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凡尘》：道教神话体系和传统文化细节

插图 | 鉴片工场 © 电影剧照

作者 | 龙伟平

近年来，国漫终于迎来了一波大爆发，在漫画和动画领域都佳作频出，不管是技术还是内容，都毫不逊色日漫和欧美漫。呐喊加油几十年，终于又一次在世界动漫里重放异彩。就像一只潜藏了十七年的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在一大批耀眼的国漫里，最令人瞩目的，还是以我国悠久历史神话传说为蓝本改编的作品。如，饺子的《哪吒之魔童降世》、田晓鹏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黄家康的《白蛇》系列，程腾的《姜子牙》、赵霁的《新神榜：杨戬》，以及这部以牛郎织女、二十八星宿传说为蓝本的《落凡尘》。

深挖这些动漫作品，就会发现它们背后都拥有一个共同的“神话体系”，就是我国传统的“道教神话体系”。

一、道教神话对国漫和日常生活的影响

学过初中历史的人都知道，“道教”是我国唯一一个本土诞生的大型宗教。

虽然一直以来，道教的信众似乎不如外来宗教佛教多，但论文化影响力，道教对我们的影响丝毫不比佛教弱，道教的文化习俗早已潜移默化进入到了我们每个人的日常生活。

比如我们都熟悉的“无为”“自然”等价值观和生活方式，都是道教提倡的修行法则；我国的山水画和诗词歌赋都蕴含道家的哲学思想和审美情趣；道教的一些节日仪式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如正月十五是天官大帝的诞辰，这一天道观会举行斋会，人们也会去三官殿进奉香火。

此外，如拜灶神、悬挂桃符、贴门神春联、踏青戴柳、悬艾挂蒲、张挂印符等活动也都是道教活动。

除了上述影响，我觉得道教对传统文化的最最最大贡献，在于道教创造了一个非常庞大复杂，超越了希腊神话、北欧神话和非洲神话的——道教神话体系。

上文提到的动漫作品的改编原著《封神演义》、《西游记》、《白蛇传》、《牛郎织女》都是以道教神话和道教人物为蓝本创作的。

《封神演义》里，三教“阐教、截教、人教”和三清“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姜子牙、杨戬、哪吒、李靖、雷震子等都是道家的神仙。

《西游记》里，天庭、阴曹地府和龙宫是道家神话里的设定，里面出现的很多神仙如“灵宝天尊、太白金星、四海龙王、角木蛟”也都是道教的神仙。

《白蛇传》里，白素贞之子许仕林是道教的“文曲星”转世，白素贞修行的青城山是道教四大名山之一。

《牛郎织女》里，织女是道教神话天庭最高神玉帝和瑶姬所生之女......还有一些版本的记载说七仙女是织女的小姨。

二、《落凡尘》道教神话体系和背景设定

《落凡尘》也是一部典型的以道教神话为背景的动漫作品，里面的很多神仙都是道教神话里的神仙，如：雷神、西王母、男主之母织女、土地公、二十八星宿......

因为道教神话人物太过庞大，接着《落凡尘》挑一些重要的体系讲一下。在道教神话体系里，有四个很重要的空间设定。

一是天庭设定：道教神话中天庭位于三十六重天之中的最高天位，大罗天，弥罗宫中的最高处为凌霄宝殿，道教六御之一玉皇大帝在此殿中统领十万神仙，统管“天界、人间、地府”三界。长期驻扎在天庭的重要神仙有玉皇大帝、雷公电母、托塔天王、西王母等，传统故事里织女为玉帝和瑶姬之女，《落凡尘》中织女就是直接听命于西王母。

二是人间设定：道教神话中人间是普通凡人的居所，《落凡尘》中男主金风下界后就是来到此处寻找二十八星宿，金风母亲织女丈夫牛郎就是凡人。凡人的日常供奉可以为在天庭有仙职的神仙贡献香火，香火的设定也是道教独创，神仙消受凡人的香火供奉，为凡人去忧解难。《落凡尘》中，凡人的香火直接影响天庭神仙的地位排名，男主师父战神就是因为天下太平，无人供奉自己，心生不满，一手策划了一出天翻地覆的阴谋，想打乱人间重新洗牌。

除了天庭外，也有一些道教神仙是长期驻扎在人间的，如土地婆、灶神、城隍和土地公等，《落凡尘》里的土地公就是因为受男主金风母亲织女事情的影响遭到贬斥，所以金风下界后，土地公和司牧一起坑了金风一把，道教经典著作《土地朝科》中也有关于土地神的记载。

三是阴曹地府设定：道教神话中阴曹地府是掌管凡间所有生灵生命的地方，凡人间生物，不论物种，死后其灵魂都会被黑白二常拘到阴界，在阳间的一切善恶都要在此了结，根据善恶阴德，重新轮回转世。地府的代表神仙有十殿阎王和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孟婆等。地府最高管理者十殿阎王也是直接听命于玉帝。

