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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捅过的最大一桩篓子

2024-07-24 14:3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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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和海

我们这一行,和大海打交道的时候多,对人就不甚了了,可以这么说,如果你有一个大海那样的主子,对人会怎么看?有什么可说的,他们不是像小蚂蚁一样么?再复杂的结构,比不上一立方米的洋流。

在海上呆了久了,人会想念陆地生活,所以我转到这里,天天穿着西装,我选人的时候,只有一个要求,干过海员,知道大海,然后他们对待我们的船队,才能像侍奉大海那样充满敬畏,你说,人有了敬畏,船才是被准备好的,不然我们这些无知的生物在想些什么,我们捅过的篓子还不够多吗?

你兴许难以想象,我们在海里放牧,如农民种下稻谷,我们播种比目鱼和鳗鱼的种子,然后蒙起专家的眼,尝一尝,一号和二号,它们的滋味难道是有区别的么?

专家有两个,一个始终带着微笑,另一个面无表情。他们在嘴巴里作出各种尝试,想要看上去聪明,想要证明他们名片上博士抬头和所有logo存在的意义,他们是捍卫野生鱼类的,但你说他们真的吃得出来差别吗?

带着微笑的专家说,两份都是野生的。

面无表情的专家说,一号是野生的,二号,虽然极其相似,但有一缕苦杏仁味,没有经历过对味蕾专门保养的舌头,是尝不出来的,那是什么?那是人造饲料的味道,一种人类的焦灼带给鱼肉的药味。

我们揭开蒙布,两个人看到一号餐盘里公司的标识。

“要看一下全程录像吗?”

两人都摇了摇头,头也不回地登上送他们来的七座车走了,走之前在我们的品质证明文档上留下了签名和章,和野生品种完全没有品质上的区别,他们签下了,我们就带到飞机上,睡一晚上就是东京,银座的餐馆老板带着日本人特有的粗鄙和精细,用肥肥的小手拍一拍我同机带过去的鳗鱼,它们还很新鲜,冰块尚未融化。

“味道是一模一样的。”我说。

“OK,OK。”

“不信我们可以现场让厨师做一份烤鳗鱼。”

“OK,OK。”

“真的。”

他领我到后厨,正是午市准备期,他们的鳗鱼静静地躺在烤架上,发出幽蓝的光。

“OK吗?”我有点摸不着头脑,遂也和日本人一样用一个词来表达自己。

“你看,”他把我的鳗鱼放在旁边,“不一样。”

我们的鳗鱼乍一看是黑色的,和他的幽蓝色食材并排放着,一个个头,一样肥腴,充满弹性的肉体,我们的鳗鱼现在看上去黑得浅了一些。

“我不明白。它们不是黑的吗?”

回到波罗的海,我们围着鱼塘,你没见过我们海上牧场的鱼塘,每一个都有这间会议室那么大,我们的所有工作会议都在这些个巨大鱼塘四周进行,“不一样,”我向工程师们解释,“它们黑得太浅。”

“所以你们要鱼成为深黑色?不好意思我觉得这种深黑根本不存在,黑就是黑。”

动物学家也来了,告诉我们一个哲学结论,世界上没有浅的黑,或者深的黑,并且对于动物的遗传问题,恕他们没有比进化论更迅速的途径。

后来还是一个工程师解决了问题,他是怎么解决的呢,他把鱼塘放空,用黑色的油漆刷在底部,当然我们只是尝试一下,刷点鱼塘不算什么投资,就这样,我们成功了,我很满意,我们的鱼自此有了日本人指出的黑色,稳定了市场价格,保护了野生动物,它们游动的时候,体会到了深海那种幽蓝的黑,并做出了自我对于保护色的选择,它们深海中自由的不为任何目的而生的同类,必然会深深地感激这些人造的现身者。

你说这个故事说明一个什么道理?我们赚钱了,业务模式成功了,对,我只是想说,一个工程师也能解决科学家不能解决的问题,我们看到的是实际问题,科学家看到的是进化论,自然我不怪他们,他们哪里会需要考虑一条鱼为了卖出价钱而需要做出的努力呢?

