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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知 求见 求实:我的那些小三线建设研究点滴
关奕男
2024年4月5号下午,当我抱着期待而忐忑的心情点开我的学位论文盲审系统时,因为网速太快,“盲审结果:合格,88分”那些字符刹那间映入我的双眼。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我真的要毕业离开校园,投身工作了。稍作平复后,我赶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我的导师徐有威老师,徐老师在第一时间发我独属于他的那幽默风趣微信表达——“恭喜 太好了 放心了”。
在盲审成绩出来后没多久的一个早上,我收到了徐老师发来的消息,要我写一篇有关于我硕士三年学习经历的回忆录。作为学生,能够收到导师的约稿自然是荣幸,但同时我的内心也有一丝担忧。作为本硕皆为历史学专业的学生,我深知能够留下回忆录的人,多都是在某一或诸多领域已经功成名就的人,而自己仅仅是一个初出茅庐、涉世不深的年轻人。此外,在人才济济的徐门队伍中,我的个人能力与学术能力都远谈不上优秀。过去三年所获得的诸多锻炼机会与肯定的声音也都是来自徐老师的推荐与信任,感恩的话自然不是几句话能概括的。也正因如此,我非常担心自己匮乏的文笔积累不足以让我将我的内心活动恰如其分的予以表达。所以在下笔之前,我也花了些许时日进行构思,不敢说字斟句酌,但都是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一、初识小三线
三线建设,对于身为东北人的我而言,并不是一个闻所未闻的词汇。不论是现在网络上广为流传的“沈阳支援全国三线建设图”还是“攀枝花地区浓重的东北口音”,这些三线元素在我的中学时期便有所耳闻。然而,令我始料未及的是,三线建设仅仅是一个宏观上的概念,在这个概念之下,还包括大三线建设与我过去三年的研究对象——神秘的小三线建设。而我也从未想过,我的命运会和这个神秘的小三线建设产生如此紧密的联系。
时间回到2021年4月初的一个晚上,彼时的我刚顺利通过上海大学历史系中国近现代史专业的复试,并收到了拟录取通知。收到拟录取通知后,我赶紧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我的本科母校、同时也是小三线建设研究者的江西科技师范大学的张志军老师。我了解到张老师也是小三线建设的研究者之一,并且已经在这一领域发表了数篇文章。经过多次请教,张老师建议我重点关注一下当时小三线建设中比较热点的研究领域——上海小三线建设。他提醒我,在当前学界,江西小三线的研究成果还有较大的开拓空间,建议我可以关注一下,并且还将他踏入这一领域以来辛苦搜集的资料无偿的拷贝给我,供我查看。也正是由于张老师的抬爱与徐老师的不嫌弃,我才得以正式忝列徐老师门下。可以说,张老师是我踏入小三线建设研究大门的最初引路人。
记得那是一个下午,张老师将我引荐给徐老师,告知我主动联系,让徐老师了解一下我的基本情况,进行一个初步的交流。因为那时我已经做了一定的功课,知道徐老师不论是在民国史领域还是在中国当代史领域,都已经是成就斐然的学者,无论是《我与土匪在一起的日子》等民国史著作,还是《小三线建设研究论丛》系列丛书等小三线建设史著作,都是在学界有影响力的作品。所以我想当然的认为徐老师一定是“不苟言笑的大学教授”的模样。也正因如此,在添加徐老师的微信之前,我还做了一下心理建设,然后按下了“添加到通讯录”的选项。现在回想一下,当时的自己真的是杞人忧天。
添加上徐老师的微信后,徐老师就让我当即与他通话,然后便是自此持续了三年的那熟悉的开场白:“喂,小关...”。与我印象中的教授不同,徐老师风趣幽默、亲切热情的风格顿时让我的紧张感消退了大半。在第一次通话中,徐老师了解了一下我的基本情况,并大致向我介绍了小三线建设的基本概念、研究现状与研究方法,将师门的传统大礼包——2T的小三线档案、口述史料与历届师兄师姐的毕业论文交由张程程师兄,并由师兄拷贝给我,还嘱咐我在毕业之前继续逗留江西南昌期间,尽可能多搜集一些江西小三线建设的档案资料,以备日后撰写毕业论文使用。
