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蕃瓜弄焕新记|穿城而过·北横通道

2024-08-15 16:3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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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镜相X视界合作出品,入选“纵横——北横通道十年建设历程”项目。如需转载,请至“湃客工坊”微信后台联系。

采写:王子寒、汪雨迪

(游天航、吴亦阳、高妙、舒志梅对本文亦有贡献)

2024年3月27日,北横通道的建设,加速了蕃瓜弄的新生。

蕃瓜弄小区位于上海市静安区天目中路,是一片在老上海人心目中有着特殊地位的老小区。关于其名称由来,有两种说法,其一是棚户区贫民常常以“蕃瓜”(即南瓜)充饥,其二是相传当地在1947年种出一只特大蕃瓜从而得名。

1949年以前,蕃瓜弄里遍地是“滚地龙”,其以弯曲成半圆形的竹片为骨架,上盖破芦席、破麻包,一头用破物堵住,另一头挂上破草帘或破布。滚地龙空间逼仄矮小,人要爬着进出,生活条件十分恶劣。

1960年代,上海市政府开始针对蕃瓜弄进行棚户区改造,在原址兴建起几十五层楼高的新工房,蕃瓜弄成为当时闸北区乃至上海的地标之一。

这是当年上海体量最大的小梁薄板改建项目之一,涉及14幢房屋、31个门栋,1122户居民。2017年,为了配合北通道建设,蕃瓜弄东面(靠近南北高架)的八幢楼房被拆除,居民们移居到新的家园。类似北横通道这样的建设工程加快了上海城市焕新的步伐,2023年,蕃瓜弄小区旧日房改建项目也全面开始。

我们采访了三位蕃瓜弄旧改的亲历者,期望从他们的眼中看到蕃瓜弄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以下文字根据单政祥口述整理。

口述人:单政祥(蕃瓜弄居民)

采访时间:2024年4月8日

采访地点:单政祥家中

今天,对面工地上黑色的打桩机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隔着窗户,我遥遥看向打桩机间的两排圆桶,天蓝色的桶身在土黄色的工地上很显眼。左边那个蓝色的大圆筒,就位于我的房子原来的位置。工地上正在进行的,是上海市静安区蕃瓜弄小区旧房改建项目。

单政祥:六十年断不了的人地缘

我叫单政祥,今年61岁,我与蕃瓜弄的缘分也已经牵扯了六十一年。

1963年,我出生在蕃瓜弄。当时这里已经经过上海市政府十余年的环境改造,过去破败逼仄的“滚地龙”已渐渐绝迹,陆续被拆除,翻建为竹木结构矮平房和砖瓦结构平房。到我出生这一年,蕃瓜弄有近 2000户居民,新建茅草屋 1200余户、木简屋400余户、竹简屋 170 余户、砖瓦楼16户。也就是在这一年,上海市着手蕃瓜弄棚户区改造,通过原拆原建的方式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建起了新的蕃瓜弄小区。乘着这股旧改东风,我搬入了上海市第一个五层楼工人小区。

1970年,我搬出了生活七年的蕃瓜弄,直到1996年凭着爱人的区政府福利分房又重新搬了回来。此后二十六年的时间里,我们一家一直安定在蕃瓜弄小区,再未搬离。22平方米的房子,几乎参与了我人生中一大半的重要时刻。

刚搬来时,由于蕃瓜弄是公共厨卫,因为公共空间使用问题,我和邻居争吵过很多次。后来相处久了,邻里之间也就磨合出了经验,大家都互相谦让谅解。我家下班时间早就提前做好饭菜,不和下午五点半、六点钟下班的人家抢位置。洗手间的使用也是错开的邻居家每天晚上九点半以后要洗澡,我就在这之前回房间,给邻居腾出空间。

