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总统或成“国王”？最高法院“历史性裁决”后特朗普能脱罪吗？

美国前总统特朗普  新华社 资料图

据新华社报道，7月1日，美国联邦最高法院以6票赞成、3票反对的结果裁定，前总统特朗普在涉嫌“干预2020年选举”的联邦案件中享有一定程度的刑事起诉豁免权。

美国最高法院发布的、由代表多数派大法官的保守派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茨（John Roberts）执笔的裁决书解释称，总统并非凌驾于法律之上，但总统行使“核心宪法权力”时不得受到起诉，且其“公职行为”应享有推定的豁免权，而该豁免权不适用于“非公职行为”。这是美国历史上首次对宪法赋予总统的权力做出解释。然而，最高法院并未界定在此情况下何为“公职行为”，而是将这一决定权交给了下级法院。

这一最新裁定意味着“干预2020选举案”的推进还需时日，特朗普几乎不太可能在11月大选前接受审判。此外，该裁定已对“封口费”案的进展产生一定影响。特朗普辩护方已致信“封口费”案主审法官，提出取消陪审团有罪裁定的动议。

针对裁决所产生的法律意义和影响，德恒律师事务所硅谷办公室主任、美国资深刑事辩护律师朱可亮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最高法院多数派的裁决一定程度上确保总统积极行使权力，即无需过度考虑刑事指控的影响。“裁决意味着美国总统往后在行使职责时将获得很大的活动空间。实际上，特朗普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即拖延该案的审理。他的本意并非完全推翻全部的刑事诉讼案件，而是寻求在上任后，让自己任命的司法部长撤销相关刑事诉讼案件。”

连日来，最高法院的裁决在美国国内引发了极大的争议，总统拜登以及最高法院内的自由派大法官发声谴责，政治新闻网站POLITCO甚至将裁决形容为“最高法院送给特朗普的礼物”。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刁大明认为，民主党阵营也许会不断借相关案件或判例挑战最高法院的裁定，联邦法院甚至各州地方法院内或出现围绕总统豁免权相关的司法纠偏或再纠偏行动。“在大选的背景下，司法工具化以及党争化的趋势非常明显。目前来看，判例本身显然有助于特朗普的选举利益，这也让司法政治化的态势愈加明显，进一步挑战甚至颠覆美国的政治构架。”刁大明说。

“公职行为”享有“绝对豁免权”

据新华社此前报道，2023年8月，在美国司法部特别检察官调查中，特朗普因涉嫌试图推翻2020年总统选举结果而受到4项刑事指控：密谋欺诈美国、密谋妨碍官方程序、妨碍及试图妨碍官方程序、密谋侵犯他人权利。特朗普在应诉时对4项指控均表示不认罪并寻求上诉，声称总统享有刑事起诉的绝对豁免权。今年2月，哥伦比亚特区联邦巡回上诉法院裁定，特朗普在“干预2020年选举”案中不享有豁免权，可以被起诉。特朗普随后向最高法院发起上诉。

负责该案的美国司法部特别检察官杰克·史密斯（Jack Smith）在起诉书中表示，特朗普试图让司法部官员帮助证实2020年大选存在“广泛的欺诈行为”，称“选举欺诈”导致其连任受阻。此外，在部分计票结果已倾向拜登的州，特朗普和他的幕僚曾向这些州的议员施压，要求他们起草虚假的选举人名单，“谎称”特朗普在这些州赢得选举。

早在今年4月，最高法院听取了特朗普的口头辩论，特朗普方面表示，前总统在任期间所犯罪行不能被起诉，坚称他在2020年总统选举前的行为属于总统“公职行为”的“外围”（outer perimeter）范畴。特朗普的法律团队还表示，如果不给予特朗普全面豁免权，未来的总统可能会由于担心离任后受到刑事起诉而无法行使职责。

而在7月1日的裁决中，美最高法院以6比3的投票结果裁定，特朗普在行使其“核心宪法权力”享有豁免权，且其所有“公职行为”应享有“推定的豁免权”。保守派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茨在其多数意见中表示，总统“并不凌驾于法律之上”，但对在任期间所采取的“公职行为”享有“绝对豁免权”。

