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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遐想录——赏析
七月流火,夏蝉高歌。在我的记忆里,有过许多难忘的夏天。是一些悠扬的蝉歌、火红的石榴花和闪亮的雷雨之夜相互交织和映衬的夏天;是一些独自走过雨后山间,但见彩虹高挂、万木葱茏、群峰之上正是夏天的时刻。
犹记得一个夏天,石榴飘香的时节,我在家乡的半岛上漫游。从一个小小的火车站,踏上一辆缓慢的绿皮火车,一声汽笛到海边,一片片翠绿色的玉米地和西瓜田在旋转。车过蓝村,我蹲在路边,捧起一只翠绿的西瓜轻轻一拍,我听见,整个夏天存留的雨声,那么充足,那么饱满。
我还想起,妈妈给我的一盏点亮在遥远的风雨之夜的小小瓜灯。橘红色的灯光,照过我童年的几多朦胧、几许期盼。最寂寞的日子,最孤独的日子,连同最饥饿的日子,都因为瓜灯温暖的光亮,而变得温暖和生动。
我还想起,夏日的大风雨中,曾经有过一个小小的像孤岛一样的瓜棚。它曾经像兄弟一样,为我艰辛的童年,遮挡出一小片平安和晴朗的天空。我和邻家的小姑娘,也曾经坐在那里数过天上的星星,遥看天际和海光,隐隐听见远处的大海,在涌动着不息的潮声……
我还想起,夏日的夜晚,在金色的、散发着新麦秸气息的草垛边和谷场上,在清风习习的老磨坊边和胡同口,我和青梅竹马的伙伴们自得其乐地做过的那些村童游戏。有一个游戏叫“摸拐子”,也叫“盲人摸象”。伙伴们先是站在一起,同时伸出手心或手背的方式,选出“盲人”。如果谁在伸手心或手背时和大家不一样,谁就输了。大家用手绢或衣服把他眼睛蒙住,让他当“盲人”。等“盲人”在原地转上几圈、转晕了后,大家就悄悄地四散跑开躲藏起来。藏好的小伙伴可以大声逗弄他:“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被蒙住眼睛的小伙伴开始循着声音去“摸拐子”。一旦谁被摸到了,谁就充当“盲人”,游戏继续。谷场上,草垛间,月光如水;四周的田野和池塘边,蛙鼓声声,流萤飞舞。摸拐子的游戏,给我们的小小村童们带来了多少欢乐的记忆啊!而当夏日消逝、童年远去、青梅竹马的伙伴星散各方的今天,重新回忆起昔日的情景,我的心里有几丝甜蜜,也有几丝伤逝和苦涩。多想再求他们来玩上一次“摸拐子”,玩上一次捉迷藏,藏进草垛间,藏进仲夏夜。我心想,如果真的还能再来一次“摸拐子”,那么,这一次,请你们放心,我情愿被你们牢牢捉住,决不逃脱。
还有一个夏日游戏叫“割豆腐”。其实,游戏和豆腐没有半点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个名称。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做这个游戏时,用草茎劈出来的形状,和豆腐块的形状有点相似吧。这其实是一种斗草游戏。夏日斗草,是中国古代常见的一种村童游戏。不难想象,当时的小小村童跟他们的祖辈父辈一样,生存艰辛,生活也单调,空闲时往往“就地取材”,用斗虫、斗草或者是斗手劲、腿劲、头劲的方式来互相娱乐,后来渐渐演变成了一些游戏。“青枝满地花狼藉,知是儿孙斗草来。”宋代诗人范成大这两句诗,描写的就是村童玩斗草游戏的情景。我小时候也和小伙伴们玩过斗草游戏。夏季的野草长得茂盛、也长出“韧劲”了,我们去田野割草、剜野菜时,就会一起玩起“斗草”。夏日的野草,也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想象和乐趣。“割豆腐”的方法很简单:找一根细长的三棱草草茎,两个小伙伴各执一头,同时劈成两半,到中心点后,交换一股,再向两边撕拉。我想,今天的孩子们再玩这个游戏,是可以帮助小朋友多认识一些花草,引起对绿色大自然的兴趣和热爱的。
我的同事、著名历史小说家熊召政先生曾跟我讲过,他童年时在大别山下的英山乡村,经常和一些大人或小伙伴玩一种“斗韵”游戏,就是你一句、我一句,说出既能对仗、又能押韵的“对句”,就像“笠翁对韵”里对句那样:“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这种村童游戏显然比“斗草”更为“高级”和有趣。
夏日里,我也会想起小时候吹过的金色麦笛。夏季是麦子成熟的季节,乡亲们也把夏季叫麦收季节。成熟的麦子高挺着金黄色的麦穗。这时候,只要折下一根小小的麦管,连带一片金色的叶子,就能做成一支小小的麦笛。麦笛是一支朴素和清远的村歌,带着清新的草香,带着泥土的气息,带着田野的晴朗、清亮和辽阔,也带着乡村小孩的纯朴和野性。麦笛声声,爷爷吹过,爸爸吹过,哥哥吹过,我也吹过。吹出了耕种的艰辛,吹散了劳作的疲惫,吹出了丰收在望的喜悦,也吹出了我们那一代小小村童的寂寞、梦想和快乐……
说到金色的麦秆,我又不能不想到家乡夏季里常见的用麦秸编织的草扇。夏至一到,酷热的三伏天开始了。小时候在乡村生活,夏天里不能缺少的纳凉和驱蚊用具,就是大蒲扇。常见的大蒲扇有两种。一种是“芭蕉扇”。说是“芭蕉扇”,其实并不准确。芭蕉的叶子太狭长,而且太薄,是做不成扇子的。准确地说就是蒲扇,或蒲葵扇。蒲葵和芭蕉是两种植物,一些诗人在诗词中往往都把这种扇子说成是“蕉扇”,估计也不准确,因为蕉叶做不成扇子。人们之所以爱称蒲扇为芭蕉扇,大概与《西游记》里那把法力高强、可以扇灭火焰山的芭蕉扇的来历有关。我们小时候常用的另一种蒲扇,就是一种用白白亮亮的麦秸编成的麦秸扇。许多老人、婶婶和姐姐们都会做,而且形态各异、花纹多样、厚薄适中,很是精巧,是可以当作民间工艺品来欣赏的。可惜的是,现在家乡的村庄里,已经很少有人使用这种麦秸草扇了,早已被各种电扇和空调代替。
我最早听到的牛郎织女、花木兰替父从军、灯花姑娘等民间故事,都是老祖母缓缓地挥摇着洁白的麦秸扇“挥摇出来”的。炎热的夏夜里,或坐在浮漾着槐花香的天井里,或坐在萤火虫飞舞的谷场上和井台边,一边数着满天星星,一边享受老祖母用大蒲扇为我们扇凉赶蚊和听故事的情景,是我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美丽乡愁。
此刻,坐在一阵骤雨过后的晴朗的窗前,我看见,在那彩虹升起的山谷间,在那青黛色的群峰之上,是一个被雨水洗得亮晶晶的夏天。多想在夏日里走过故乡青翠的山野,再听听一片潮水般的、足以把整个田野给抬起来的蝈蝈叫;多想在夏日走过故乡的村庄,再听听小树林里此起彼伏的、如雨的蝉歌。而我,还会是那个扛着长长的粘知了壳的竹竿,仰望着每一株高高的树干,只为了在一个暑假凑足几毛钱,好去买几本格子本、买一个新笔盒的乡村小孩吗?(徐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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