后来我在海上极其郁闷的时候,我就想,我们卖出的所有罐装船上的鱼,都因为我的管理而有了真正大海的颜色,兴许我的郁闷,是来自被拯救的野生鱼类的郁闷,克隆人死去的时候,真正的人类会为了存活而高兴吗?

那就是原因,我跟你说,那就是原因。

我捅过的最大一桩篓子

罐装船(tanker)我们今年又买了16艘,每艘四十万美金,我们总是在制造价格最高的时刻下订单,没办法,这是胆小的人的通病,胆大的人都去了华尔街,我们只能盯着眼前的系统,感受到穿越红海的心惊胆战。

人们对这种船并不似对集装箱船那样有概念,这么说,它就是是一个可以在深海航行的巨大的空罐,我们在无聊的海上生活里,依附于它广阔的表面进行各种人类活动,半夜冲着天咒骂陆地上人生的也不在少数,脚下是巨大的用以灌装各类液体的可出售空间,货品从甲地移动到乙地,或者在两者之前的暧昧公海上,输送给更多小兄弟的般的散罐船,运什么的都有,鱼当然算是广义上的一种液体,其他时候我们灌装红酒,橄榄油,从欧洲到亚洲,货主接受完毕,在堆场进行清洗和维护,然后从亚洲装上番茄酱输送到北美。

经历过清洗番茄酱罐的人永远不会忘记那种味道,不过那也不是最糟糕的事情。

十年前我转到了办公室工作。

他们体面地让我进来,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充满感激?我从日本胜利归来后,带着一船清酒去了巴西圣保罗的桑托斯港,在那里我载上了业务中闻所未闻的一种原料,巧克力酱。

我坐在控制室,所有人都因为空气中巧克力的味道而沉醉,大家在灌装的那几天,纷纷邀请各自的亲朋好友,尤其是孩子们来港口参加庆祝活动,下一个目的地是荷兰鹿特丹,整个荷兰的小朋友都在等待这些巧克力酱被制造成圣诞糖果,南美在整个世界农业经济链条上,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

我那时想我要一辈子做巧克力酱运输生意,这比什么都好,鳗鱼、红酒、可怕的番茄酱,只有巧克力让我身心愉悦,芬芳令水手们哼起了歌,歌声飘扬了十七天,我们沿非洲佛得角继续向北,然后一种怀疑慢慢在人们心中长出来,早上我们擦去船体上的白霜。

“船长,我们的巧克力酱会不会有问题?”

他们开始问我,我没有回答,我们只负责运输,我这么想,但我没有说话,每个人都欲言又止,大家想事情的时候,坐在甲板上,想法再多也无法混入了风声,正如整个围绕我们的海洋,无法混入脚底一船巧克力的香气。

荷兰人的见识里,少不了提起2014年的那个圣诞节。

打开灌装笼头,自然的,所有的巧克力酱都变成了真正的巧克力。我们的船我清楚,具有良好的隔热能力,但谁会想到需要加热罐子里头的液体呢?又不会有人让我运农夫山泉,我只好下达一个足以杀死自己职业生涯的命令,一个字。

“挖。”

大副把我的命令传达给大家,带着窃喜地,我们和Rhenus港口三百多名工人,拿着炒菜的铲子,拆开舱体,奋斗了整整三个礼拜,终于在平安夜的当天,使十万立方的巧克力殆尽而出,成为了全城小朋友的一座童话般乐园,奥市政府当然不遗余力找人雕刻出一座巨大海滨游乐场,在所有冰雪公园的俗套中傲然而立。

“为了让你感觉好受一些,”老板谈我的调令时,并没有提那年全球员工只能分巧克力——他们真的给每人发了一块巴西巧克力当年终奖,他告诉我,蒂姆·波顿发函告知公关部他遗憾并未抓住机会为“查理的巧克力工厂II”取景,并希望探索这样一趟航行的大致费用,公司公关部很有幽默感,他们礼貌地回绝了对方的奇思妙想,并寄去一本当年事件的相册,里头是无数天真的留在圣保罗的笑脸,和无数挪威巧克力挖掘工人的无可奈何,后者意味丰富,令人百看不厌,我的大脸是踌躇满志的,封面和封底,我总是这样踌躇满志的。个人观点,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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