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多年前的古埃及木棺那么鲜艳？真的假的？”

7月19日，备受瞩目的“金字塔之巅：古埃及文明大展”正式向公众开放，每天都有超万名观众顶着烈日高温，打卡这次有史以来全球规模最大、亚洲等级最高的古埃及文物出境展，场面火爆。

本次展览有三大主题：“法老的国度”“图坦卡蒙的时代”和“萨卡拉的秘密”，其中一件重磅展品，是萨卡拉地区最新考古发现的彩绘木棺。

2020年，考古学家在埃及萨卡拉发现了大批文物，被列为当年世界十大考古发现之一。萨卡拉地区出土了100多具距今约2500年的彩绘木棺，其中几具还没来得及进埃及的博物馆，就来到了上海“出差”。

“彩绘人形棺”开箱现场 澎湃新闻记者 朱伟辉 图

本次展览首席策展人、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国际埃及学家协会会员颜海英曾做客澎湃问吧，一起来听听她口中的“萨卡拉的秘密”。

两千多年前的鲜艳木棺

@早餐吃的牛肉面：两千多年前的木棺，为啥能保存这么好？颜色还这么鲜艳？跟埃及本身气候干燥有关吗？

颜海英：您说得很对啊，干燥的气候的确是主要原因。不要说2000年前，早王朝时期，距今5000年的篮子和木头在埃及都是保存得很好的。

我们对古埃及丧葬文化了解得很多，要归功于埃及干燥的气候。不过，这也和这些棺材埋葬的地方有关。埃及并不是完全干燥的沙漠，而是沙漠和肥沃的大河平原共同组成的世界（好莱坞大片儿里头的埃及老是沙漠和金字塔，偶尔还来个沙尘暴，说实在的，要是都是沙漠古埃及人还靠什么吃饭）。尤其是尼罗河三角洲地区，都是沼泽，所以即使有木棺，多数也都腐朽了。地下水位也是一个因素。

咱们看到的这批棺材很幸运，它们是被放到了石头凿的竖穴里，没有被浸泡到。即便是在尼罗河边缘较干燥的地方发现的大墓，有时候也因为挖得太深，和地下水接触，里面的有机物就没能保存下来。

然后咱们说说您第二个问题，颜色那么鲜艳是怎么保存的。我读过一些其他平台上的网友的留言说“太假了，2000年前的东西怎么可能还这么鲜艳”。您还别说，这颜色真就能这么鲜艳。

原因之一是深埋地下，缺乏光照。颜料是怕暴晒的，咱们去博物馆参观名家作品经常发觉展厅里的灯光很昏暗，这其实不是为了营造浪漫的气氛，而是要避免颜料过快地褪色。

其次就和埃及人用的颜料本身有关了。埃及人善用矿物颜料。比如说这里头的蓝色是埃及蓝（Egypitan Blue），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合成颜料，也是古代世界最成功的蓝色颜料。埃及蓝主要是硅酸铜（CaCuSi4O10），会在木头表面结成小晶体，虽然会被剐蹭掉，但是很稳定。红色一般是三氧化二铁（Fe2O3），萨卡拉这批棺木中，托勒密时期的棺木还可能用了四氧化三铅，也就是铅丹（在咱们中医里头是外用的药材）。矿物颜料相比于植物颜料会更稳定，在低光照和干燥环境的加持下能历经千年也就不奇怪了。

展出中的“彩绘人形棺”

不过需要注意到，我们今天看到的鲜艳的颜色，虽然鲜艳，但是不一定是原有的颜色哦。咱就说木棺吧，如果您看埃及第19王朝的木棺，您会注意到大多数都发金黄色。但是实际上人家本来是白色的，树脂年久之后发黄了，让人以为埃及人原本就用了黄色。埃及蓝也是如此，不同的杂质混入会让它变绿、变深蓝，甚至直接黑了。现在科技考古的同行们还在研究这些过程是怎么发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课题。

