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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失去的三十年”里,日本零售业经历了什么?
2016年,一部日剧《逃避可耻但有用》在日本和中国都火了起来。
剧情是讲述25岁的女研究生森山实栗毕业后找不到正式工作,做零工也被解雇,为了维持生计而成为35岁的IT宅男的家务工,后来两人从“契约婚姻”到成为真正伴侣的故事。
对于当时的中国观众来说,这部剧是一部标准的糖水剧,因为研究生找不到工作去当保姆,这种剧情放到中国多少有点离谱。
然而在许多日本人眼里,这是平成一代的真实写照。
有时候影视剧就是一面镜子,能够照见不同时代的余晖。
假如一个日本人出生在70年代,他小时候看到的动画片大概率是《樱桃小丸子》,普通人家庭也有电视、冰箱、照相机。
到了90年代他也大概率会看《东京爱情故事》,剧中的人来到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大城市东京,打拼追梦。
但在2010年的时候,电视台播放的《无法坦诚相对》画风已经完全不同了,剧中的人物都有诸多不顺,为工作、生活上的苦闷忧愁。
《逃避可耻但有用》播出的时候,剧里剧外的日本人面对生活更加充满困惑,在“躺和卷怎么选”之间辗转反侧,举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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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佐藤顺一、几原邦彦导演的动画片《美少女战士》在全球风靡,“代表月亮消灭你”成为了席卷亚洲小女孩的童年口头禅。
除了这句口头禅,这部动画片还帮助许多8090后女生完成了自己的时尚启蒙,剧中人物穿戴的Dior,Chanel、YSL、Thierry Mugler、Christian LaCroix,让人眼花缭乱。
一个动画片会出现如此多的奢侈品牌,不仅是《美少女战士》作者武内直子自己出生于珠宝世家,更重要的是当时日本人是全球奢侈品最大的消费人群。
在20世纪90年代前期,富裕的日本消费者是全球的高端服饰、艺术品、钻石、游艇和赛马市场最大的金主。
根据高盛与Euromonitor数据,在1995年全球奢侈品市场规模为1438亿美元,中国占9亿美元、美国157亿美元、欧洲159亿美元,而日本是978亿美元。
当年日本1.25亿总人口中超过三分之一都购买奢侈品,年人均在奢侈品上的消费金额达到2000美元,是全球之最。
举个例子,当年全世界高尔夫运动的参与者仅有5000万,而日本一个国家就有1300万人。
可以说,当时的日本人舍得消费、舍得花钱,对于未来是非常有信心的。
这种信心是累计自日本过去三十多年的经济高速增长。20世纪70年代,日本诞生了一个非常流行的宏观词汇,“一亿总中流”。
说的是大批年轻人从农村地区来到都市成为工薪族,他们搬入分期付款的公寓,形成了社会中的“中流”。
他们普遍的生活状态是:拥有自己的房产和汽车,家电用品齐全,孩子若是想要接受高等教育也可如愿,偶尔全家也可以有一些休闲娱乐活动。
日本内阁府每年都会进行《国民生活舆论调查》,高峰时期接近90%被调查的人认为自己处于中流(中上、中中、中下)。
日本作家金子由纪子在《不被理想束缚的生活》里,描绘当时日本人的心态:我们的青春留在了昭和中后期的日本,那是一个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年代。尽管当中也遇过几次考验,但总体来说,日本经济在那个年代一路向上,人口增加,都市扩大,在国际社会中的地位也日益提高。
日本人当时普遍都非常有冲劲,一位日本著名设计师说:80年代日本设计个可乐瓶子都恨不得做成火箭的样子。
普通家庭消费的“三大神器”从电视、冰箱、洗衣机升级到汽车、空调、彩电,人们对车和电器的要求是越大越好,越多越好。
“大家都还沉浸在享乐里,花大把的钱谈恋爱,追求时髦抢眼的生活。”
《东京爱情故事》编剧坂元裕二也回忆,大部分人抱着“只要努力,人人都能过上幸福的中流生活”的乐观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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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很快,日本人发现自己乐观不起来了。
从1990年开始,日本经济开始走向“失去的30年”,股市下跌、房地产下跌、工业企业大量外迁、大量本土企业破产。
1990-1996 年日本每年破产的企业高达 1.4 万家,设备及人员迅速过剩、失业率快速攀升,这对于日本的就业市场和薪资收入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1993年到2005年,日本大学生就业率从85%一路下滑到55%,几乎每两个毕业生中就有一个找不到工作。
许多企业开始不再聘用正式的职工,而是薪水只有正式工一半的临时工。1992年日本非正规就业劳动者人数是992万人,到2017年升至1739万人。
为此,日本政府曾出台一项规定,即临时工必须在工作3年后获得全职身份。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很多日本企业的选择是:在这一时间来临之前将临时工解聘掉。
