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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尔迦,被诅咒的诗人

2024-07-08 00:3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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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Federico Garcia Lorca,1898 — 1936)被誉为西班牙最杰出的诗人之一,他的诗歌生动描绘了安达卢西亚的城市、风景、吉普赛人、农民、宪警、圣徒以及古老的行为准则,想象丰富,民间色彩浓郁。

本文节选自对洛尔迦的评传《洛尔迦,被诅咒的诗人》,作者让我们走近最真实的洛尔迦,一个在迷失的诅咒中期望通过创作获得救赎的异类诗人。“被诅咒的诗人”既指向内心与创作,又指向一种存在主义的宿命。

“那些看到他像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鸟一样度过一生的人并不了解他。”

▲洛尔迦

陷入本性和存在的地下深处。这不仅是一种文学上的表达方式,尽管我知道它与诗人的外部传记并不完全相符,也没有必要保持一致。我们是如此肤浅,如此虚荣,以至于我们几乎无法区分行为和生活。关于洛尔迦的内心生活,关于他最隐秘也最真实的特质,我们又了解多少?只有去看他在作品中向我们表露了什么——这些已经不少了——而他的作品无疑属于一个坠落的灵魂,而非升到空中的灵魂。至于行为,不过是纯粹的外在表现,还不足以让我们在把洛尔迦视为被诅咒的诗人的时候厘清一些线索。事实上,他的传记并不完全符合“被诅咒的诗人”所体现的含义,也不符合资产阶级文学所理解的内涵。但现在这些并不重要,因为我称洛尔迦为被诅咒的诗人,是基于他与有意识或无意识的邪恶力量之间越来越深刻的联系,而非基于他充满浪漫主义的、持续不理智的行为,比如兰波和魏尔伦之间由苦艾酒引发的争斗。虽然对于那些被病态吞噬和用肉眼批评的人来说,也可以从洛尔迦的传记中获得一些细节——比如始终存在的性向歧视和悲惨的死亡将洛尔迦变成社会的殉道者,就像所有被诅咒者一样——这些细节对论证我们的观点当然非常重要。

但我们更愿意深入后者,忽略那些细节。因为后者的关键——我们有必要不断去论述,在此只是简单阐述(阐明费德里科的灵魂)——集中在诗人的人格分裂上。这种分裂可能是逐渐形成的,也或许是突然产生的,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它都带着必然的早熟,就像洛尔迦在关于魔灵的演讲中所论证的那样,他明确表示要在必要时刻去“血液中最隐秘的深处”唤醒潜意识,因为只有从潜意识中他才能获得创作的原料(也许也是为了给他的生活提供养分)。

这种在意识和潜意识中产生的自觉或无意的人格分裂,在变成慢性长期或间歇性发作的时候,会在人格中产生持续的紧张状态,让人格永远变成撕裂的。费德里科本人的人格撕裂是三重的:性别的撕裂、心理撕裂、道德撕裂。

性别的撕裂是从潜意识屈服于最隐秘的爱欲欲望而产生的。马拉尼翁医生曾经说过,每个男人的血液中都携带着女人的幽灵,反之亦然。这个观点指的仅仅是荷尔蒙及其在人类身上体现的两性平衡,但它同样适用于心理。虽然这样的类比没有太多必要。有些人身体中的幽灵以一种有形的、迫切的方式出现。这类人将永远被他们的性两极、被他们的双性恋撕裂,无论他们是否真的是双性恋。在我看来,加西亚·洛尔迦便是如此。抛开他个人的风月往事不谈,他作品中我们称为“指小与美感”的部分就是他身上女性幽灵的显现。洛尔迦作品中的性主题令人着迷并且经久不衰,在歌颂女性和男性的迷人时一样频繁地出现(尽管在后一种情况下几乎都是借由女性之口来传达),凸显了他身上性别的撕裂。洛尔迦在文学上对它进行了升华,也引发了我们所说的泛性主义。当然,这种泛性主义不仅是文学层面的,而且是非常真实的,或许洛尔迦对人类和艺术的非凡接受力正是源于此。

心理撕裂发生在现实与梦境之间。这场与潜意识的持续拉扯,在梦境中支配着存在,让诗人习惯于在梦境的周边生活或者身处梦境之中。这或许是出于内在需求,或许是出于艺术创作的倾向。加西亚·洛尔迦在捕捉和概括外部现实方面非常高效生动,他将自身的这些特质与对梦幻般的神秘的偏爱融合在一起,有时还会把这些元素糅合在同一首诗中。

这种撕裂会让心灵永远产生幻觉,不仅是在中间地带不断徘徊,而且具有悲剧色彩,充满痛苦,因为与其说它是现实与梦境的二元性,不如说是生命与死亡的二元性。人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确定性便是对死亡的确定,对自己的死亡的确定,而这种确定虽然被压抑着——不断谈论死亡正是对它进行最极端的压抑——但在梦境中无法避免地浮现出来。经常活在梦境中意味着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被深渊的巨兽、被死亡充满黑色的确定性所困扰。在费德里科的梦游诗中,死亡已经浮出水面(比他著名的“谣曲”还要多得多)。