挂断电话后的一段时间,我便按照徐老师的建议,在处理毕业事项之余,由张老师带领我到南昌市青山湖区档案馆搜寻南方电动工具厂(原江西小三线企业光明机械厂,代号9334)的档案资料。由于当时我对历史研究的方法掌握的囫囵吞枣,对档案资料的识别与使用方法也知之甚少,因此看到纷繁复杂的档案时,不免一头雾水。张老师似乎看出了我的难处,于是他在带我查阅资料时,细致耐心的向我讲解不同类别档案的区别与使用方法,我记得那时正直南昌雨季,路面湿滑,但是张老师仍然开车带我多次往返档案馆,现在每每回想起来,都十分感动,也自觉对张老师心有亏欠。
2021年夏天我本科毕业,在研究生入学前的那个暑假,徐老师交给我一批原始档案资料照片,让我将里面记载的内容打出来做成word文档。由于这些档案照片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手写和二简字,辨认起来略有难度。加上自己并未有此类经历与积累,一开始打字录入的时候不免效率低下,加之自己心急,总想着赶紧打完,一天下来反而事倍功半。经历了两天这样的负面情绪后,我自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我便劝说自己放松下来,心平气和的辨认每一个文字,渐渐地我发现,那些一开始让我不知所措的文字,变成了一个个熟悉的老朋友,甚至有些文字还能够从前后文中推理出来。不仅如此,我还可以从档案记载的内容当中找到一些历史的脉络,并获得一些自己的心得体会,也许这些体会对于三年后今天的我而言有些不成熟,但对于三年前的我而言,无疑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除了打印档案资料以外,那个夏天我经徐老师的介绍,结识了师门优秀的师兄师姐们,我还记得当时师门中的博士——现在鲁东大学历史系任教的周升起师姐组织我们召开读书会。由于自己学力有限,对于书中理论观点的理解十分浅薄,尽管如此,周师姐仍然会鼓励我们大胆将自己的看法表达出来,并且也会耐心的指点我们,对于一个尚未入学的小白而言,能够得到老师与师兄师姐如此的指点与鼓励,无疑是幸运且令人暖心的。虽然此时我已临近毕业,但想到这些画面,我还是会很感动。
二、探索小三线
2021年9月,我正式入学上海大学历史系。在处理完入学相关事项后,我也开始对自己的未来进行了种种规划。但是,再理想的规划也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之上,如果脱离现实去谈论理想,这恐怕与空谈也是一丘之貉。
我意识到,不论自己以后如何,一定要先顺利毕业,至少先满足顺利毕业的条件。这也是徐老师对我们师门成员的要求:“抓紧写好毕业论文。如果没有大问题,还可以尽早去找工作;就算有问题,也来得及修改,不至于到最后的时候忙不过来。”
说实话,尽管我在研一的时候意识到了尽早完成论文的重要性,但当时毕竟还沉浸在刚刚入学的喜悦之中,并未意识到其紧迫性。直到我在研三外出找工作时,才真正了解徐老师的良苦用心。正是由于徐老师的鞭策,我才能在研三入学时就得以完成硕士论文,并在后续的求职过程中从容不迫,没有因为论文问题影响求职。在当下,找工作的难度虽谈不上举步维艰,但也绝非唾手可得,如果没有尽早完成论文,那就要在研三这样一个紧张的时刻一边求职一边写论文,不仅无心找工作,而且最关键的论文质量还无法保证,甚至无法按时毕业,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直到今天,我仍对徐老师当时那时时刻刻的鞭策心怀感激。
硕士入学后不到一学期,徐老师即建议我以江西小三线企业的调整改造作为学位论文的题目。江西小三线的调整改造,顾名思义,就是江西小三线企业在改革开放后的市场经济环境下的生存发展状况。我接到这个题目的时候,可以说喜忧参半。喜是因为当时学界仅有对江西小三线在计划经济时期的运作情况,以及在上世纪80年代初“军转民”活动的研究,尚无对江西小三线企业调整全过程的系统研究。这也就意味着我将使用的资料不曾有人使用甚至阅览过,在题目的新颖性上有一定的优势,在查重方面亦无后顾之忧。忧则是因为师门内部大部分师兄师姐都以上海小三线企业作为研究对象,并且多集于小三线企业调整前的研究,虽能进行参考,但毕竟有一定差异,很多问题仍需自己不断发掘摸索。此外,在当时疫情尚未结束的状态下,搜集资料也并非一个简单的任务,但既然选择接下这一题目,那就不能轻言放弃。在进行了初步的规划,并与徐老师进行商议后,我便开始了我与江西小三线企业调整的羁绊。
