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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时空里的人:不只是生活还要继续|翻翻书·书评

2024-07-31 16:0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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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本书,是用见证者的目光写下他们的故事。和纪录片一样,都为我所经历的时代留下由普通人的乐章构成的历史注脚。”

这就是范俭写下《人间明暗》的初衷。时代只是轻微地震动,却在许多人面前留下了高过自身命运的废墟。汶川地震后失独的父母,几十年来一直在艰辛地重走生育求子之路;瘫痪诗人余秀华反抗命运、追求爱情,一次次的热烈换来遍体鳞伤和聚散无常;疫情席卷而来的武汉城市里人人自危,隐性的歧视给人隔开了厚厚的障蔽。普通人的生活只能继续着向前,而《人间明暗》是在尽可能地为未来终将被淡忘的一切留下存证。

范俭始终站在时代话题的震中,贴近一次次震动下普通人物的人生命运,将真实的镜头转译为有温度的文字。他看到了被那些特殊的时间、空间困住的人,更看到了普通人人性中的亮光和他们走出命运的困局的勇气。世情走到深处是人情的明暗,命运走到出口是背负着宿命前行,而生命总是散发着坚韧的光芒。

此前,我们发起了「变故到来时,每个人都是孤勇者|翻翻书·送书」的征集活动,最后选出三位读者寄送了《人间明暗》的样书。

这次的三位读者都是从范俭的记录片认识这位作者的,范俭在书中的行文恰如他的镜头关怀,从一个外人走向拍摄对象的生活深处,成为灵魂的平等者。所以他笔下的故事能捕捉到隐秘复杂的人性心理和细致入微的情感需求。以下是他们的书评:

浸入他者的书写

文|文德芳

多年前,我通过荧屏看过范俭拍摄创作的纪录片电影《摇摇晃晃的人间》,将纪录与艺术相融合,塑造出了诗人余秀华活在摇摇晃晃的人间,以摇摇晃晃的姿态生存着,以摇摇晃晃的写作挣扎着……

这样的观影体验,是令人不忍忘怀的。作为多年的非虚构创作者,影片带给我以思索——一个优秀的纪录片导演首先应该是普世的人,还是职业的人?面对采访对象,首先遵循的是人情、人道,还是新闻职业伦理?这是文学,也是非虚构文学需要首先面对的问题。显然,导演范俭以他的纪录片电影《摇摇晃晃的人间》,以他多年对余秀华的沉浸式采访、抵近观察回答了这个问题——那就是面对采访对象,采访者应该具有一个真正的人、一个真实的人对生命的情感价值,从非虚构写作伦理而言,也可以说是人文关怀。

从范俭的纪录片电影到他的第一部非虚构文学《人间明暗》,书中最后一章《摇摇晃晃的人间》,便是同名纪录片电影的延伸创作。作者长时间对诗人余秀华进行沉浸式采访,对她的生活与写作进行比较近距离地观察,对其生存环境和诗歌感受等进行了全面理解,作者在意这样一位诗人想些什么,经历了些什么,……从而,做到了既客观又真实地用文字进行多维度书写,并保持了创作者的温度。

今天的生活便是明天的历史,为未来存史便是非虚构写作者的一种责任与担当。作为国家灾难大事件历史的亲历者和记录者,作者一改之前纪录片呈现的手法,用非虚构的笔法,记录时代前行中灾难突然来临时,他沉浸灾难现场,客观真实地再现所亲历的时代和时代中的普通人的生活情状。

《人间明暗》的前两章《一程生命  一程光影》《被遗忘的春天》,作者关注的汶川地震和武汉疫情皆是国家灾难突发性的大事件。当这样的大事件发生的时候,新闻伦理、道德责任等落在纪录片导演的肩上,在采访与写作的每一个篇章中,在采访每一个人的过程中,都要面对许许多多的评判与决定。作者先后沉浸进地震后生育的家庭,武汉疫情感染者的家庭、医院等,以悲悯的情怀、平视的目光,“介入”“在场”“真实”地观照的始终是普通人面对突发灾难时是怎么活着的,有挣扎、有困惑、有执着、有奋斗、有矛盾、有温暖、有力量,作者捕捉到了许许多多触动人心的细节。进而,再现了关于汶川地震后失独家庭的再度生育和新生命的成长,关于疫情里人的变故,以及面对感染病毒者的人情冷暖、人性复杂。