四是四海的设定：道家神话中的东、南、西、北四海，在人间，属于人神混住的地界，表面上被人间帝王管理，其实分别被四海龙王“东海龙王敖广、南海龙王敖钦、西海龙王敖闰、北海龙王敖顺”管理着，而四海龙王跟十殿阎王一样，直接听命于天庭玉帝。此外，四海龙王也掌管着人间的风雨。

三、《落凡尘》故事背景里牛郎织女传说

《落凡尘》是根据牛郎织女传说改编，织女是天上的仙女，牛郎只是一个凡间贫民家的孩子。牛郎和织女结合后，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落凡尘》的男女主角，是传统版牛郎织女故事里，织女被抓走后，牛郎披着牛皮上天追织女时，两边肩上箩筐里挑着的两个孩子。

虽然在牛郎织女的故事里，那两个孩子没有具体姓名，但是在这部电影里，哥哥叫金风，妹妹叫玉露。

在我国的传统文化里，牛郎织女本是天上的星宿，即牵牛星和织女星。初秋之夜，仰望星空，可以看见贯穿南北的星带“天河”，即银河系，天琴座中明亮的一颗是织女星；与织女星遥遥相对的是牵牛星，这就是牛郎织女传说的原型。

文献中最早有关牛郎织女的记载，是春秋时代的《诗经·小雅·大东》：“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皖彼牵牛，不以服箱。”

而最早记载牛郎织女为夫妻的文学作品是《文选·洛神赋》：“牵牛为夫，织女为妇，织女牵牛之星，各处一旁，七月七日，乃得一会。”

班固《两都赋》也有此类记载：“临乎昆明之池，左牵牛而右织女，似云汉之无涯。”

我们熟知的《古诗十九首》之十《迢迢牵牛星》里面有关牛郎织女传说的直接描写：“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南北朝时代任昉的《述异记》里也有一段记述：“大河之东，有美女丽人，乃天帝之子，机杼女工，年年劳役，织成云雾绢缣之衣，辛苦殊无欢悦，容貌不暇整理，天帝怜其独处，嫁与河西牵牛为妻，自此即废织纴之功，贪欢不归。帝怒，责归河东，一年一度相会。”

四、牛郎织女和天庭玉帝王母的关系

“织女”原是道教神话中的女神，为编织云雾的女神、纺织业者。《落凡尘》中，织女也是编织天幕云霞的女神，所以会使用金线金梭法术，其子金风继承了她的金线法术。

关于织女的身世，有很多个版本，其中最广为人知的版本是，织女是玉帝和瑶姬所生之女。还有一些版本认为，织女是玉帝和王母所生之女。

比如我们小学课本里有篇课文《牛郎织女》里面写的，织女是玉帝和王母之女。所以当织女偷偷下凡跟牛郎结合后，王母娘娘才勃然大怒，要抓织女回来受罚。她见牛郎披着牛皮，挑着两孩子飞上天来追织女了，连忙拔出簪子一划，一条银河凭空出现，从此隔开了牛郎和织女，只有每年的七月初七，喜鹊搭成鹊桥才能相见。

五、《落凡尘》里的道教法器和场景

这部电影处处都是道教文化的痕迹，除了上述的神话传说和人物，还有里面的一些道具和场景。比如，女主玉露擅长的符箓，就是道教的设定。

符箓

符箓是道教中的一种法术，又叫“符字”、“墨箓”、“丹书”，符是人与神沟通的秘密法宝，是不可以随便乱画的。符箓术起源于巫觋，始见于东汉。

《后汉书·方术传》载：“河南有麹圣卿，善为丹书符，劾厌杀鬼神而使命之。”

三星庙

三星庙电影里的一个重要场景，金风就是在此抓住了一只星宿，也是一个现实里真实存在的道家场所。

所谓“三星庙”，里面供奉的三星正是“福禄寿”三星。福禄寿三星指的是道教神话中的三位神仙：

福星，“紫微大帝”，他掌管人间福气的分配，在民间相当受尊崇。

禄星，“文昌帝君”，他是读书人的保护神，掌管人间功名利禄。

寿星，“南极仙翁”，他是长寿之神，人们大多认为长寿的彭祖死后成为了“寿星”。

六、《落凡尘》中的道教几大主神设定

三清

道教最高神，由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太上老君”三位神仙组成，三位天尊由“玄、元、始”三炁化生而来，代表了大道的本源，三位尊神也是道教神话里的创世之神。

六御

六御是除了三清天尊之外地位最高的六位神仙，分别是统御万天的玉皇大帝、统御万雷的勾陈上宫天皇大帝、统御万星的中天紫微北极大帝、统御万类的东极青华大帝、统御万灵的南极长生大帝、统御万地的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

雷祖

雷祖是道教神话里“雷部”的最高神。金风的师父战神灵毕神君就是雷系神仙，最拿手的法术是雷罚，金风母亲织女就是被雷罚而死，战神灵毕神君的原型大概就是雷祖，又叫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主管九天应元之府，总制五雷斩勘之司。鉴观万天，浮游三界，掌雷部鬼神之簿，握人间善恶之权。

