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致休斯敦大停电背后：气候变化考验城市韧性

飓风贝里尔（Beryl） 在7月8日凌晨时分登陆休斯敦，狂风暴雨大作，大停电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我在休斯敦生活了30多年，这是第一次飓风在休斯敦登陆并从城市中心穿过。”在休斯敦一家医院工作的当地华人张玉蛟说。

凌晨3点左右，张玉蛟家停电了。根据美国电力监测网站poweroutage.us 的数据，在高峰期整个得克萨斯州东南部有超过270万户断电。

截止到7月11日早上10点，距离大停电已经过去72个小时，全美第四大城市休斯敦仍有超过100万户家中没有恢复供电。

美国电力监测网站显示7月9日得州还有超过230万户断电。

6月30日，贝里尔成为100多年有记录以来大西洋最早的一个四级飓风。大西洋飓风季节通常要到8月中旬才开始，9月达到高峰，但贝里尔表现得像是9月的飓风——因为由于全球变暖，眼下的海洋已经热得像是9月的水平。

在登陆休斯敦之前，贝里尔迅速加剧了三次，形成了有史以来最早的5级飓风，对牙买加和墨西哥尤卡坦半岛造成严重破坏。之后，贝里尔以一级飓风的强度在休斯敦西南约160公里处登陆，以超过145公里/小时的风速，从休斯敦市中心穿越而过。

快速移动的风暴吹倒了成百上千棵树木，砸坏了无数居民房屋，也令大量电线杆倒塌，导致了近300万户家庭和企业在盛夏时节遭遇了大停电。

不过，停电对休斯敦来说已不陌生。从2021年极寒天气导致的大停电，到今年5月雷暴导致的一周停电，休斯敦所在的、有着3000万人口的全美第二大州得克萨斯州近年来已成为气候变化引发的极端天气的“展示窗口”：飓风、高温和干旱，还有今年2-3月该州历史上最严重的野火，这些互相有关联的灾害以“复合事件”的形式联系在一起，使灾后恢复变得更加困难和昂贵。

这是一种正在酝酿的危机，这一切的背后都与燃烧化石能源排放温室气体造成的气候变化息息相关。而极具讽刺的是，得州是全美乃至全球最重要的化石能源生产基地之一。

众多气象学者表示，气候变化是造成贝里尔这样一个杀伤力如此巨大的反常飓风的原因之一。而且，气候变化影响的并不只是飓风，也不会只是得州。全世界的其他地方必须早做准备。

当地时间2024年7月9日，美国得克萨斯州，飓风“贝丽尔”导致当地断电，居民在屋内点燃蜡烛。

穿越休斯敦

停电之后，休斯敦人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停电第二天，张玉蛟计划开车去医院上班，路上到处都是被刮倒的树木和积水，车辆根本无法通行，只能原路返回。

许多房屋被倒下的大树砸坏。下午，一些民众开始自发清理倒下的树木和堵塞在街道和人行道的大树枝，电锯的嗡嗡声充斥在空气中。

张玉蛟预计，接下来将又是休斯敦施工队缺工缺人的时期，眼下砍掉一棵压在房顶的大树，已经要价6千美元。

“曾经房子前后的苍天大树，旁边的花花草草，说明社区成熟，绿化好。”张玉蛟苦笑道，而如今，飓风，干旱，高温，寒潮轮番来袭。大树反而变成了隐患：如果倒下砸坏房子，少则几千，多则上万的维修费。去年的干旱和高温，不少人种的美丽花草，也未能承受气候变化的挑战。

根据 AccuWeather的初步数据，飓风贝里尔此次在得州造成的损失高达 320 亿美元。张玉蛟透露，最近这段时间保险公司的电话很难打通。“打的人太多了，现在保险费每年都在变贵。以前灾后保险公司会主动打电话来问候，现在没这回事儿了。”

张玉蛟介绍，在经历了近年来各种极端天气的考验后，如今在休士顿盖房，为了防水灾，地基要高出地面1到3米，可以变成停车房。还要有扎实的暖气设备，更要有雷打不动的冷气设备。“这几年又多出一项：天然气发电机 。”

当地时间2024年7月8日，美国得克萨斯州，飓风“贝丽尔”登陆，居民房屋被破坏。

食物也是一个难题。许多人家的食物在断电的冰箱里开始腐烂。任何有电且营业的快餐店、快餐车或加油站前，都排起了长长的汽车和人龙。

据美联社的报道，更多人则是寻找一切还有电的地方，吹空调、蹭上网，继续工作和生活。当地民众抱怨称，市政府和州政府官员没有向居民提前发出警报，因为最初预计风暴将在更远的海岸登陆：“他们没有给我们足够的警告，如果知道会停电，我们也许可以去加油或者准备出城。”

