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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撤退与“萨赫勒国家邦联”:西非三国掀起地缘政治大博弈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李因才
2024-07-11 12:3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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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非小国尼日尔最近政局确实不太平静。

近日,美军开始从西非国家尼日尔的两处军事基地撤军,而德国的国防军特遣队由于未能获得豁免权也即将离开尼日尔并关闭其空运基地。与此同时,尼日尔与邻国马里和布基纳法索三国过渡总统共同签署“萨赫勒国家邦联”条约,致力于推动三国在安全、国防、反恐、经济、文化和商贸交流等领域更深层次的融合。两个事件显示西非萨赫勒地区的安全结构正加速调整和转型。

当地时间2024年7月6日,尼日尔尼亚美,(从左至右)马里过渡总统阿西米·戈伊塔、尼日尔政变军人领导人阿卜杜拉赫曼·奇亚尼和布基纳法索过渡总统易卜拉欣·特拉奥雷参加西非三国“萨赫勒国家邦联”首次首脑会议。

这种调整和转型由三个层面构成,一是区域内部的力量分化和组合,由15个成员国构成的西共体面临分裂和对抗;二是区域外部的关系调整,美欧势力被排挤,俄罗斯和一些中东国家则被引入,在安全方面的作用得到凸显;三是面对最重要的安全威胁——伊斯兰极端势力的扩张,三国采取了新的安全策略。

地区安全结构的崩塌和转型

这种调整和转型的动力主要源于尼日尔、马里和布基纳法索三国政变后3个执政当局的主动作为。三国抱团协作,通过共同调整对外关系和安全政策,很快摧毁了原来的安全结构和秩序,引发地区安全结构的巨大变化。

2012年随着马里北部发生叛乱,大批伊斯兰极端武装利用利比亚卡扎菲政权倒台后形成的安全真空,不断向马里北部渗透扩张,进而不断壮大,形成辐射三国、并向周边国家扩散的巨大安全威胁。

为应对这一威胁,国际社会和地区国家采取了一系列安全组合:设立1.5万人以上的联合国马里稳定团;法国先后发动了“薮猫行动”和“新月沙丘行动”两场大规模军事行动,部署军队5100人;欧盟提供了各类安全援助措施并派出数支培训团,并在法国领导下由成员国军队组建了“塔库巴”行动;美国提出了跨地区反恐倡议,提供了巨额军事援助,修建无人机军事基地,派出1100名军人及大批安全雇员;地区五国也组建了规模近5000人的“五国部队”。他们与当事国军队及地方武装一起,共同反恐,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安全结构。

在马里和布基纳法索相继两次政变特别是去年尼日尔变局之后,这种安全结构完全崩塌。在当事国压力下,联合国维和部队已经退出,法国、美国军事力量相继撤出,欧洲少量的军事人员也在撤离当中。由于三国的退出,“五国部队”也最终瓦解。

三国主动作为,能够这么快摧毁这一地区存在十多年的安全结构,很大程度上在于既有结构完全无法有效应对这一地区长期存在的安全挑战,特别是伊斯兰极端势力的扩散。十多年来,反恐战争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加剧了这一地区的贫困化。而恐怖主义却愈演愈烈,控制越来越多的地盘和人口。在马里,极端势力从北一路南下,进而威胁东部的经济和政治中心。

在布基纳法索,去年激进暴力造成的死亡人数几乎增加了两倍,暴力事件增加了46%。加上极端主义活动在首都瓦加杜古周围的蔓延,使布基纳法索反恐形势非常严峻。

在尼日尔,恐怖主义从与马里和布基纳法索交界的边境不断向内部渗透,直接威胁到首都尼亚美。周边国家的反恐形势也非常不乐观。西非最大经济体尼日利亚2023年与恐袭相关的死亡人数上升了34%,达到524人。

如此之多的外部军事干预,反恐形势却一落千丈,这种巨大的失落和失望催生了三国的军事政变,也催生了三国内部高涨的反法、反西方和反外部干预的情绪。在尼日尔最终也跟随邻国政变之后,面对外部的各类制裁和可能的军事干预,三国很快结成防御联盟。去年9月,三国在马里首都巴马科签署《利普塔科-古尔马宪章》,宣布建立“萨赫勒国家联盟”:任何一国在遭受攻击时,其他两国必须提供援助,包括军事支持。今年3月,三国又宣布组建一支联合部队,打击武装恐怖组织、跨国有组织犯罪和联盟面临的其他威胁。此次进一步将联盟推向了邦联,显示三国在一体化进程中迈出的强有力步伐。