首先是了解相关的研究动态与写作方法。我认为这二者应该是相辅相成的,了解研究动态最重要的方式就是多阅读相关领域的论文,并且在阅读论文的过程中对一些自己认为是重点的问题进行记录,并在每周一次的见面会中与导师讨论,长此以往日积月累,便会了解本方向的研究动态,并且会在阅读论文的过程中逐渐掌握写作方法,产生事半功倍的效果。在这一思路的指引下,我开始逐篇阅读以往师兄师姐的学位论文,特别是以上海小三线企业调整和安徽小三线企业调整作为研究对象的李云师姐与张胜师兄的博士学位论文(在此特别感谢二位师兄师姐),并将相关问题记录下来,与老师和师兄师姐进行讨论。幸运的是,在徐老师的指导和各位师兄师姐的建议下,我很快就掌握了相关的方法,并初步确立了论文的研究思路。此外,在徐老师的介绍下,我也向同样是小三线建设研究者的辽宁省社会科学院黄巍老师求教。黄老师非常热情,面对我唐突且稚嫩的问题,黄老师非常有耐心的为我一一解答,在此也向黄巍老师表达我真挚的谢意。
然而,光有研究思路仅是纸上谈兵,具体能不能实践还是取决于资料的丰富程度。经徐老师的建议和帮助,我计划前往江西南昌与新余查阅档案。2022年3月1日上午随徐老师赴上海漕河泾进行一次上海小三线老同志采访结束后,购买了前往江西新余的车票。可惜风云突变,就在次日3月2日凌晨三点,位于上海大学嘉定校区的我们,被通知临时起来进行全校核酸检测,并进行常态化封控管理。后面三个月的日子,我和千千万万的上海人民一样,拥有了人生中一段无法忘却的回忆。
2022年6月,常态化封控措施调整,我得以离开学校,前往江西新余搜集材料。时隔一年南昌的故地重游没有感到陌生,反而格外亲切,但是毕竟有任务在身,来不及多感怀便由南昌前往新余。抵达新余后,我即奔赴原江西小三线企业的江西钢丝厂,当我在负责人吴经理的引导下进入企业档案室时,不由得被档案室里浩如烟海的资料吓了一跳。
江西钢丝厂档案室部分资料(作者摄于2022年6月20日)
作者在查阅江西钢丝厂档案资料(2022年6月22日)
尽管当时的新余高温已逼近40度,但看到这些档案资料的一瞬间,由炎热带给我的烦躁感顿时一扫而空,心里暗自高兴:这下毕业论文的资料可不愁了。于是接下来的两周,我加班加点搜集资料,将每一处我认为可能需要的地方都记录下来,生怕有一丝疏漏。在此期间,由于江西地区处于雨季,大雨暴雨、山体滑坡也时有来袭,加上气候炎热,蚊虫叮咬,一天下来浑身湿透瘙痒更是家常便饭。
令我感动的是,在我查资料期间,徐老师时刻关心新余的天气情况,并且几乎每天都会来电关心我的情况,提醒我注意安全注意身体。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越来越理解了那句“经师易求,人师难得”背后的意义。虽然自知无法达到徐老师这样的高度,但也会将徐老师作为学习与向往的对象。作为同样选择从事教师工作的人,我也希望自己在日后也能像徐老师对我们一样对待我未来的学生。
除搜集档案资料外,我在新余期间还在徐老师与张老师的引荐与帮助下,拜会了部分参与江西小三线企业调整的老同志,并搜集了近六万字的口述史料。这些口述资料不仅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档案资料的局限性,还为我在日后的研究过程中提供了很多不一样的视角,使我的论文更加完整全面。在此也非常感谢冒雨接受我采访的谢剑平厂长、黄演珉书记、唐炼老师三位老同志。
搜集完新余的档案资料后,我又折返南昌,搜集我2021年未搜集完的南方电动工具厂的资料。在此期间,张老师亦给予我极大的帮助,他不仅帮助我联系老同志,还带着他的胃病将我带到采访处,保证采访顺利进行。每每想起那一幕,都自觉愧于张老师,也在那时暗暗发誓一定要认真完成学位论文,不负张老师的帮助。
此外,要在此特别感谢拨冗接受采访的肖建国厂长、赵宏医生和陈纪乔老师三位老同志。尤其感谢陈总不仅在采访时对我加以鼓励与肯定,同时同意我在日后将这些访谈录收入南方电动工具厂老同志的回忆录中。对于我一个晚辈而言,能够与诸位为国奉献的老同志接触已是我的荣幸,还能够与各位的大作共列在一本书籍中更是与有荣焉。这些经历也都激励着我在日后的学习与工作中要严于律己,脚踏实地。
徐有威老师(左一)在组会上指导笔者(左二)和其他研究生同学(2024年5月)
三、“研究”小三线