公共厨卫的卫生也是一大问题。我和邻居两家合用的洗手间经过重新装修,条件会好一点。另外有几家没装修的就是乱七八糟的,一个洗手间要两三家合用。如果你们来得早的话,小姑娘看到吓都要吓死了,里面都是老鼠。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公共厨卫也有一点好处--蕃瓜弄的邻里关系相较其他小区更加亲密。二十几年里,我最津津乐道,也是最放不下的,就是这种和睦的氛围。没事时,我喜欢和一帮牌友打“80分”(一种扑克牌玩法)。为了这个,我还特地在自家楼下用彩色塑料布搭了个棚子,专门用来打牌。每天从中午十二点开始打到五点钟“下班”,天气热的时候就七点钟再“上班”,一直打到晚上十一点,天气冷的话就算了。别看这棚子有点简陋,里面可是人来人往的。我们四个人打牌,经常有二十几个人围观。我的牌友基本都是蕃瓜弄的居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99岁的老太叫冯奶奶,思维仍然很清楚,打起牌来毫不含糊。

2023年,蕃瓜弄正式开始旧房改建。工程采用原拆原建的方式,预计在原有老公房(老式公有住房)拆除完成后,利用三年半的时间在原址新建起六幢高层电样房,配建两层地下车库和中心花园。我是第一批在签约书上签字的蕃瓜弄居民。对我来说,改建后的户型设计不仅在原有实际面积的基础上新增了一平方米,而且终于有了单独的卫生间和厨房,这是非常大的优点。陪伴我们二十多年的合用厨卫,终于要退出历史舞台了。

7 月25日,我上交了钥匙,彻底离开了这个编织着无数记忆的家。临走前,我把所有的旧家具都留在了老房子里,等着搬回新房后重新购买,新房新气象嘛。不过也有些老物件,我舍不得扔,兜兜转转一直带在身边。尤其是一个木质立式钟,每次家里来了新客人,我都要拿给他们看。这闹钟是上一辈留给我的,以前都是要凭票才能买到的,之前有人出价三五百块钱,我也没同意出售。

别看我今年六十多岁了,精力还是很充沛,对蕃瓜弄工程依然有很大的热情。搬走后,我每天的工作就变成了“云监工”,时时关注着对面工地上的动静。我要看着房子建起来,还要发信息给他们(老邻居)。

以下文字根据伟姐口述整理。

口述人:伟姐(蕃瓜弄租户)

采访时间:2024年3月30日

采访地点:伟姐家中

2024年3月30日,伟姐和她的丈夫在她租住的公寓里接受采访。

伟姐:租户的定居十八年

“哐咚咚咚咚……”,震耳的响动从窗外传来,这是从上海站出发或到达的列车驶过天目中路749弄59号北面火车轨道的声音。对于常人来说很难不在意的声音,我们夫妇刚搬来几个月,却已经习惯了。

搬来这里之前,我和我老公在对面的蕃瓜弄小区租住了十八年。

我很早就来到了上海,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吧。刚开始时工作变动频繁,住处也就跟着变,从文庙路到中华路。后来,我们两个人在天目西路一带的手机市场自己做生意租住的地方就固定在了邻近的蕃瓜弄小区。

蕃瓜弄小区的房型非常复杂。在我们生活的这幢楼里,楼道两侧各有甲乙丙三户人家,我家就在一楼 101,是一间面积 12平方米的一室户。从2005年搬入这里开始一直到2023年改建搬迁,我和我老公两个人所有的生活点滴都汇聚在这一间看起来有些狭小的房间里。

搬来的十几年中,蕃瓜弄也经历过几次改造,如外立面粉刷、老旧管线改造、电表水表更新等,修修补补,但楼里面基本没有什么变化。生活日复一日,我们夫妇在家和手机店之间往返,每天都过得差不多,直到新冠疫情的发生。

新冠疫情的时候,大家自顾不暇,做饭的时候轮流出来烧饭,都怕传染病毒。那时候大家彼此都很紧张,出门就戴着口罩,也不说话。要用厨房或者洗手间时就先在自家门后面听听动静,外面有声音就不出去了,一直等到外面没声音了再出去。

听到蕃瓜弄确定要拆除的消息时,想到自己要离开生活多年的地方,我们当然有很多不舍。在蕃瓜弄,我们住得还是比较开心的,人们之间交流密切,我很喜欢这种氛围感。我甚至觉得,邻里关系和睦,是自己能够在蕃瓜弄坚持租住这么久的最主要的原因。有什么事情大家都会帮忙,有时自己下班回家晚,下雨了,邻居都会帮忙收衣服;有时候邻居买菜,看到不错的也都会帮自己带一点。甚至我们家钥匙都会交给邻居一把,可以说就和家人一样了。

