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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张爱玲的《心经》—难忘的上海文学之夜

2024-07-08 11:5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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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作家:洪砾漠

洪砾漠,原名余怡平,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回望大别山》《浙江旅行记》《江海梦忆》,中短篇小说集《雪夜》。2015年加入江苏省瞿秋白研究会;同年加入中国丁玲研究会;同年加入上海巴金研究会。作品曾在《四川文学》、《海峡文艺评论》等报刊发表。

花言巧语

解读张爱玲的《心经》—难忘的上海文学之夜

文/洪砾漠

农历甲辰年四月二十二日,下午5点30分,我在地铁10号线开往复旦大学站的路上,车厢里人不多,有座位。我数着厢壁上的站名,心里焦急了起来,还有15站路,要在1个小时内赶到讲座现场,心想十有八九要迟到了。

在我的印象里,美国普渡大学文学博士,现任美国创价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助理教授的姚思佳女士,是专注于张爱玲短篇小说《心经》的研究学者。今晚是我第一次听姚思佳研析《心经》。

人生有多少个“第一次”啊?!

我第一次读张爱玲的小说是在1991年的夏季。那时,武汉的暑热高温天里,我在工地上当瓦工小工,辛苦一天的工钱是6元。我在地摊上花2元钱买了一本张爱玲所著的小说《半生缘》,每当午休的时候,我就靠在简易工棚内的床铺一隅,全神贯注地阅读这本书。另一次是有生以来阅读的第一本传记,是南京学者余斌写的《张爱玲传》,也是在武汉当瓦工小工的时候。我这时候还未真正进入张爱玲的精神世界和文学天地,我对于书中提及的胡兰成曾特意从上海奔赴南京,寻访张佩纶和李菊耦的旧居。这一举动,在我心中激起层层涟漪,我不禁疑惑:胡兰成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这其中,又隐藏着怎样的情感与故事?

……

在思绪飘飞的瞬间,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赶到复旦大学光华楼植芳·青年论坛的会场,讲座已经开始了,主持人康凌和主讲人姚思佳坐在圆桌旁对话。环顾四周,我发现会场里女性居多,他们或专注聆听,或认真记录,都被这场讲座的魅力所吸引。

台上,姚思佳留着半长披肩发,圆蛋形脸庞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没戴眼镜。她的演讲技艺精湛,自如地用英汉双语轮换演讲,声音宛转悠扬。我对面的墙壁上,电子屏幕上显示着如下字幕:

1913年 D.H.Lawrence SONS AND LOVERS

1943年 张爱玲写作短篇小说《心经》“THE HEART SUTRA”

《心经》小说以女主人公许小寒过二十岁生日为故事开头,她暗恋着的父亲许峰仪,却刻意不在家陪女儿及其5个女友吃饭;她的母亲许太太也没有参加她们的宴会,无论是室内的欢歌笑语,还是白宫公寓屋顶花园的嬉戏畅谈,她都未出现。

小说设置了好几个人物感情三角关系。许小寒、许峰仪、许太太是一种三角感情关系(母女相对于许峰仪是一对情敌);许小寒与同学段绫卿,又因男同学龚海立(绰号爱尔兰的品学兼优的男学生)形成了另一对情敌;许小寒与段绫卿相对于许峰仪又是一对情敌。许太太与段绫卿相对于许峰仪又是一对情敌。还有一个隐秘的四人组合:相对于许峰仪来说,许太太、许小寒、段绫卿彼此是情敌关系。这种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为小说增添了丰富的层次和深度。

姚思佳在演讲中不仅将D.H.劳伦斯1913年写作的小说“SONS AND LDVERS”(可译作《儿子与情人》)与张爱玲小说《心经》作了对比分析,还特别分析了许小寒对于父亲许峰仪的暗恋可能包括中国传统的孝道、孝心成份在内。

随之,姚思佳又将《心经》中的一段文字显映在电子屏幕上:

隔着玻璃,峰仪的手按在小寒的胳膊上——象牙黄的圆圆的手臂,袍子是幻丽的花洋纱,朱漆似的红底子,上面印着青头白脸的孩子,无数的孩子在他的指头缝里蠕动。小寒——那可爱的大孩子,有着丰泽的,象牙黄的肉体的大孩子……峰仪猛力撤回他的手,仿佛给火烫了一下,脸色都变了,掉过身去,不看她。

小说中的这一段文字写得非常生动传神,意在揭示许小寒的父亲许峰仪在暗暗地控制自己的乱伦欲望,在忏悔,在救赎自己。

在文中“峰仪猛力撤回他的手”,还是“峰仪猛力掣回他的手”的问题上深入分析。我由此想到张爱玲小说《心经》的手写稿如果还被人保存在世界上,是“撤回”还是“掣回”的问题就不存在了?由此我想起张怡微在《一念迷悟张爱玲》一文中谈到,张爱玲的文学作品中的语言模糊性问题。目前,张爱玲的同一著作在不同时期的版本间存在着显著的文字与句式差异。遗憾的是,尽管这些差异显著,却鲜有出版商敢于投入大量资源来出版张爱玲的手稿本。因此,我们暂时无法直接对比张爱玲的手写稿文本与市面上的各种版本,以进行更为深入的研析。