这种与死亡和梦境的频繁接触最终让现实变得苍白无力,或者说与现实形成了颇具冲击力的对比,因此我们会在费德里科的作品中慢慢追随梦境和死亡的水域在生命的斜坡上缓慢而无情地蔓延,直到《塔玛里特短歌》的诞生。

道德撕裂是在善与恶之间自然产生的。因为道德是一种精神层面的理性习得。当道德试图显得深刻的时候,就会从潜意识中获取可以被呈现为积极的东西。而事实上,在潜意识面前,它采取的是激进的防御和否定态度,因为正是道德在潜意识中安置了恶魔和邪恶的地狱王国。难道还能有其他地方吗?当一个人的潜意识是清醒的——我知道“清醒”这个词并不准确,因为清醒的潜意识将不再是潜意识——当另我(alter ego)生活在存在中时,道德观念就处于危险之中。它不断地进入无法解决的境地,更糟糕的是,它会呈现出片面、不完整的状态,因为在阴影中有一个完全无法定位的部分,也就是说,这一半世界对道德是永远关闭的。我们看到,加西亚·洛尔迦很快就抛弃了他所承袭的家族道德观念,但在他心中,始终会保留一种天然的道德感,因为良善永远不会从他的意识中消失,即使它只是作为邪恶的对立面而存在。我不知道相反的现象是否会发生在圣人身上,邪恶是否会从他们身上消失。因此在洛尔迦身上存在善与恶之间的对抗和撕裂,尽管它没有心理撕裂和性的撕裂那么剧烈、那么痛苦,而且几乎没有实际作用。

在这三重撕裂中,我们可以解密人格分裂所带来的多重破坏。加西亚·洛尔迦强烈地感受到了这种三重的、统一的撕裂,荒谬的是,也正是这种人格的分裂将洛尔迦人格化、具体化。

洛尔迦诗选

王家新 译

01

新生的心

像一条蛇,我的心

已经蜕皮。

我把它捧在手里,

充满了蜂蜜和创伤。

那些在你的皱褶里

筑巢的思想,现在哪里去了?

哪里是使耶稣和撒旦

都感到芬芳的玫瑰?

可怜的包装弄湿了

我的幻想之星,

羊皮纸灰暗,哀悼着

我已不再去爱的一切!

我在你里面看见胎儿科学

干瘪之诗,和尸骨

我的浪漫的秘密

和恍若隔世的天真。

我是否该把你挂在

我的激情博物馆的墙上,

挨着我黑暗、寒冷、

邪恶的沉睡虹膜?

或是铺展在松林间

——我的爱的苦难之书——

以便你学会一支歌

夜莺献给黎明的那支歌?

02

星的时刻

夜的圆满的沉默,

无穷的五线谱上

一个音符。

失去的诗成熟,

我赤身从屋子里走出。

黑色的谜语

就在蟋蟀的歌里:

那声音

仿佛被死者发出,

那音乐之光

被精灵

觉察。

一千个蝴蝶的骸骨

睡在我的墙上。

一大群年轻的微风

渡过河流。

03

中断的音乐会

半轮月亮冰冷。

她的昏沉的停顿

打破了夜的

深奥的和谐。

莎草遮掩的沟渠

在沉默中抗辩,

青蛙,阴影的布道者

早已闭嘴。

镇上老酒馆的

悲哀音乐停止,

古老的星星的纺线

在潮气中松弛。

风回到山洞里歇息,

而那棵孤单的白杨——

纯真平原的毕达哥拉斯

想举起它古老的手

煽打月亮。

04

卡巴莱咖啡馆

玻璃灯

和绿镜子。

在昏暗的舞台上,

帕诺拉帕诺拉,

著名的弗拉门戈歌手。在唱,

在与死神

对话。

叫她,

她没有来。

再次叫她,

人们

咽下抽泣。

而在那面绿镜子里,

孔雀蓝的长拖裾

开始摇动。

▲卡巴莱(cabaret),指带有音乐歌舞或滑稽短剧表演的咖啡馆、餐馆或夜总会

05

再见,太阳!

再见,太阳!

我敢肯定你就是月亮,

但我

不会告诉任何人,

太阳。

你潜行在

窗帘的后面

并用米浆

涂抹你的脸庞。

白天是农夫的吉他,

夜里是酒鬼的曼陀林。

我应当小心!

你的幻觉,把花园

变成一幅彩色的蜡笔画。

再见,太阳!

但是不要忘了谁在爱你:

小蜗牛,

阳台上的老奶奶,

还有我……

我在用你纺着

我的心!

文字 | 选自《洛尔迦,被诅咒的诗人》,[西] 弗朗西斯科·翁布拉尔 著,李卓群 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24-05

诗歌 | 选自《死于黎明:洛尔迦诗选》,[西]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 著,王家新 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08

编辑 | 小梦

原标题:《洛尔迦,被诅咒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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