我舍不得蕃瓜弄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这里地段好、 租金低。2005 年刚到蕃瓜弄时,一个月的租金只有七百多元,后来虽然房租涨了几次,但也只有1600元。这样的价格,在这附近是难以想象的。

2017年,由于北横通道项目建设,蕃瓜弄小区靠道路一侧的几幢楼被拆除,毕竟是国家工程,大家都比较支持。后来,蕃瓜弄小区的旧房改建项目也开始了。今年过年前,蕃瓜弄重建项目的施工方还给这个小区的每户送了一桶油、一袋米和一箱牛奶。

以后的生活会走向哪里?我们自己心里也不清楚。从蕃瓜弄搬走时,原来的房东告诉我们,等以后蕃瓜弄重建好了,还会把房子继续租给我俩。我老公觉得,如果蕃瓜弄重建后达到他心中的要求,他还是会回去租的。

2024年3月30日,伟姐租住公寓的厨房。这里看不到铁轨,但能听见往来火车的声音。

2024年3月30日,伟姐租住公寓的卫生间。搬进公寓前,她与丈夫在没有独立厨房和卫生间的蕃瓜弄小区住了十八年。

以下文字根据小张口述整理。

口述人:小张(蕃瓜弄片区空调维修人员,蕃瓜弄社区志愿者)

采访时间:2024年4月8日

采访地点:小张家中

 

小张:一双局外人的眼睛

我不是蕃瓜弄的居民,却比很多居民更了解这个社区。我经营的中央空调服务公司,十几年来为蕃瓜弄居委会和社区居民提供着专业的服务。新冠疫情期间,我自愿成为了持续奋战在蕃瓜弄第一线的志愿者,也亲眼目睹了居委会和街道的工作人员做了很多实际的事情。

很早以前,我们就开始为天目路街道、蕃瓜弄居委会做空调维护和保养了。

此外,我们还为居民提供零星的维修服务。

我几乎走过小区的每一栋楼。在这里,一栋楼大概五六层,每层平均住着五六户人家,卫生间和厨房是合用的,每户面积不到三十平方米,通常住着一家三口。蕃瓜弄里既有自有住户也有租户,租户以外来打工的年轻人居多,大概二三十岁;自有住户通常是上海爷叔阿姨。

从我的角度看,小区的条件在上海算是比较差的。一家三口住在二十几平方米的房子里,小孩子就睡在阳台里搭建的木板床上;有的老人把废旧的冰箱、洗衣机放在楼道里,一直舍不得丢,这些情况都很普遍。没亲眼见过的人其实很难想象,今天的上海还会有这样的房子。

从另一方面看,蕃瓜弄的位置是得天独厚的。它就在火车站旁边,靠近区政府和不夜城绿地公园。这也是很多住户不愿搬走的原因。

和蕃瓜弄的人打交道时间久了,自然和街道办、居委会也熟悉了。新冠疫情期间,我成为了蕃瓜弄社区的志愿者,负责消杀、发物资、协助做核酸等。厨卫共用的弊端在这个时候更加突出,这里交叉感染加重,居民的健康情况堪忧。

比起之前的厨卫合用,改建后的新房有独用厨卫,也安装了电梯,装修后每户还会多出几平方米,并且租房、搬家都有国家补助。作为旁观者,我还是觉得改建项目让小区住户生活得更好了。

我自己对动迁这件事也深有体会。我刚来上海开始创业时,租住在上海矿用电器厂附近。后来这个厂因为北横通道项目被拆除,我获得了一笔补助。迫于更高的房租压力,公司也开始从维修向工程方向上转,我的事业渐渐有了起色。随着北横通道的建造,不仅我的事业在发展,生活环境的各个方面也有了改变:绿化更好了,生活垃圾减少了,马路变宽了,也没有堵车了;空气变好了,蚊虫也少了;河边修建得很漂亮,老年人都喜欢到河边运动、跳广场舞,生活方式也明显改变了。

所以我认为,动迁是个新的开始,我始终心怀感激,感谢上海,感谢国家。相比过去,我现在的生活真的好得多,小时候的我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我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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