唯一让人欣慰的好消息是，休斯敦动物园表示，所有动物在飓风和停电期间都很安全，动物园一直使用发电机供电。动物们和往常一样，在谷仓里安全地度过了一夜。

停电后高温的危险

飓风走后，休斯敦地区尚在进行艰难的恢复和清理工作，高温已悄然而至。在没有空调的情况下许多人在酷暑中闷热难耐，而对于一些人来说，则有致命的危险。

当地时间2024年7月11日，美国得州休斯敦，公用事业人员在恢复电力。

在停电后的第一个晚上，当地华人吴先生出去转了一圈，只见偌大的一座城市几乎一片黑暗。“明天如果到了中午还没有电，那就只好逃难去了。”他说道。

10日上午，大停电的第二天一大早，吴先生就预订了离休斯敦113公里远的希尔顿酒店，因为休斯敦大多数酒店都被预订满了。中午开车到达时，这家希尔顿酒店也已经被订满了。

9日，休斯敦的温度超过了32摄氏度。而因为潮湿导致的实际体感达到了40摄氏度。当人们长期在高温环境中无法给身体降温时，他们的大脑和其他重要器官就有可能受到损害，并且还会患上其他与热有关的疾病，如热衰竭和中风。

“对于那些独居的老人和疾病患者来说，这真的是很困难的时候。”张玉蛟说，“我的一个病人今天跟我说，他已经换了三家宾馆，因为宾馆也没有电。”

高温是美国最致命的极端天气。据休斯敦公共卫生学院环境健康科学教授凯文-兰扎（Kevin Lanza）博士称，在美国所有与极端天气相关的危害中，极端高温导致的死亡人数最高，每年造成的死亡人数是飓风和龙卷风总人数的两倍多。

当地时间2024年7月8日，美国休斯顿，飓风“贝丽尔”登陆，市中心超市断电。

大停电后，休斯敦附近的多个县都开放了社区中心、学校、体育馆和其他有着备用发电设备的教堂场所，以接纳无处纳凉的民众在空调房里乘凉、给电子设备充电，有时还可以领取食物和水。

电力短缺也给休斯敦的医疗保健系统带来了压力。副州长丹·帕特里克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医生认为将一些患者送往没有空调的家中并不安全，这导致医院“人满为患”，救护车送患者需要等待三个小时。

他还表示，将使用一个体育和活动中心建成的临时野战医院，暂时容纳多达 250 名等待出院但无法被送往没有电的家中的患者。

张玉蛟告诉澎湃新闻：好在休斯敦大多数医院都有备用发电机。那些没有发电设施的医院或者发电机失灵的医院，多是因为大多数备用发电机都用天然气发电。当许多发电机同时工作的时候，气压不足会导致功率不稳定甚至失灵。

“我在医院看到的医护人员反而比以前多了，因为大家家里都没电，所以索性晚下班在医院多熬一阵等晚上天气凉快了再回去。”

停电后的未知数

休斯敦市长约翰·惠特迈尔 (John Whitmire) 也和数百万人一样遭遇了停电，他向媒体表示“完全了解”恢复供电的紧迫性并督促休斯敦地区的主要电力提供CenterPoint Energy尽快恢复供电。

当地时间2024年7月8日，美国得克萨斯州，飓风“贝丽尔”导致停电，酒店客人在酒店大厅穿行。

CenterPoint Energy高级副总裁莱纳·威尔逊（Lynnae Wilson）在一份声明中解释称：他们最初预计飓风会袭击更南部，而不是在休斯敦地区登陆。而且，尽管贝里尔登陆时只是一级飓风，但却猛烈地袭击了休斯敦市中心，树木被吹倒砸中电线，10 座输电塔被推倒，受损线路数量之多是造成停电严重的原因。

该公司表示，约有 220 万客户（占休斯敦地区该公司客户的 80%）在风暴中断电。公司正在招募数千名工人来恢复供电，在10日晚上先为100 万用户恢复供电，优先考虑养老院等场所，但无法给出全部电力恢复的时间表。

当地时间2024年7月8日，美国，飓风“贝丽尔”在得克萨斯州登陆，树木被连根拔起。

当地居民莉泽特·瓦雷拉告诉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她家从8日早上断电后，一直没有恢复供电。她和家人每天都在努力寻找住宿、互联网和食物，好像电视里的生存游戏。

