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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量周榜如同牌桌上的一把“炸弹”,炸开车圈内卷的惨象
在要不要发布周销量的争论声中,在起火后抠标被指掩耳盗铃的质疑声中,在红衣大叔体验车门防夹功能时被夹手的惨叫声中,汽车行业正在为无节制的内卷付出代价。
亏损、裁员、价格战、流量战、质量问题......当雪崩发生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7月27日,2024蔚来创新科技日在上海举办。会后接受媒体专访时,蔚来董事长李斌对友商发布的销量周榜忍无可忍,蔚来总裁秦力洪呼吁相关部门管一管。其后,蔚来高管马麟在微博上点名李想让他“收手”,吉利高管杨学良转发了他的微博表示赞同,而李想本人则用一张“掩耳盗铃”的漫画配图进行了回怼,暗讽友商不愿接受销量不如人的现实。
这仿佛是近两年来汽车行业“卷流量”的一个缩影——A车企高管发表观点暗指B车企,B车企用“阴阳”话术回怼,其它友商则选边站队,最终引发公众对企业的关注,达到吸引流量的效果。
发布销量周榜的行为并不违法,但这背后传递出的焦虑,却相当于每周都朝牌桌上扔一把“炸弹”,炸开了汽车圈恶性内卷的真实景象。
近日,“要强化行业自律,防止‘内卷式’恶性竞争”的定调声从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一场会议中传出。虽未点名汽车行业,但觉悟高的企业想必应该领会到了会议精神。毕竟,大家对内卷带来的危害再清楚不过了。
车企盈利承压
首当其冲的就是车企盈利能力承压。在中国品牌市占率超越6成的盎然画面背后,是中国汽车制造商亏钱卖车的现状。
以2023年的表现来看,中国最能赚钱的车企比亚迪,去年总销量302万辆,营收6023亿元,净利润300亿元。
作为对比,奔驰去年总销量116.89万辆,营收1.21万亿元,净利润1143亿元。宝马去年总销量121.34万辆,营收1.21万亿元,净利润1447亿元。奥迪去年总销量190万辆,营收5500亿元,净利润495亿元。特斯拉去年总销量122.3万辆,营收7013亿元,净利润1087亿元。
全球利润第一的丰田,其2023年净利润为2304亿元,是国内24家主流上市车企的净利润总和(650亿元)的近4倍。
国内车企的盈利能力与跨国公司差距明显。连供应链垂直整合度如此高、规模效应已经发挥到接近极致的比亚迪尚且如此,更多的中国汽车制造商面临的只会是更严峻的环境。
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17—2023年汽车行业当期利润率分别为7.8%、7.3%、6.3%、6.2%、6.1%、5.7%、5.0%,汽车行业利润率呈下滑趋势。
据光大证券研报不完全统计,仅今年前4个月,就有近40个汽车品牌共128个车系宣布优惠、补贴或降价。卷价格的危害直接反映在财务数据上,上汽集团、长安汽车、北汽集团、广汽集团等净利润都出现下滑。
公开数据显示,2024第一季度,13家主流上市车企(比亚迪、上汽、长城、长安、广汽、北汽、江铃、赛力斯、江淮、力帆、海马、众泰、北汽蓝谷)中,仅有比亚迪、长城、江铃、赛力斯4家企业净利润同比增长。
虽然今年上半年汽车行业整体利润达到2377亿元,但乘联会秘书长崔东树分析称,其中大部分都来自于出口。
2024年上半年,中国汽车出口量同比增长30.5%,达到279.3万辆。
不难发现,中国品牌虽然销量强势,但品牌溢价能力仍然无法与海外品牌相比。而当价格战持续时,这种增收不增利的情况会日益严峻。
标普全球汽车研究机构指出,当中国市场竞争日益激烈,中国车企希望通过海外市场寻求更多利润。不过,随着欧美国家的贸易壁垒高企,中国车企在国内市场的内卷张力或将无法如期释放。