“叶红梅”“刘莉”“吴洪”“蔡大姐”等,他们的真实生活从文字中扑面而来,这些有趣有味奋争的生活场景,如果作者不亲历现场,用长时间浸入他们的生活现场、抵近观察,无论具有多么丰富的想象力,也写不出那些生命的有趣之处,生活的有味之处,现实的不甘之处。其实,非虚构文学的期待之处,正是在于文本客观面对真实,对于这种生命追求的确定与不确定之间进行描摩。

“叶红梅”“刘莉”“吴洪”“蔡大姐”,他们既是灾难中的“这一个”、“那一个”,具有一定的独特性,也是突然遭遇灾难事件里的典型,他们的身上具有很多人共同的特质,但也有其独特性,作者用文字再现他们,就可以反映更广泛的值得思考的,洞悉灾难来临时的人性以及对世界的认知,也是提升读者的认知。

多年以后,可以依靠这些非虚构文字还原汶川地震、武汉疫情等灾难来临时,人们生活的历史细节,还原特殊地域的历史风貌,还原普通人奋勇的身影,还原普通人的生活,还原生命的力量与温暖的情感。

感觉这世界忽明忽暗

文|长社

三段故事,关于地震、防疫、情爱。范俭导演用文字讲述他拍摄的人和故事。很具有“视觉冲击”的非虚构作品,就像范导自己说的,这是“影像到文字的转译”、“足够的场景、足够的细节”、“详尽的地图”,跟着范导用文字架设的镜头,“迈开脚步、抵达现场”。记录的意义在共情,外在世界在“悲悯”中得到“显影”,我们和他人站在一起,悲欣交集。

第一个故事,关于地震,是许多人的故事,让我哭了很多次。去年看《两个星球》时同样泪崩,当时在豆瓣上留下了短评:“生活本身的复杂性是远超电影的,所以电影的呈现可能是做‘减法’,以及叙事上的剪辑。电影会结束,但生命的故事不熄。”再次读到影像和故事沉淀下来的文字时,似乎情感本身也变得更加沉重。跟着叶红梅、祝俊生夫妇拍摄时,范俭说“我不断认知他们,这也扩大了我对世界的认知,这是我拍纪录片的一大动机”。范俭拍摄的“技巧”是彼此接纳,“站在一起”。

跟着范俭的文字接纳了拍摄对象,希望也如同范俭一样能被拍摄对象接纳(尽管只是一种单向度的共情),我似乎读懂了地震中失去子女之后的悲痛。也理解了理智的逻辑上不能成立的朴素观念的动人处。

——叶红梅和很多在地震中失去孩子的母亲一样,“无论是收养还是借别人的卵子”,都完全不能接受。“在她看来,只有自己十月怀胎生的孩子,才和父母连着血脉。”因为这传统朴素的观念,我们愿意相信血脉连着感情,也愿意为这份感情情愿受苦。就像叶红梅自己说的,“我始终觉得抱养人家的娃娃不安逸,总感觉是外人,都不晓得咋给他喂奶,自己生的娃娃我就可以给他喂奶撒。”

尽管再次生育似乎是为了给人以安慰,生活却会推着你往前走,但“记忆折磨活着的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时间直线向前,有些人想重构时间,有些人则希望未来的时间能复刻过去的时间。”“时间并没有均衡的质感和重力,有人会陷在时间的漩涡里”。大概囿于日常,也是一种幸福和幸运,日常的循环往复本身就是“轮回”,人的行为、人的习惯,以及时不时攫住活人的关于逝去之人的记忆,都暗示人的“无可拯救”。

但生命却非常奇妙。看起来是替代的新生命会带来新的力量和可能。叶红梅、祝俊生夫妇故事的最后,范俭写道,“生命有时会螺旋绕圈,但不是回到原点,而是去往另一个方向。”这是时间对人的残酷,也是对新生命的公平。

在余秀华的故事里,成名的她终于得偿所愿地离婚,并且迎来了思慕已久的新的恋情,结局却一地鸡毛。“她从来没有被爱过,但她太想要爱了,以至于在两年后遭遇了一场爱情之‘灾’”。这当然不是什么灭顶之灾,但它依然会留下疤痕。

余秀华的章节并没有结束在分手,而是在分手后的友情(与范俭的友情)。范俭描述了回到家乡的余秀华的生活状况,写到了冬日里“几堆烧焦的死鱼散落在鱼塘四周”,“臭味倒是没了,可鱼的尸体还在那里。”暴力对待余秀华的杨先生,在充满说教气的错别字连篇的道歉信里,依然称余秀华为“小鱼”。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余秀华偶尔还会在抖音直播时与分手的杨先生连麦,“她知道这是蠢事,但就是忍不住做了”。余秀华可以是聪明理智的人,她对人有着准确的直觉,似乎很早就预料到结局,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她当时想做的事。