西王母

西王母是元始天尊的先天阴气化生而来。治理天下的阴气，三界十方的女子登仙得道后，要经过西王母考校才能升入九天。结尾彩蛋部分，西王母短暂的露了一个名头，派人下来，请织女之女玉露上天庭问事。

七、《落凡尘》中二十八星宿传说和来历

《落凡尘》这部电影的亮点，除了扩充了牛郎织女神话的世界观，另一个就是加入了大家知道又不是很熟悉的二十八星宿传说。这是第一部把二十八星宿形象作为重点插入故事情节的艺术作品，这一点还是很有趣的。

二十八星宿，其实是中国古代天文学家为观测日、月、五星运行而划分的二十八个星区，由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各七宿组成。

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星宿曾广泛应用于古代的天文、宗教、文学及星占、星命、风水、择吉等术数中。每个星宿都有自己的五行属性和代表动物，这也是中国人对自然万物的一种信仰。

《淮南子·天文训》，张衡《灵宪》，《史记》、《说文》等文献都有关于二十八星宿的记载。古典奇幻小说《西游记》中也有二十八星宿出现，二十八星宿之一“角木蛟”和昴日星官“昴日鸡”，曾还帮助过孙悟空渡过难关。

二十八星宿

东方青龙七宿：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落凡尘》中三星庙里出现，后被金风收服，箕水豹。

北方玄武七宿：斗木獬、虚日鼠、危月燕、室火猪、壁水貐、牛金牛，“《落凡尘》中的耕牛，后来成为男主金风的好伙伴”、女土蝠“《落凡尘》中最早出现的星宿，被金风用金线收服”。

西方白虎七宿：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觜火猴、参水猿“《落凡尘》中被司牧收服”。

南方朱雀七宿：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轸水蚓、翼火蛇“《落凡尘》中最后出现的星宿，金风在牛金牛帮助下收服”。

八、电影里的那些细节和隐喻

男主名字金风，女主名字玉露，很值得玩味。他们两人的名字出自宋代词人秦观的词作《鹊桥仙·纤云弄巧》。

这本就是一首描写“牛郎织女”传说的词作，电影中用作牛郎织女两个孩子之名非常适合。而且这首词本就是歌颂牛郎织女爱情的词，讴歌了爱情的美好。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句诗，既暗示了织女和凡人男子相爱，也暗指了天庭再美好，也不如人间有情有味。颇有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感觉，跟电影里那句很戳心的台词“感情是凡人的法术”无比契合。

另一个是，电影中段展示女主玉露母亲的信物是半只织布的梭子，在金风和玉露寻找二十八星宿的途中，他们看到森林地上有一个金梭形状的巨坑，这些其实早在暗示玉露的真正身份了，后面果然也如我猜测的。

还有一个是三星庙里出现的那只小牛。在牛郎织女传说中，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就是牛郎家里那头老耕牛。在我们熟知的版本里，牛郎家的老耕牛会法术，能口吐人言。在织女被天神抓走后，就是老耕牛告诉牛郎，它快要死了，等它死后，剥下它的皮披在身上，就可以飞上天去追织女了。

小时候读到这里的时候觉得奇怪，为什么牛郎只是一个凡人，他家里的老耕牛却能开口说话，牛皮还可以飞？

《落凡尘》电影里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牛郎家里的老耕牛原来是二十八星宿之一的牛金牛，它原本就是天上的神仙，所以身具异能也很正常了。电影里，牛金牛是强助攻，一直在辅助金风和玉露寻找当年事情的真相，最后也是它挡在二十八星宿之一的翼火蛇面前，阻止它伤害金风，帮助金风顺利收服了翼火蛇。

还有一些小细节，电影开头，金风用金线收服了女土蝠，跟电影最后，金风继承了母亲织女的法力后用金线和金梭织好了破裂的天幕，这也是一个完整的轮回。

织女本就是编织天幕的女神，她织的天幕破了，由她的孩子来补。织女没有做到的事情，金风做到了。父母没有做到的事情，孩子会帮我们做到。一代一代人，生生不息，这就是血脉传承的力量，也是电影的核心主题——父母子女和家庭亲情。

写在最后，《落凡尘》绝对是暑期档动画电影的良心作品了，不管是故事还是视效，都很用心。故事跌宕起伏，高潮又燃又炸，场景也是细节满满，有当年看《哪吒：魔童降世》的感觉。当然，最喜欢的还是它结合了很多原本被大家快要遗忘的传统神话元素，这些都是我们中国人血脉里的文化。

在星座文化如此火热的当下，西方十二星座几乎无人不知，甚至成为年轻人出行做事的占卜首选。希望这部电影之后，我们传统的二十八星宿可以被更多人知道，成为更多年轻人心里的新时代星座文化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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