在演讲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现象:在英文翻译中,将《心经》中的女主人公小寒译作英文的词汇“Xiaohan”,已经失去了“小寒”原来的字面意义“小的寒冷”;人们将丁玲短篇小说《过年》中的少女小菡译作英文词汇也是“xiao han”,已经失去小菡原来的字面意义“小的芙蓉”。这是汉译英的最大的失真,将汉语的文字学意义全部漏掉了。小说人物的名字“小寒”和“小菡”是有隐喻意义的。英语文学作品比汉语文学作品少了许多语言文字学方面的意义,无论如何也没有汉语文学作品的博大精深的功能和思想效应。

在互动交流环节,我是第三个向姚思佳提问的人。我问道:“《心经》中的许小寒的母亲许太太在小说前面约一半的篇幅中没有露面,一直站在幕后。可是,她一旦正面出现,却表现得大胆泼辣,具有左右着局势的家庭主妇的威严,对于丈夫许峰仪和女儿许小寒采取非常豁达大度和宽容的态度。许太太既容忍、默认许峰仪与段绫卿在家庭以外的住宅同居,又循循诱导女儿许小寒走出乱伦欲望和暗恋父亲的感情误区……姚思佳刚才回答一个女学生的问题时谈到张爱玲与她的母亲黄逸梵的关系非常微妙。我就想,许太太的原型不可能是张爱玲的母亲,那么许太太的原型是不是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

姚思佳回答说:“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和母亲黄逸梵都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新女性,曾经一起到欧洲国家如英国、法国留学过,回国后对于张爱玲和弟弟张子静也非常关心和照顾……张茂渊不应该是《心经》中的许太太的原型,因为许太太没有出国留学的经历,思想性格多半是中国传统和本土文化方面的,与张茂渊、黄逸梵的新女性的思想有不少的差别……《心经》中的许太太、许小寒有原型,肯定有现实生活中的人的影子,但是张爱玲作了大量的虚构,赋予了她的人生理想,她理想的母亲应该是许太太那样的。”

《心经》中的白宫公寓是否真有原型?这部短篇小说深刻描绘了上海现代文明的风貌。在屋顶花园,俄国孩子模仿外国少女向楼下的许小寒投掷杨梅,这不仅是孩童间的玩闹,更折射出上海华洋交融的特殊社会气息。青年男女骑行自行车,这一风尚也反映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上海的时尚潮流。张爱玲在多部作品中均提及这一细节。

许小寒的父亲许峰仪,作为上海银行职员,其思想开明,充满活力。他曾感慨年轻一代的活力,自诩为“上一代”的代表,体现了他积极向上的心态。正因如此,他成为了段绫卿、许小寒等晚辈少女心中的理想“丈夫”模型。

《心经》虽然是一篇短篇小说,但是它的隐含意义非常深刻,非常多,这或许是姚思佳新著《世界之爱:D.H.劳伦斯和张爱玲的乌托邦视野》题中应有之义。

柯灵先生的散文《遥寄张爱玲》一文中回忆了《心经》1943年在上海《万象》杂志上连载的起因和一些细节:“一九四三年……当年夏季,我受聘接编商业性杂志《万象》,正在寻求作家的支持,偶尔翻阅《紫罗兰》杂志,奇迹似的发现了《沉香屑 第一炉香》。张爱玲是谁呢?我怎么能够找到她,请她写稿呢?……正在无计可施,张爱玲却出乎意料地出现了。

出版《万象》的中央书店,在福州路昼锦里附近的一个小弄堂里,一座双开间石库门住宅,楼下是店堂,《万象》编辑室设在楼上厢房里……那大概是七月里的一天,张爱玲穿着丝质碎花旗袍,色泽淡雅,也就是当时上海小姐普通的装束,胁下夹着一个报纸包,说有一篇稿子要我看看,那就是随后发表在《万象》上的小说《心经》,还附有她手绘的插图。会见和谈话很简短,却很愉快。谈的什么,已很难回忆,但我当时的心情,至今清清楚楚,那就是喜出望外。虽然是初见,我对她并不陌生,我诚恳地希望她经常为《万象》写稿。”

夜幕降临,讲座结束。姚思佳、康凌与我们一起离开了会议室。走出会议室的那一刻,我仿佛从一场精神盛宴中苏醒。

这是一个令人多么难忘的上海《心经》文学的夜晚啊!

END

原标题:《解读张爱玲的《心经》—难忘的上海文学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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