“置身于一段过于具体、过于复杂,甚至伴随着暴力的亲密关系里,她失去了某种想象力。有时则是不敢想象,一动念,就羞了自己,辱了对方。”余秀华一度写不出诗来了。她继续读书,活在烟火气的日常里。上个月我在成都参加了余秀华新书的发布会,余秀华老师依然健谈、幽默、犀利,她还可以写诗,只是我在她的新诗集里,读到了过去没有的逐渐苍老的味道。

最短的部分是我们很多人不愿提及的“被遗忘的春天”,“疫情破坏了原本的社会秩序和人际关系”,偏见都带有“正当性”,信任稀缺、以邻为壑、人人自危,反而是疯子和动物,仍然故我,让人怀疑理智的必要性。

在极端的状态下,人需要某种秩序来“抵御灾难对生活和心理造成的破坏”,刘厂长保持着和疫情前几乎类似的作息时间,以此坚守自己。范俭说他让自己想起地震失独家庭里的吴洪,十年如一日地守着他的杂货铺和家庭,冷静地记录,准时洗脸洗脚关门睡觉,早起出门,踩着自行车飞奔,“纵身跃入水中,一直游到湖水变冷”。理智不可或缺,许多问题的发生并非因为人有理智,而是理智太少,怀疑太多。

武汉的故事戛然而止,我相信还有很多素材和影像,留在范导的硬盘里,等到哪一天像记忆之盒一样再次给人们以提醒。范俭说拍纪录片的他并不会丧失意义感,因为“所有的素材、每一帧画面都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经验具有片断式的本性,人格并非固定不变,没有谁纯粹就是单一的人。这是一个世俗的世界,它教会我们如何俯瞰我们自己和外在的一切,在每一个细节上欣赏它。上世纪的美国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总结过:“我们从未在理智上抵达完美、但在情感上我们不断地抵达完美(比如在诗歌中的幸福、高山,以及展望)。”世界的意义非常丰富,它不仅仅是一张安全毯。生命来来往往、忽明忽暗,我们都是见证者,范俭呈现的是“由普通人的乐章构成的历史注脚”,又或者,这才应该是这个世界的正文和主声调,看到他们,站在一起,因为,他们就是我们。

最是人间深处

文|雪松

《人间明暗》的书名来源于范俭本人的序言:“在明明暗暗的人间,有纷繁的人性光谱,我努力探寻其中的光亮。”本书的创作,也充满着他寻求到的人性的光亮,这些光亮总是相互的,尤为动人。这本书记录的是他这些年做纪录片的一些文字。我其实知道范俭,是因为余秀华的那部《摇摇晃晃的人间》,我觉得拍的非常好,所以开始关注他。这次有机会通过书本近距离了解他在拍摄这些纪录片的故事,讲述人间的生活与这个世界的明与暗,我想应该会有不少收获和令人触动之处。

每一章的阅读,于我而言,都有巨大的思绪在流淌。第一章,地震失独家庭的再生育再养育,可以看到人在面对巨大悲伤、离别的时候,我们是无措的。再生育,可能是我们这样的文化意识中的人能想出的有期待有寄托的方式。书中多次提到,多个家庭,都带有期待死去的孩子再回来的期待和心理再去生育孩子。也会给新的孩子说,你能来这个世上,是因为死去的姐姐或哥哥。再生育的家庭的父母之爱,整体来说,是朴实的。但朴实之下,各家有各家的真实状态。在这些记录里,我们可以看到人在面对灾难失去孩子的复杂心理,也可以看到中国家庭中普遍存在的养育状态。第二章中,武汉疫情下的小区家庭,小区中的人与人的互相警惕,被警惕的人因她人的善意而心怀感恩,呈现开放性去接纳拍摄组的老人家...... 是的,这里面会看见我们共同经历的疫情时的复杂心态,也会看到人和人的距离,人和人的善意。以及书中也提到了,夜晚艰难就医的父子,需要去医院获得医治的癌症家庭,江边独自跳舞的人等等……

他用无声的镜头,聚焦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用细腻的笔触描绘出一个个生动的人物形象,在这里,你可以看到许多关于人性和社会的深刻探讨。时代的一粒沙,落到每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人,永远无法理解现实的残酷和悲哀。他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为我们揭开了社会底层生活的一角。

苦难是催化器,让坚固的更加坚韧,脆弱的更加易碎。世界以痛吻我,我却在这个忽明忽暗的世界报之以歌,让我们一起探寻人性中的光辉,感受那最真实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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