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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宠儿》:看似浅薄的“宫斗剧”
编者按:如果你“不想睡”或者“睡不着”,欢迎继续阅读。
这里或许有个文艺片,这里或许有个惊悚片。不知道你会闷到睡着,还是吓得更睡不着。
从古希腊、莎士比亚到近代,从历史丛林里捡拾碎片谱写新篇章是剧作家们的传统做法。《宠儿》(The Favourite)的导演欧格斯·兰斯莫斯是希腊人,凭前两部英语作品《圣鹿之死》(The Killing of a Sacred Deer , 2017)和《龙虾》(The Lobster, 2015)成为新一代受赞誉的希腊导演。
和前作不同的是,《宠儿》并不晦涩难懂。兰斯莫斯在林中拾起这样一支薪柴:1711年1月,英国斯图亚特王朝末代君王安妮女王(Queen Anne)任命女佣出身的Abigail Hill担任女王的私用金管理人,她曾非常信任的女官、马尔博罗女公爵Sarah Churchill遭流放,命运彻底扭转。
历史上,安妮女王和马尔博罗女公爵的决裂摆在明面上的说法是二人政见不同,女王是托利党而Sarah是辉格党,女王不喜战争更不愿加重赋税,Sarah正好相反,她希望彻底击败法国人,让丈夫马尔博罗公爵John Churchill获得光荣。但人们总是很难相信两个女人间的长期友谊仅仅因为政见不同而破裂,即使她们身处英国权力金字塔的顶层。Abigail Hill在她们的决裂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作为马尔博罗女公爵的堂妹,失去身份的破落贵族,她又是如何获得权力的?
爱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回答。爱与权力从来难舍难分,金字塔顶端和底层都一样。《宠儿》所绘的这幅三角恋画卷虽然主角是手握大权的女性,但并无表现“女权”的意图。三位女主角周围的宫廷男性确实显得愚蠢、浮夸又无聊(赛鸭子、用石榴掷光猪男子,戴高耸假发脂光粉艳),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雄性禽鸟只懂求偶、互斗及取乐,然而女主角们也并没有更高尚。她们孜孜所求的是同样的东西:安全、权力、荣耀、欲望的满足,看起来没有那么可笑只是因为她们对自己的所求更明确,更少装腔作势的浮饰。
《宠儿》是一部悲喜剧,因人人如笼中鸟般蝇营狗苟最终一无所获而悲,丑态百出的众人又非常滑稽,背后更透出荒诞不经——英国的命运竟然掌握在这群可笑之人手中,民众对他们来说抽象至极,可缩略至宫殿外发泄不满的大量排泄物,以及更现实的赋税来源。布景、服装、镜头、光影的考究更添一本正经的胡闹感,美丽的黑白几何图形衣裙与对称的古典花园,长长走廊高窗分隔的日光与暗室中烛光照亮的人脸,安妮女王吞食下去的精致蛋糕和旋即接住她呕吐物的痰盂,高贵的表象是审美的饕餮盛宴,提供了滋生荒诞的绝佳土壤。
但空虚吗,只是爬满虱子的华美长袍吗?
艾玛·斯通饰演Abigail蕾切尔·薇姿饰演Sarah
安妮女王、Sarah和Abigail三位,对权力和爱的态度截然不同,但没有一位视权力为终极目标。Abigail希望通过权力重获贵族身份和后半生的保障,既不想付出爱也无需获得。“我什么都不在意。我只站在自己的一边。”Sarah与安妮女王的友谊开始于童年时,她强壮的心灵和身体既享受权利带来的种种好处,对安妮的感情也不假,二者并存无碍。
野心和求生的欲望为两位女演员蕾切尔·薇姿和艾玛·斯通带来钻石光芒,相形之下安妮女王一角肥胖、饱受痛风折磨、丧夫、诞下的17个子女无一长大成人,可悲到不忍卒视。
她悲伤又疯狂,但未失去理智。权力于她是用来取悦爱人,获得心灵慰藉的途径,她秉烛引蒙眼的Sarah到一座宫殿模型前,喜滋滋地宣布这是送给她的礼物时,从病榻前一跃而起为Abigail举行秘密婚礼,在婚礼上卖力鼓掌时,心意赤诚无阴霾。
所有角色中,安妮是唯一一个会为别人着想,他人的喜悦与哀愁能真正反映在她心灵上的人。战争对她周围的廷臣来说是政治事务(好像马尔博罗女公爵常挂嘴边的),只有她一个人像目光短浅的妇人只衷心希望战争快点结束,因为赋税让民众愤怒而挂心。
奥莉薇娅·科尔曼饰演安妮女王因为Anne这个角色,《宠儿》这部看似浅薄的“宫斗剧”有了蓬勃的生命力。其他人越是荒诞丑陋、机关算尽,越让藏在乌云后的Anne如月光般皎洁。
她以蠢妇人的形象登场,夸张的新妆容被Sarah讥讽“像一只獾”时,竟然瞬间眼泪盈满。她在国事、情感和身体上全部依赖Sarah,太美的音乐会刺痛她,太深邃的宫廷迷津令她无措迷失,太沉重病弱的身体困住她孩子气的灵魂,只能满足而欣羡地在宫廷舞会上注视Sarah翩翩起舞。那一幕中,轮椅上的Anne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经历几个变化阶段,最终愤怒吞没其它情感,她大声叫停舞会离场。
饰演安妮王后的英国女演员奥莉薇娅·科尔曼今年45岁,近年才渐渐为人所知。作为演员她有一个特质:像一泓清水般明澈,最轻微的涟漪亦能激起迅速而强烈的反应。
不管饰演什么角色,这个特质都是她最迷人的地方。科尔曼从来不是个美人,中年大妈的平常外表下,她笑则发自肺腑,哭则突如其来,泪眼里能望见最细微的触动和最深的悲哀。
但奇怪的是科尔曼表现出的又非落叶飞花的神经质。她外表强壮朴实如工人阶层,人又是众口一致的简单善良极富幽默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是她对自己的评价。心灵和身体的双重坚实把易感衬托得更真诚。相比神经质式的易感,一颗平和心灵若能敏锐地对周围人事做出反应,会散发出更强的力量。
安妮女王一角因科尔曼获赐一颗真正的人类之心。拥有一颗真正人类之心的人,可以高贵又丑陋,骄傲又卑微,渴望无私的爱同时追求肉体满足,热爱与厌恶同时存在(表现为Anne猛吃蛋糕又恶心呕吐)。
生活在衰老肥胖躯体中的安妮常常意识到自己的丑陋,但丑陋的下水道中钻出孩童般渴望爱、付出爱、悲伤爱的灰色小老鼠们。如果这是一部童话,好心的作家一定会在故事的结尾为她把华美衣裘上的虱子都变成钻石,老鼠一样的宠物兔子变成环绕她的孩子们。
正因为《宠儿》不是童话,所以悲喜剧最终还是以悲剧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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