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美国为啥还是不承认“友邦”越南的市场经济地位？

美国商务部大楼 视觉中国 资料图

8月2日，美国商务部正式宣布，继续维持越南的“非市场经济地位”。长期以来，由于美国将越南归类为非市场经济国家，被征收更高的关税税率。

据英国《金融时报》8月3日报道，美国商务部2日表示，他们在对美国国内产业和越南政府提供的材料做出全面评估后做出决定，维持越南的非市场经济地位。“尽管越南在过去20年做出实质性的改革，但政府对越南经济的广泛干预扭曲了越南的价格和成本”，美国商务部声明说。

据越通社3日报道，越南外交部发言人范秋恒当日表示，越南对美国商务部的上述决定感到失望。“本着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精神，越南要求美国继续履行其广泛、强有力、建设性协调的承诺，尽快承认越南市场经济地位。”她说。

越南工贸部也为美国商务部的结论“感到遗憾”，表示将再次向美国提出审查地位的请求，但未透露具体的时间表。

彭博社报道提到，越南长期依赖贸易，其进出口总额约为国内经济规模的两倍，希望能促进美国这一“最重要出口市场”的发展，然而，美国商务部却做出了上述决定，对越南构成了“一大挫折”。

“市场经济地位”的意义

据“越南之声”（VOV）报道，美国被视为对越南出口产品进行最多贸易防御调查的市场，也是对世界贸易组织（WTO）成员和许多其他经济体进行最多贸易防御调查的国家。越通社8月3日称，由于美国商务部维持越南非市场经济地位，向美国市场出口越南商品的企业将“继续在美国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中受到歧视”，“越南企业的实际生产成本继续不被认可，而必须使用第三国的重置价值来计算对越南的倾销幅度”。

《越南简报》杂志文章显示，根据美国法律，如果美国商务部认定某个国家在成本或价格方面不遵守市场原则，进而导致该国在美国境内销售的商品无法反应其“公允的价值”，那么该国就会被认定为“非市场经济国家”，并受到美国反倾销和反补贴税法的约束。为了确定反倾销税标准，美国商务部通过参考“市场经济体”第三国——比如孟加拉国——来评估“非市场经济体”的产品价值。《越南简报》分析称，美国这样的计算方法与世贸组织主流办法不同，会造成更高的反倾销税。

美国商务部在“市场经济地位”的认定上会展开反倾销调查，并考虑国内货币兑换的程度、工资水平是否以协商方式自由确定、外国工资参与投资的机会、政府对生产材料的监督、政府对资源配置以及企业定价和产出决策的控制等六大因素。

目前，美国商务部根据美国1930年关税法第771(18)条认定亚美尼亚、阿塞拜疆、白俄罗斯、中国、格鲁吉亚、吉尔吉斯、摩尔多瓦、俄罗斯、塔吉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越南这12个国家为“非市场经济体”。据新华社报道，中国商务部新闻发言人曾指出，美方给中国扣上“非市场导向”的帽子，既缺乏国际经贸规则依据，也与事实完全不符。

越南官方英文媒体《越南新闻》（Việt Nam News）指出，对美国而言，越南的国家政府在市场运作中“影响力巨大”，越南由此被归类为“非市场经济国家”。然而，据新华社报道，越南1986年实行革新开放，基本形成了以国有经济为主导、多种经济成分共同发展的格局。

越通社8月2日刊登报道《发展市场经济：越南的革新印记》提到，越南2007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至今，为实现贸易自由化做了很多努力；越南工贸部介绍，截至目前，已有72个国家承认越南市场经济地位，其中包括加拿大、澳大利亚、日本、韩国、英国等大型经济体；此外，越南还同遍布各大洲的 60 多个合作伙伴签订了 16 个双边和多边自由贸易协定。

美国阻力何在？

于越南富布赖特大学任教的阮成忠在美国商务部正式作出决定前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他认为美国给予市场经济地位的可能性是“五五分”，因为，这背后的因素“更多是一项政治决定”而非“经济决定”。

《越南简报》分析说，对越南市场经济地位的认定在美国引起了贸易专家的争论，凸显了战略利益和国内利益之间的微妙关系。据路透社报道，在大国竞争的背景下，美国持续努力推进与越南建立更紧密的关系；美国财长耶伦还宣传越南是“友岸外包”中的“友邦目的地”，希望美国企业的供应链转移到越南等国。

然而，据参考消息网报道，在越南市场经济地位问题上，美国国内钢铁制造商、墨西哥湾沿岸的捕虾业者、蜂蜜种植者和代表他们的国会议员持续向政府发出反对声音。据“越南之声”报道，美国对越南企业发起贸易防御诉讼的行业涉及广泛，包括钢铁产品、虾和巴沙鱼等海鲜、机械和设备、木材、家具、纸袋、塑料袋、铝和纸盘等物品。

分析指出，美国目前恰逢总统大选的选举年，对拜登所在的民主党而言，人口第五多的宾夕法尼亚州是一个关键摇摆州，这里的钢铁工人选票很是关键。然而，认可越南市场经济地位或影响民主党在这里的选情。