已知与未知

@子非鱼啊：近几年为什么还有新发现？是不是我们对古埃及历史和对木乃伊的了解还远远不够？金字塔和它周边的古迹还有尚未开发的吗？

颜海英：您说得很在理。我们对埃及的认识真的没有尽头。老话儿讲说“学海无涯苦作舟”，研究古埃及真的是“无涯”。您的问题包括了对历史和对木乃伊的认识，还提及了金字塔周围的考古遗存的问题。咱们还是掰开了揉碎了来谈。

●关于古埃及历史，我们知道得太少

先说说对古埃及历史的认识。我们其实对古埃及人的历史的认识还是有大量空白的。咱们有时候被自己光辉灿烂，延续千年的史学传统“宠坏”了，总觉得古埃及人几千年了不留下个二十四史一样的史学著作？

可惜没有，即便有也没有保存下来。就连曼涅托对古埃及历史的叙述也是散佚了，是从别的史书中辑佚出来的。埃及人自己留下了王名表，存世五个版本，但是其中历史与神话杂糅，很多法老不见其中，可见有多少空白。许多法老我们只能从少得可怜的石雕和铭文中知道他们的存在，甚至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独立存在的人，而不是已知法老的别名也有争议。

因此，即便是王朝更迭这样的政治史，我们都知道得很有限。至于前王朝和早王朝的政治历史我们就更很难复原了。研究前王朝的学者史蒂芬孙2016年的一篇文章里特无奈地说“也许从考古学上复原前王朝的政治史，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任务了”。

2024年7月17日，上海博物馆，图坦卡蒙雕像。澎湃新闻记者 朱伟辉 图

●为何至今仍有大的新发现

再说说为什么近几年还会有新的大发现。一来是埃及的历史很长，留下的文物众多，每年发现一些实际上是很正常的。但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之前的考古学家遗落了很多。这不是说我们的前辈马虎，而是因为时代对他们的限制，让他们没有太走心。

20世纪早期的埃及考古发掘，欧美国家重在为博物馆发现艺术品。为什么呢？因为博物馆都是好多发掘队儿的“金主爸爸”，要是人家钱砸进去了结果啥也没捞着，那就没有下次了。所以考古学家一般都是奔着古王国、新王国这些有大量遗迹、雕刻或者陪葬品的墓葬去的。夹杂在其中的晚期这些个墓，他们是没怎么关心的。一来是因为对晚期埃及的认识并不是很成熟，二来是他们知道，有些晚期的墓里头挖开了，可能啥也没有，白费劲。

对木乃伊的认识也是如此。埃及学界对木乃伊的认识开始得晚，要等到上个世纪70年代，曼彻斯特大学的大卫·罗思丽那会儿才开始。

主要原因有很多。一来是X光技术和CT技术到那会儿才成熟，不需要用蛮力拆解木乃伊了。二来是之前对木乃伊的研究少，学界也真没拿木乃伊当回事儿。

图坦卡蒙的墓大家都知道，很著名。但是当卡特发现法老的木乃伊粘在了金棺上的时候，直接就把木乃伊大卸八块儿。19世纪的时候流行在party上解木乃伊，解的时候很野蛮，所以很多信息都丢了。因此我们对木乃伊的认识真的还需要大量数据。

最后说说金字塔附近的遗存。大金字塔所在的吉萨和近来有重大发现的萨卡拉都是埃及历经千年的墓地。这两个地方在古埃及人心中就是非常神圣的地方，很多家儿都希望能葬在这里。因此吉萨和萨卡拉的古墓可谓叠床架屋。

萨卡拉考古工地

古王国时期的马斯塔巴到最后都和彼此“摩肩接踵”，坍圮之后需要我们很长时间来记录和复原。古王国之后又有很多人重新利用古王国的墓穴，甚至是在周围另起炉灶再开一个新墓。所以这些地区挤满了未被发现的墓葬，因此一定还会有大量尚未被发现的地方，尚未开发、未对旅游者开发的地方，也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