织了一批外国志愿者进行持续高效的慈善活动。该活动由拥有一百多万会员和一百多年经验的国际慈善组织“扶轮国际”牵头。在中国，我们没有正式的全职员工，大家都是以志愿者的身份向有需要的中国人提供帮助，让他们生活得更加快乐。我们也积极与宁波市慈善总会开展紧密合作，为儿童提供帮助，关爱当地老年人的生活。

十五年前来到宁波时，我在得知南方地区发生了严重的洪灾后，通过“周三晚餐”筹集善款并交给宁波市慈善总会，向灾区尽我们的微薄之力。这次捐赠虽然数目不多，却是外国人第一次向宁波市慈善总会提供支持。

我明白，中国政府组织救灾迅速高效，所以我们捐款金额的多少并不重要。在中国有很多有钱人向灾区献爱心，而我们的捐赠象征意义更大：许多中国人通过这件事看到了外国人的爱心。与此同时，许多外国人也更深入地了解了博大的中国文化和友好的中国人民。我和很多朋友称这种感受为“宾至如归”——我们已经把中国当作自己的第二故乡了。

我去过印度以及中东、非洲等许多国家和地区旅行，意识到生活无忧无虑的人真的很幸运。不是所有人都能发家致富，但至少工作所得能够保障基本生活，早上醒来时知道冰箱里有牛奶，水电费已经支付过了。一切生活理应是井然有序的，你有条件去看医生并有能力支付医药费，具备这些条件，那么你就是幸运的，但并不是每个人都生来如此幸运。我们的慈善组织就是去给那些生活中还存在各种困难的人提供帮助。我这里所说的帮助更多是指向人们传递情感上的支持，当然也有物质和金钱上的帮助，但又不只是把钱捐给他们。大家可以清楚地看到过去几年我们的工作方式，例如，收集玩具捐给有需要的孩子， 或者在偏远学校开展教育培训。这不是单纯为了教这些孩子英语或德语，更重要的是让他们明白学习是一项兴奋而有趣的活动，以及告诉他们有人关心他们的生活和未来并乐于向他们指明一条通向美好未来的道路。我们努力激励他们好好学习，未来创造更好的生活，让他们意识到机会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他们也有能力去追求未来的美好生活，而不是局限于父母的经验中。如果有孩子愿意尝试出国学习，我们也将考虑为他们筹集款项和津贴。

我从许多宁波商人朋友那里得知，客户会因为产品的一些小瑕疵而拒绝收货，因此很多贸易和制造公司都有样品或旧产品在仓库或办公室里积压。我们正在与这些公司商谈，试图说服他们将这些产品交给我们，我们将转交给宁波市慈善总会，这些产品最终会在非营利性的慈善商店出售。我们也希望能够在浙江省推广这种方式并以这种方式持续支持不同的慈善机构，例如老人护理和残疾人护理机构。我认为这是我们与当地慈善组织紧密合作的一件大事：一方面，能帮助工厂和制造商处理这些对环境可能产生污染危害的产品，减轻垃圾清理负担；另一方面，把它们发放给需要的人，最大限度地发挥产品的价值。

中国法律严令禁止超市和杂货店销售过期的产品，于是我们把即将到期的有价值的产品收集起来并制作成“爱的包裹”发送给需要的人。获赠者首先是残疾人，其次是孤儿，他们也能感受到我们没有忘记他们这个群体。这样一来，获赠者很快乐，我们做了善事也很高兴，而那些商店也解决了商品积压的问题。

每次我们做慈善都感觉幸福满满。每一次慈善活动都充满亮点。每当我们看到被帮助的人绽放笑容，忘记了几天或几小时的不如意时，我们也深感欣慰。

两年半前，我的妻子被诊断出患有肺癌，这对我们的家庭是一个大考验。我也意识到现在中国的法规无法覆盖我们的健康保险以保障妻子的癌症治疗，而我们的储蓄在某种程度上只能支付得起一个完整的疗程。在医生的帮助下，我们得到了中国网民的支持以及包括腾讯公司和“水滴筹”在内的多方面的帮助。

大家的支持令我们感动万分，这样我们又可以为进一步的治疗筹集资金。这一点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现在我们就可以专注于选取特殊药物等其他资源了。因为我们所需的部分药物非常昂贵，费用比捐款所得要高得多，但是，这些已有的捐款允许我们有更充裕的时间和更大的自由度去寻找新的资源来支付未来的治疗费用。