在裁决书中，罗伯茨引用美国开国元勋之一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的话，表示美国宪法起草人汉密尔顿要求美国拥有“独立”且“精力充沛”的行政机构，即总统在任期间行使核心权力时应“不畏惧在未来受到起诉”。

对此，朱可亮表示，近二三十年来，保守派法官在解释宪法（包括一般的美国法律）的时候，其原则包括严格按照宪法起草人的最初意图，严格地按照宪法的文本语言进行解释，即所谓的文本主义。在他看来，罗伯茨引用汉密尔顿的原话，目的是解释并支持最高法院多数派的裁决。

资料显示，在美国宪法的解释中，文本主义关注宪法文本本身的字面意义，即对于拿到文本、阅读文本、最终决定通过文本的人们来说，如何解释相关字词的含义至关重要。

“当文本语言不够清晰的时候，法官会看宪法起草者所处的背景和法律条文的目的，并遵循相关方向对条文进行解释。然而，美国的历史不长，总统遭刑事起诉的案例也寥寥无几，基本无法就此找到相关的历史案例或法律判定。我们也不难看出，此次最高法院的裁决文书中引用的案例显然很少。”朱可亮说。

“总统或成国王”，民主党人强烈反对

《金融时报》报道称，最高法院的裁决开创了历史，“在特朗普案之前，没有任何一家法院（包括最高法院），对总统是否可以免于刑事诉讼的问题做出过裁决。”

首场辩论失利并遭到广泛质疑的拜登则对最高法院的裁决发表了时长不到五分钟的讲话。在讲话中，拜登严厉批评了最高法院的决定，谴责特朗普是“国会山骚乱”的“罪魁祸首”，敦促选民放弃支持特朗普。

拜登还表示，最高法院的裁决将“从根本上”改变总统职位的性质，让总统拥有前所未有的权力，并强调裁决“是一个危险的先例”。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报道称，拜登的讲话借助了提词器，且并未回答记者的提问。

三名自由派大法官对最高法院多数派的意见持强烈的谴责态度，索尼娅·索托马约尔（Sonia Sotomayor）、埃琳娜·卡根（Elena Kagan）和凯坦吉·布朗·杰克逊（Ketanji Brown Jackson）发表了言辞犀利的批评意见。

“在我们共和国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位总统有理由相信，如果他利用职务之便触犯刑法，他将免受刑事起诉。”由奥巴马任命的大法官索托马约尔说，“总统在使用官方权力的每一个方面，现在都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国王。”

索托马约尔又概述可适用豁免概念的假设情况写道：“命令海豹突击队第6小队刺杀政敌？豁免。组织军事政变以保住权力？豁免。接受贿赂以求赦免？豁免。豁免，豁免，豁免（Immune, immune, immune）。”

根据最高法院提供的裁决文本，最新确立的豁免原则不仅适用于特朗普，也适用于往届以及未来的总统。不过，最高法院并未对“公职行为”（official act）以及“非公职行为”进行明确定义，就连首席大法官罗伯茨也承认，这可能会引发“难题”。

但最高法院多数派驳回了杰克·史密斯对特朗普的部分指控，即特朗普在任期间涉嫌利用司法部来支持其选举舞弊指控，并在拜登获胜的州提交虚假的选举人名单，最高法认为这些行为都在总统的“公职行为”范围内。“总统可能会与司法部长以及其他司法部官员讨论潜在的调查和起诉，以履行其宪法职责。因此，特朗普拥有豁免权，不能因据称与司法部官员讨论的行为而被起诉。”在裁决书中，罗伯茨代表多数派表示，下级法院需要进一步审理以确定特朗普因哪些行为可被起诉。

前检察官、美国广播公司（ABC）法律撰稿人克里斯·蒂蒙斯（Chris Timmons）认为，“公职行为”应定义为总统应该做的事。“有点像总统的核心职责，比如担任军队总司令。打个比方，如果美国总统向黎巴嫩派遣军队，他就不会因谋杀而被起诉。”蒂蒙斯说。

北卡罗来纳大学宪法专家迈克尔·格哈特（Michael Gerhardt）告诉美国广播公司（ABC）:“最高法院表示，只要特朗普或任何总统声称自己做的事情属于‘公职行为’，那么这种行为就符合宪法。检察官必须找到证据推翻这种推定，但并非易事。”格哈特说。