邦联化推动了复杂的安全博弈

邦联化进程的首要目的还在于安全,一是防止外部可能的干预,特别是三国目前都没有太大兴趣通过大选交权,二是面对三国内部的安全威胁特别是伊斯兰极端势力不断发起的恐怖袭击。

不过,邦联化进程尤其是三国不屈服的强硬姿态,对西共体的生存造成了重大挑战。

尼日尔政变之后,西共体的沿海国家态度是非常强硬的,既发出了强有力的军事干预威胁,同时也切实采取了一些措施,包括封锁边境、制裁等。但这种威胁只是口头上的,没法落地。主要原因是,尼日尔120万平方公里的面积,比西共体沿海国最大国家尼日利亚还要大。最重要的是,尼日尔正规国防军就有4万,准军事武装还有4万多,西共体根本没有足够的军事能力进行干预。

在三国结盟后,这种干预立刻就成泡影。由于西共体内部形成了两大阵营,一方以政变三国为核心,外围还可以加上以前的政变国乍得和几内亚,以及态度暧昧的沿海国多哥。西共体沿海国的态度很快发生变化,他们不仅撤销了制裁措施,放松了边境管制,也不再提军事干预了。

对西共体来说,积极拉拢尼日尔和政变三国,意义非常重大。第一,按照规定,如果在明年1月前政变三国不收回退出西共体的申请,西共体将彻底分裂。为此,塞内加尔、多哥等国目前积极穿梭调解,试图改变三国态度。

第二,西非萨赫勒地区最大的挑战还是伊斯兰极端恐怖组织的扩散问题,扩散的源头来自中东、利比亚,但目前在西非的重心就是三国,并不断由三国向西非沿海国家扩散。要解决这一问题,西非萨赫勒地区必须采取一致措施。

第三,西非沿海国与萨赫勒三国之间存在紧密的经济社会关系,无论敌对还是分裂,代价都非常大。以贝宁为例,贝宁在邻国政变后率先关闭两国边境。尼日尔随即报复,态度更强硬,不但关闭与贝宁的边境,还将物流通道转到了多哥,借道多哥的港口出海。由于失去了转运的巨额收入,贝宁损失惨重。

既有安全结构的崩塌某种程度上也是去西方化的过程。去年政变以来,三国与美欧的关系总体是恶化的,原因很简单,军事政变本身不为美欧所容忍。不仅如此,政变推翻了亲美欧的民选政府,又将美欧势力驱逐出去。与此同时,它们又一起倒向俄罗斯,需求与莫斯科建立更紧密的政治、安全关系,并邀请俄罗斯的非洲军团(前身即雇佣兵组织瓦格纳)进入,成为其为数不多的安全盟友。从三国角度看,在原来的反恐联盟瓦解之后,随着大批外部军事力量退出以及美欧巨额军事援助的停止,三国内部形成巨大的安全真空,伊斯兰极端势力因此更加迅猛地扩张。三国除了结盟,只能将援手伸向了少数有能力协助反恐的安全伙伴,俄罗斯因而获得重大军事外交突破。

当然,目前这种竞争是三国主动选择的结果,美欧与俄罗斯之间的战略竞争并未固化。其一,军政府对美欧是有区别的,主要针对目标是前宗主国法国。法国确实成了这波政变的最大输家,军政府反法的情绪是非常浓厚的。对其他美欧国家,目前虽有不少敌对政策,但总体还是有克制的。其二,军政府对美欧并没有一巴掌拍死,政策上还留有不少转圜的空间,特别是对美国。美军虽然被要求撤出,但双方一直在接触。美方也表示,援助虽然基本停了,但有些援助可以恢复。其三,非洲军团虽然进驻,但人数有限,三国各有100余人,甚至远远赶不上在土耳其招募的雇佣军。

不管怎样,这一地区未来几年将迈向复杂而深刻的转型之路,这种转型叠加三国内部远未成型的民主化道路,注定将是动荡和不安的。

(李因才,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副研究员)

    责任编辑:朱郑勇
    图片编辑:张同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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