至今，我依然非常感动。我一开始并不期望能获得多大支持。除了捐款以外，医院也已经通过提供特殊治疗计划来给予我们支持与帮助。医院着手研究如何使用在中国尚未被广泛使用的药物，并申请许可将其用于我妻子的治疗。一切都太神奇了！我必须说，没有中国网友和其他朋友的帮助，我妻子的健康状况会更加令人担忧。

同样，在其他国家也一直有关于我妻子的报道，而我也从德国一家报纸上看到了她的故事。我希望未来的资金能够满足完全治疗和全面康复的需要。这是一场持久战，我不知道当这篇文章写出来并发表时，她的病情会是怎样，但是现在我们正在非常积极地配合治疗。我们相信依靠正确的药物和治疗方法，将癌细胞从她身体中清除的希望很大。

对我来说，当前的重中之重就是让妻子摆脱癌症，恢复健康。我们希望在中国度过未来的美好时光，继续和大家分享我在中国的感动和喜悦。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要我的身体和精力允许，我就会倾尽全力发挥我的能量。我很高兴能够在宁波工程学院教德语、德国商业和历史，认识了一大批想要拥有美好生活的年轻人。他们全身心投入学习，我深感欣慰。在这里，我要向中国人民表示深深的谢意， 他们在我最困难的时刻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我要特别感谢关心和支持伊芙琳的中国癌症基金会和所有的医生。我们必将共同赢得“抗癌战争”，并在中国和其他国家分享积极的经验。

三、改革开放令世界充满了机会

正如我之前提到的那样，当改革开放序幕拉开的时候，我在德国的媒体上看到了相关报道，我已经有计划以后到中国工作和生活。但在那时，这个想法是遥不可及的。

1985年圣诞节期间，我第一次来到中国。在北京，我发现当时的中国是在规划的管理区域内通过制定规则和条例执行开放政策。然而，我后来去广东省的一个城市时，在广播里听到官方的消息说，从今天起，每个中国人都有权建立自己的企业、经营一家商店或以商家的身份提供服务。第二天，我去了一条街，许多商店已经建成，人们开始向其他当地人销售蔬菜和其他商品。这真是太神奇了！一切仿佛发生在一夜之间，一个新的体系开始形成。我现在知道，我一直合作的公司，其中大多数都是于1995年开始经营的。特别是在宁波地区开办的公司，可能它们之前就是一个个小作坊。这些企业确实学习了如何开发业务、如何建立营销网络、如何与本国以外的工厂建立初步联系并最终连接到全球市场。

改革开放确实令整个世界充满了机会。刚来中国工作的那几年，基于我所在的香港公司，我抓住机会创办了我的第一家商业机构——准确来说是代表处。我很快意识到，随着机会不断增加和有关外商独资企业的行政法规不断完善，我必须建立起规范的流程，办好相关进出口许可证，不断完善经营内容。政府有关部门和机构热情地向我提供了所有必要的支持。

如今中国的开放政策与战后德国的情况正好相反。中国正在给其他国家机会，通过共同合作，在和平与平等的基础上实现共赢。这次新的合作，通过“一带一路”倡议覆盖到欧洲。它向全世界提供了全新的规则和准则，为合作伙伴提供了如何合作、如何沟通、如何在没有政治和其他压力的情况下和平发展的蓝图。在亲身游历过印度以及中东、非洲等国家与地区之后， 我认为中国确实建成了最好的和平发展体系， 并且成了国家和国家之间维持社会和谐稳定的一股中坚力量。

也许有一天中国政府会批准我的“绿卡”申请。“绿卡”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它将让我在真正意义上体会到“终于抵达中国”。几年前我确实申请过“绿卡”，遗憾的是，这个过程没有完成。我无法提供关于我所属企业高科技性质的证明文件。我把我的个人材料留给了公安部门，希望有一天这个程序能够完成。

我个人认为中国“绿卡”是一份殊荣。如果我拿到了，我会在中国得到更多的认可。这也是中国人对我在不同的社区之间架起理解和文化交流的桥梁的支持与肯定。但最重要的是，我会因为获得这种“宾至如归”的官方认可而欣喜万分。这也意味着我能够平衡我的工作与生活，专注于为中国和中国人民做贡献。如果有机会获得“绿卡”，这将是中国政府授予我的最高荣誉。我会继续从事我现在从事的慈善事业，关心中国的和谐发展，同时帮助伊芙琳战胜病魔。我很感激我身处的国家和与我相处的人民！

（张士晨／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