据彭博社报道，美国民主共和两党均有声音反对认可越南市场经济地位。7月24日，共和党多位参议员向商务部长雷蒙多递交联名信，强调越南对美国的贸易顺差超过了1000亿美元，越南政府还“通过国有控股或高额补贴方式来控制价格和生产”，所以不要给予越南市场经济地位。

今年1月，包括桑德斯、沃伦等民主党“进步派”在内的参议员向雷蒙多递交联名信表示，给予越南市场经济地位将“加剧持续的贸易扭曲，侵蚀美国的制造业基础，威胁美国工人和工业”。这封信还宣称，这将有助于中国产品借助越南渠道进入美国。

越南驻美国贸易参赞兼贸易办公室主任杜玉雄（音，Do Ngoc Hung）对“越南之声”分析说，无论如何，越南出口企业在美国始终面临被起诉的风险，企业需要积极主动地制定应对计划。“未来，当美国和世界经济陷入危机，美国制造业面临诸多困难，特别是美国政府在即将举行的美国总统大选中需要选民的支持时，贸易诉讼将继续增加。”杜玉雄说。

美国“行为紊乱”？

据路透社报道，美国华盛顿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东南亚项目高级研究员穆雷·希伯特（Murray Hiebert）认为，美国商务部的有关决定是“荒谬”的。“越南的市场与不在‘非市场经济体’名单上的其他市场一样自由。”希伯特说。

希伯特还提到，在美国总统拜登去年访问越南首都河内的背景下，美国商务部的上述决定显得“行为紊乱“（out of whack）。2023年9月，拜登访问越南，与已故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宣布将两国关系提升至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拜登在越南对该国于经济改革上取得的进展表示肯定，并表示大力支持越南向市场经济转型。2023年9月发表的两国联合声明提到，美国“本着支持越南向市场经济转型的精神”，“进而依照美国法律（迈向）承认越南市场经济体制”。

针对越南的市场经济地位问题，美国的考虑也因此显得更多与双边关系和地缘政治有关。2023年9月，越南也以国内经济改革和利好双边关系为由，向美国商务部提出越南应摆脱“非市场经济”定位的申请。据越通社报道，2024年5月上旬，美国商务部就是否承认越南市场经济地位开展评估和讨论，评估期为240天。为了满足美国提出有关承认市场经济地位的六项标准，越南大力推进了经济改革，包括货币的可兑换程度、雇员和雇主之间的工资谈判、合资企业或其他外国投资、公有制、私有制等问题。

越通社称，越南在上述标准的表现与其他已获得市场经济地位的国家一样好或更好。代表越南工贸部的律师埃默森则宣称，越南政府对国有企业的支持比印度少，对外国投资的开放度高于印度尼西亚、加拿大和菲律宾。

越南还迎合了美国的“友岸外包”概念和“供应链转移”叙事。越通社称，越南已成为“美国经济稳定、安全、有效的供应链伙伴”。数据显示，2022年，在越南的供应商向美国出口了超过1100亿美元的商品，包括电子、零部件、机械设备、家具、纺织品、农产品、水产品等商品。2023年，受全球经济低迷影响，越南对美国的出口额下降至970亿美元，但美国仍是越南最大的进口市场。

越南美国商会近日向美国商务部长吉娜·雷蒙多致信说，越南在融入全球供应链、提高生产力以及营造更安全、更清洁的商业环境上做了重大努力。韩国三星电子等在越南布局的主要跨国企业也支持承认越南的市场经济地位，这些公司认为，美国承认越南的市场经济地位有利于“供应链多元化”，从而使美国获利。

在某些议题上，美国也“认可”了越南的行动。据彭博社报道，美国2022年将越南从汇率操纵监控名单中删除，越南2023年再度承诺不会利用外汇政策来推动贸易，这遏制了越南商品遭到更高美国关税的风险。

然而，美越贸易阻力仍存。杜玉雄对“越南之声”表示，此前，随着越美贸易发展，越南对美出口面临重重障碍，美国国内制造业认定越南带来了更大的竞争压力，许多美国企业寻求法律工具来限制越南进口。截至6月，美国对越南出口发起贸易防御调查是最多的，共11起。

“我认为越南政府希望越南能够被指定为市场经济国家，这样他们就可以避免未来遭遇美国各个利益集团和组织提起的反倾销诉讼。此外，越南对美国的出口可以享受与其他市场经济体一样的低关税。”阮成忠对澎湃新闻说。越通社称，如果美国承认越南市场经济地位，越南企业有望从美国的盟友国家中获得更多的机会。

在阻力之下，美越贸易发展态势仍显强劲。根据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USITC）的数据，截至5月底，越南与美国的双向贸易额已达到548亿美元，比去年同期增长15%，数据表现优于许多其他和越南在美国展开直接竞争的国家。越南海关总署报告显示，今年上半年，越南对美国出口额达551亿美元，同比增长24%，占越南出口总额的30%；越美贸易顺差达到480亿美元，使越南贸易顺差总额达到120亿美元；下半年，美国仍将是越南第一大出口市场，预计双方出口总额将连续第三年超过千亿美元，超额完成年初目标。

“我不认为越南政府让市场经济地位议题干扰整体的双边关系。不管怎样，越南对美国的出口在没有获得这一地位的情况下多年来一直在猛增。”阮成忠说，“这只是时间问题。美国这次不能给予越南市场经济地位，将来也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