“电力公司没有给出明确消息。他们预计到10日将有 100 万人用上电。但一共有200多万人停电，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否属于有电的人？这就像一场游戏。”她说。

7月9日傍晚，张玉蛟家里幸运地来了电。但是街对面的住户还没有。截止到本文刊发时，吴先生的家依然没有恢复供电，他只能继续住在酒店里。

“休斯敦这座城市是在空调发明后才开始兴旺起来的，人们习惯了空调里的生活，现在一下子没有了，人们没有准备，也没有资源，影响还是非常大的。再遇到高温，很多老人和孩子就会很危险。”张玉蛟说。

脆弱的电网

自 2021 年冬季风暴导致大停电以来，得州政府在过去几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一直在担心该州电网易受极端寒冷天气影响。但事实证明，在各种极端天气日益频繁的背景下，电网现在需要经受各种考验。

在 CenterPoint 向美国联邦监管机构提交的最近三份年度报告中，该公司表示：“老化的基础设施可能会影响我们的公用事业运营应对气候变化问题的能力以及提高适应性和可靠性的努力。”

当地时间2024年7月10日，美国得州，飓风“贝丽尔”过境后，民众在综合服务中心休息。

世界资源研究所的电力问题专家、美国能源部电力咨询委员会成员珍妮佛·陈（Jennifer Chen）告诉澎湃新闻，在整个美国电网系统中得州因为其不与全国其他电网连接，独立存在而显得很特别。这也可能会导致在一些极端事件中，得州电网更加脆弱。

“得州有着非常复杂的电力市场和系统机制，有人说将电线埋入地下，可能就不那么容易受到飓风等灾害的影响，但是将高架线路埋入地下的成本确实更高。而且你还会面临其他不同灾害的影响，比如洪涝。”

自然资源保护协会（NRDC）的专家告诉澎湃新闻，美国电网可靠性面临的最大风险是气候变化本身。气候变化正在导致或加剧强烈的热浪、怪异的风暴，甚至前所未有的冬季寒流，这些都可能导致电网不堪重负或电力系统故障。

一项新分析显示，飓风的频率和强度不断增加可能会对电网造成更具破坏性的中断。由于未来几十年的气候变化，包括波多黎各在内的美国部分地区因飓风引发停电的风险可能会增加 50%。

预测表明，由于全球变暖，风暴会越来越强、越来越潮湿，登陆的频率也会越来越高，并进一步向内陆推进，对电网产生切实的影响。

美国电力研究所能源系统和气候分析研究负责人、这项研究的作者之一安德里亚·斯泰德表示，这项分析可以帮助能源公司规划未来如何改进。“因为它表明如果我们不适应，如果我们在规划能源系统时不考虑气候因素，会发生什么。”斯塔德博士说。

据气候组织统计，过去十年，与天气有关的停电次数几乎翻了一番。2000 年至 2023 年期间，大多数大规模停电都是由极端天气引起的，其中14%是由热带气旋和飓风引起的。

不过，飓风并不是唯一的风险。忧思科学家联盟的一份报告发现，到2050年，另一种气候风险——海平面上升，可能会使 1600 多座重要建筑和服务设施每年两次遭受洪水侵袭，其中包括 150 多个变电站。

NRDC专家也指出，美国的电网需要改进，以便消纳更清洁的能源，并更加灵活和有韧性。从根本上来说，需要尽快停止使用化石能源，风光加上储能是最经济的电力资源。电网运营商需尽快批准大量风光和储能项目上网，以便有更多的电力供应。此外，各州政府和电力公司应提高需求响应和能效项目的经济回报，提高居民和企业的动力，在用电高峰时段减少用电，助力电网削峰。

当地时间2024年7月8日，美国得克萨斯州，飓风“贝丽尔”登陆带来破坏性强风、强降雨和，警察在倾倒的车辆附近。

今年飓风在6月出现，是有记录以来的首例，但它的强度符合飓风在变暖的世界中发展变化的特征。随着气温上升，预计全球飓风中达到最高级别强度的比例会更高——也就是说，像贝里尔这样更早发生的极端飓风会更多。    

“气候问题是全世界面临的共同问题。人类应该一起，没有任何其他借口，共同面对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地球。”在经历了各种极端事件后，张玉蛟认为，“从环境保护和人类生存的角度来看，党派之争和国家之争都是微不足道的。希望各国领导人和各个党派能够在气候变化、保护自然上达成共识，共同保护我们人类共同的家园。”

（受采访对象要求，吴先生为化名。实习生詹辰乐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