要释放张力,就只能降本。而在技术发展跟不上内卷速度的条件下,车企要么选择人员降本,要么在硬件上“动刀子”。
优化成为行业主旋律
事实上,内卷的话题曾被多次提及。比如两个月前的中国汽车重庆论坛上,比亚迪、长安、奇瑞等车企表示支持内卷,广汽、吉利则呼吁良性发展、加强监管。
2022年前,汽车从业者见面常聊的话题是跳槽、涨薪和期权。而现在,汽车人见面常聊的话题变成了优化、降薪和内卷。
据不完全统计,仅今年一季度汽车行业裁员潮所波及的人数就已超过3万。由于燃油车市场萎缩,以燃油车为主要业务的传统车企就要进行裁员;新势力车企虽然销量逐步增长,但都是亏钱卖车,也要靠裁员来回血。
在某日系合资车企工作刚满三年的阿哲并没有时间调整情绪,而是赶紧在网上投出了数份简历,刚刚当上爹的他不能没有收入。他说自己其实算幸运的,因为成功躲过了去年的那波裁员。由于销量持续下滑,该车企在2023年解聘了大约900名员工,其中大部分是劳务派遣人员。一位老员工告诉他,这是公司成立25年来第一次如此大范围的裁员。
今年5月中旬,某德系合资车企内部通知被曝光,通知写道:“公司正处于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转型窗口期,除了背水一战我们无路可走,唯有万众一心向死而生。”随后公司开启人员优化,最终在劳动合同期满人员内,绩效排名较后的565人被免职。
与新兴公司相比,传统车企在优化时刻还“讲武德”。某新势力公司今年五一节刚过,便以“降本增效”为由开启了人员优化,涉及员工人数超过5600人,补偿标准为“N+1”。而有意思的是,仅仅一个月后,该公司又开始召回部分关键岗位的被裁人员,但重返岗位的员工需要退回补偿。
内卷下的一线员工再没有以前的好日子过。比如某大厂的896工作制;比如另一家大厂发内部邮件称“周六是打工人的狂欢日”;再比如还有一家大厂不论员工加班到多晚,一律算下午17点打卡,不给加班费。
甚至,现在网络上还流传着各种各样的HR进阶班,教各大企业的HR们如何PUA员工,课题包括“如何单方面降低员工薪资?”“每周工作6天,每天8小时,如何规避加班法律风险?”等。
全产业链都感受到寒气
不仅是车企,全产业链都感受到了寒气。
5月以来,又一轮裁员潮席卷博世、采埃孚、大陆等外资零部件巨头。中国零部件公司日子也不好过,因为客户的回款周期越来越长。原来主机厂每年进行一次的降价谈判,现在变成了“季降”“月降”甚至“周降”,相比销量“周榜”的精神攻击,这才是实实在在的物理打击。
回款周期长是压在供应商身上的“稻草”之一,甚至可以说是“铁板”。供应链里不少人透露,现在普遍现象是从3个月的回款周期延长到1年。比如到回款时间了,客户不给现金而是开具6个月的企业承兑汇票,这无疑给公司增加了半年的财务费用负担。
这在原本零部件行业有利润的时候,公司还能有能力周转资金,但在内卷的环境下,许多供应商被账期拖垮。
老肖所在的零部件公司主要客户是两家合资企业。由于合资车企销量节节败退,客户订单减少,今年以来公司持续处于亏损状态。从今年8月起,公司部分车间将正式停产,并且同步开启裁员,公司人数预计从此前的300多人减少到200人左右。
该公司计划调转枪头,申请自主车企的项目定点,但是目前行业内价格战太离谱,想要拿到新的项目定点必须带领下游供应商一起压报价,这让他们既难盈利,更难做人。
与车企一线员工一样,供应商面临主机厂客户“你们不干有别家干”的话术时,往往选择咬牙坚持,毕竟亏本干还有现金流,总比没活干要好。
但在价格战中,“偷工减料”几乎是一个必然选项。多位零部件供应商人士透露,一般企业标准会优于国标,但在当下,为了降本只能把标准一降再降。“国标一般都滞后于技术发展,它是质量标准的最低底线。”一位零部件供应商员工表示。