这些情况的发生让日本人收入大幅下降:
1996年,日本家庭的年收入中位数为550万日元,而2021年这一数字下降到440万左右;
一个男性正式员工的终身薪酬从1993年的3.2亿日元下降到了2019年的2.87亿日元,女性正式员工的终身薪酬从1997年的2.78亿日元下降到了2019年的2.4亿日元;
90年代日本个人年收入600万到1000万日元才算是中产阶级,而2004年个人年收入低于600万日元已占日本纳税总人口的78%,更有37.2%的临时雇员月薪不到10万日元。
因此这个时期,被称之为日本的“就业冰河期”。
小林美希在《就业冰河:被剥夺稳定工作的年轻一代》说:“年轻人们切身感受着严峻的雇佣环境,他们看不到像经济高度成长时那样的未来,无法得到相应的回报。”
过去曾经最普通的生活已经成为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金子由纪子说,以前日本父母对于子女的期许是希望他们拥有“平凡的小幸褔”:
成为一家大公司的正式员工,和一个有稳定工作的异性正式员工结婚;
买一套带院子的独栋小楼和一辆小轿车;
供子女读完大学,晚年有养老金和退休金。
“而事实上,无论是我们的父母还是我们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这样的标准在如今究竟有多难达到。”
除了极少数人外,大部分中产没有摆脱跌落“下流生活”的命运。
2022年日本NHK电视台做了一个采访,只有38%的受访者认为自己过着“中产生活”,而认为中产以下的比例则是56%。
桥本健二在《日本“一亿总中流”的幻梦、现实与未来》中感慨:
“一亿总中流”曾经有过,至少人们在心底里相信其存在过,如今它已不复存在,也没有人再相信。“
日本社会消费专家三浦展曾写了一本书叫《下流社会:一个新社会阶层的出现》,该书出版后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销量便突破40万册,五个月又增印了14次,累积销量超过100万册。
这本书描述了日本下流社会人士的12个特征:
1、年收入不足自己年龄的10倍
2、不考虑将来的事情,只想快快活活过好每一天
3、觉得人应该活出自己的色彩
4、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5、事事嫌麻烦,不修边幅,生活不规整
6、喜欢独处
7、生性朴实,不喜欢表现,不出众
8、服饰不追逐潮流,买基本款即可
9、觉得做饭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10、经常吃零食和快餐
11、呆在家中玩一天电脑或手机上网,不感到厌倦
12、未婚(男 33 岁以上,女 30 岁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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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流社会的缩小和下流社会的壮大,彻底重塑了日本的零售行业。
由于收入的下降,“朴素主义”和“消费降级”成为主旋律,日本家庭消费增速从1992年的8%逐步跌落至负增长。
原本在奢侈品消费上出手大方的日本豪客们逐步消失了。
1995年日本人买走了全球68%的奢侈品,而到2000年,这一数字已经不足30%,2015年更是降低到10%。
不仅是奢侈品买不起了,就连日本人过去视为家庭必需品的白色家电、家装用品、家庭教育支出都出现了大幅回落,1992-2022的三十年间,这些商品的销售额下跌了30%。
甚至日本人连最爱的海鲜都吃不起了,在失去的三十年里日本海鲜消费下跌近40%。
那么在这三十年里,什么产品在日本开始更受欢迎呢?
答案是:预制菜、咖啡和美妆。
在海鲜消费下跌的同时,日本预制菜消费上涨超过60%,美妆消费涨幅达到了45.9%,咖啡等饮料涨幅甚至达到了127%。
有人解释,预制菜是生存的必需品,而美妆和咖啡则是抹平了现实与理想的鸿沟,获取多巴胺取悦自己的廉价方式。
同期日本百货业开始迅速进入萧条,大型商超纷纷倒闭,高端消费萎靡不振,有人发现,当时号称消费升级的企业都死了。
而崛起的都是主打极致低价的玩家。从90年代开始,日本街头出现了成千上万的折扣店,他们卖的商品价格比便利店和超市便宜 10%~30%不等,尾货特价商品更比正价低 50%以上。
在这股风潮中大创、Seria 等日本百元店开始增长迅猛,产品绝大部分定价为 100 日元(约 5 元人民币),产品种类覆盖广泛,走薄利多销逻辑。
为了降低成本,这些店铺的货源来到中国义乌,以10日元-50日元的价格采购商品,运到日本后以翻倍的价格出售。
另外这些百元店还往往压缩正员工比例,大量雇佣兼职员工,一个门店通常仅有店长一人是正式员工。
以大创为例,2000 年其3.85 万名职工中正式员工仅占 4%。
此外,定位“平价高品质的基本款休闲服”的优衣库和不强调Logo而回归商品使用价值的无印良品也开始崛起。
前者还诞生出了所谓的“优衣库现象”,随着社会阶层意识下降,原本能够买7万日元商品的中流逐渐向下流靠拢,只能购买5万日元的商品。
无印良品早期成名源自一张鲑鱼产品的海报,告诉用户,鱼头和鱼尾都应该吃掉,不要浪费。
而在以前,日本人吃鲑鱼只取最肥美的鱼腹,这些鱼头鱼尾都是被扔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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