此处的“研究”二字之所以加上引号,是因为我清楚,徐老师作为小三线建设研究领域的知名专家,受到徐老师邀请撰写回忆录的都是成果丰硕的高校教师与优秀的师门前辈。与诸位相比,自认为自己仅是小三线研究领域的沧海一粟,与真正的研究者还有显而易见的差距,故以此为题。
在掌握了基本的研究、写作方法,搜集完所需的资料后,我便在研一结束的那个暑假将搜集到的资料按照时间与类型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并仔细阅读,列出论文的框架。幸运的是,搜集到的资料能够为我之前预想的论文框架提供足够的支撑。因此在研二开学后不久,我便开始了撰写论文的征程,也正是由于前期徐老师的指引与督促,有了一定的积累,在撰写论文的过程中我才能够从容不迫。
尽管在当时尚未解封的情况下,家住上海浦东的徐老师尽管有获阳性的风险,但他依然坚持每周到校与大家交流学习情况。在每周一次的组会中,徐老师都关切我的论文进程。我遇到令我困惑的问题时,徐老师也会第一时间与我电话沟通。
随着论文进程的不断推进,我愈发感受到徐老师的不易,也更加敬佩徐老师的努力与毅力。从最初一页一页的资料,到后面一个一个的文件夹,再到如今一个一个的硬盘。我作为学生,关注的只是自己研究的这一领域,而徐老师要关注的是全国范围内小三线建设的研究方向与动态,组织、筹办、协办三线建设会议,特别还要赴全国各地实地考察小三线旧址收集资料,了解情况。他的辛苦可想而知。
我在整理《三线建设研究成果及相关文献目录初编(3)(2019—2023年)》(该文被收入徐有威、陈东林主编的《小三线建设研究论丛》第十辑,上海大学出版社2024年版)时,会点开徐老师发给我的文章。我这才发现徐老师不仅仅指导我们师门内的学生,还主动为国内外有兴趣研究小三线的师生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作为已经成就斐然的教授,主动提携后辈,这种精神我想不论放在哪里都会令人动容。
最终,经过徐老师的悉心指导,我的论文顺利通过盲审,同时获得88分这个还不错的成绩,给我三年的研究生生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同时,我也要在此将感谢送给开题与预答辩时提出诸多宝贵建议的刘长林老师、严泉老师、杨卫华老师、杨雄威老师、侯庆斌老师、朱虹老师,各位老师的建议也是我能够顺利通过论文盲审不可或缺的要素。
此外,我还要将感谢送给师门的周升起师姐、张程程师兄、屈晨熙师姐、王清华师姐、赵宇清师姐,同门章叶浩薇、邵刘旖师妹、石家齐师妹、凌子晴师妹与陈思洁师妹。在上大三年与各位同仁的交流使我受益匪浅,不仅拓宽了我论文写作的思路,还使我在思考问题的方式中明白多元化的重要性,在此一并奉上谢意。
作者硕士学位论文封面
除撰写论文获得的指导、关切与帮助外,也请允许我自夸得到徐老师的“偏爱”。在徐老师的引荐下,我于2022年和2023年两度担任由上海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小三线建设研究论丛》(第八辑)与《小三线建设研究论丛》(第九辑)的副主编。作为徐门中成绩平平的一个硕士生,能够在老师的两本著作中担任副主编可谓是我无比荣幸。我也据此获得了上海大学2023-2024年度的一等奖学金,在我的荣誉簿上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最后,再次感谢徐老师能够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对这三年的学习经历进行一次全面的回顾。在敲下这些文字的同时,这些珍贵的回忆一幕幕再次浮现在我眼前,所谓的历历在目。我为自己能够成为徐门队伍中的一员感到骄傲。虽然日后我将离沪就业发展,但如果有机会,还是希望回上海的时候能够与各位师长见面聚会,大家一起聊聊现状,回顾那些为小三线研究奋斗的岁月。祝愿师门诸位同仁都能够在各自的领域点燃属于自己的那份信念,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
作者关奕男,上海大学历史系2021级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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