比如,国标要求某部分汽车线束的耐热温度为105℃,但随着车内功率电器数量增多,对算力要求也更高,车内发热的元件数量变得更多。因此,靠谱一些的供应商会把耐热温度做到150℃以上,但他们拆解同行的产品后发现,有些只做到135℃,也有卡着国标只做到105℃的。
事实上,借助智能电动浪潮的先发优势,中国零部件供应商在智能天线、热管理系统等与智能电动车相关的领域本可以做大做强,但从车企到上游供应商,一级压一级的成本压榨让他们失去了创新动力,长期来看,这无异于抹杀了中国供应商成为国际巨头的机会。
经销商亏损比例越来越高
作为把汽车流转到市场上的最后一个环节,汽车经销商原本是车企与市场之间的缓冲带,起到蓄水池的作用,但眼下却可能成为价格战和厂家KPI夹攻下的牺牲品。
国内经销商巨头广汇汽车已于7月18日停盘,截至7月17日收盘,广汇汽车股价报0.78元/股,较2015年15.75元/股的高点跌超95%。鼎盛时期,广汇汽车的经销店覆盖全国28个省、自治区及直辖市,共运营735个营业网点。今年一季度,广汇汽车营业收入同比下降11.49%至277.9亿元;净利润7094.05万元,同比下降86.61%。
广汇汽车的境遇是内卷市场下汽车经销商的缩影。从2023年浙江中通集团传出破产消息,旗下19家4S店全部关停,到年中庞大集团股票摘牌,公司股票终止上市,到2024年初广东永奥投资集团有限公司经营遭遇严重危机,旗下的多家4S门店出现暂停营业。甚至连过去躺着赚钱的保时捷经销商,也集体逼宫主机厂。
“建店一年就能回本”的时代已落幕,如今大约七成经销商都在亏损。行业龙头中升集团2023年净利润同比下降24.7%,永达汽车、百得利控股、美东汽车、新丰泰集团等汽车经销商利润同比降幅超过60%。
中汽协数据显示,2024年6月中国汽车经销商库存预警指数为62.3%,同比上升8.3个百分点,环比上升4.1个百分点。为了消除库存,经销商只能降价卖车。
过去一年,全国工商联汽车经销商商会对27个品牌展开了价格倒挂和返利问题的调研,他们发现:2023年所有调研品牌价格倒挂最严重车型中,价格倒挂平均比例为23.05%;2024年一季度这一数字上升至26.26%。据全国工商联汽车经销商商会秘书长邢海涛透露,最极端的价格倒挂比例甚至高于50%,百万元级车打对折才能卖出去。
有业内人士分析称,主机厂和经销商间对短期利润和品牌长期发展的理解存在差异。传统汽车厂商很大程度上依靠经销商完成销量目标,当销量目标过高,市场需求不振时,部分经销商为拿到返利补贴宁愿低价甩货,导致部分汽车品牌终端价格体系上出现崩盘。而厂家不愿意看到自家品牌溢价能力减弱,这就导致了矛盾。
另一方面,随着各大车企对新能源业务的扩张诉求,会给经销商制定每月卖新能源车KPI,不然就不给返利。而新能源车在售后保养方面所需的花费远不如燃油车,这就导致了原来支撑4S店营收一大部分的售后环节也在大幅缩水。
那转型行不行?“受制于厂家的商务政策、有关规定,产品、销售、顾问的人数都有规定,每个岗位的数量都有要求,怎么转型?”有经销商解释称。
眼下,一些有能力为经销商兜底的高利润车企已经开始调整战略。而当BBA们纷纷表态退出价格战时,本身利润不丰厚的中国品牌还在价格炼狱里继续内卷——上周,一位购入方程豹豹5才一天的消费者在第二天得知这款车型降价5万元。现在,他正准备发起维权。
价格战下,用户被当成“韭菜”不是最严重的问题,随着零部件的标准下降,汽车质量问题也随之埋下隐患。根据《车质网》数据,2023年汽车质量问题“投诉销量比”年度均值为万分之三十四点三,创下近5年来新高,反映出国内汽车质量表现转差。
从主机厂到供应商,从经销商到消费者,内卷的危害层层传递,形成一个闭环。
中国汽车行业急需一个跳出闭环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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