在刁大明看来，尽管裁决引发了外界对总统行政权的普遍担忧，但并不代表总统权力将“无限扩大”。在他看来，后续判例可能产生的“模糊地带”以及执行过程可能将导致新的司法争议，或将产生新的判例，进一步对裁决施加约束。

“从选举政治的角度来看，最高法院的裁决显然具有政治意义，有助于身负四项刑事诉讼案件的特朗普拖延刑事起诉。从长远来看，裁决不可避免地导致了总统行政权的扩张，可能将对美国政治的权力框架造成不可预期的影响。”刁大明分析道。

美联社分析认为，虽然最高法院并未如特朗普所期待的那样驳回相关指控，但裁决对他而言仍是一次“重大胜利”。鉴于特朗普的法律策略是将诉讼程序推迟到大选后，假设特朗普在今年大选中击败拜登，由他任命的司法部长或许将寻求撤销“干预2020年选举”案以及其他联邦案件。报道还称，由于总统有权对违反美国联邦法律的罪行予以缓刑或赦免，特朗普甚至可能会下令赦免自己。

特朗普胜利了吗？

判决公布后不久，特朗普在其社交平台“真实社交”（Truth Social）上用大写字母写道：“这是我们宪法和民主的巨大胜利。我为身为美国人而自豪！”此前，特朗普曾否认相关指控，并表示此案以及其他案件均出于政治动机，旨在阻止他重新当选为总统。目前，特朗普还面临其他两项刑事起诉——干预佐治亚州总统选举案以及不当处理机密文件案。

曾任美国代理司法部长的共和党人斯图尔特·格森（Stuart Gerson）认为，相关联邦案件不可能在选举前得到解决。“特朗普得到了他想要的，那就是拖延。”格森如此描述最高法院裁决对特朗普所带来的有利影响。

美最高法院发布裁决后，特朗普方面以相关裁定为依据，认为“封口费”案核心事件和证据发生在特朗普执掌白宫期间，提出法院应取消有罪裁定的动议。起诉特朗普的曼哈顿地区检察官办公室回应称，尽管该论点“毫无根据”，但最晚会在7月24日给出答复。

对此，该案原告纽约市曼哈顿地区检察官表示，不反对被告律师寻求上述许可的做法和由此推定的延迟宣判。当地时间2日，纽约州最高法院法官胡安·梅尔尚（Juan Merchan）已将前总统特朗普所涉“封口费”案的宣判时间从原定的7月11日推迟至9月18日。

朱可亮对此表示，根据最高法院的最新裁定，本案中使用的一些证据现已被最高法院的豁免裁决排除在外，导致部分关键性证据极有可能无法呈堂。因此，法院将宣判时间延至9月，目的是为控辩双方提供更多时间进行考虑。

有法律专家表示，对特朗普方面而言，挑战“封口费”案的有罪裁定可能是一场“艰苦的战斗”。纽约上诉法院律师马克·扎德勒（Mark Zauderer）表示，“封口费”案件的指控似乎明显与特朗普的非公职行为有关。

在此前为期六周的审判中，特朗普被陪审团一致裁定犯有34项伪造商业记录的重罪，目的是掩盖2016年竞选期间向一名色情明星支付封口费的事实。有媒体分析称，作为初犯，特朗普预计不会被判入狱。

有分析认为，尽管特朗普将最高法院的裁定视为“一场胜利”，但接下来的审判进展也可能给他带来麻烦。

根据最高法院的意见，华盛顿联邦地区法官塔尼娅·丘特坎（Tanya Chutkan）将决定是否举行一场小型审判，以决定“2020干涉选举案”起诉书中的哪些指控构成所谓的“公职行为”。《纽约时报》分析认为，对于民主党人来说，小型审判可能属于“最好的情况”，理由是民主党人希望特朗普的案件继续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在民主党人看来，特朗普的一系列案件将对他在关键摇摆州的选情构成冲击。

POLITICO与民意调查机构益普索（Ipsos）6月17日联合开展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封口费”案定罪或将对特朗普在独立选民中的选情造成影响。21%的独立选民表示，定罪结果可能会促使他们选择放弃支持特朗普。《时代》杂志和锡耶纳学院6月5日联合开展的民意调查则发现，特朗普在“封口费”案件中被裁定有罪后，3%的特朗普支持者转向拜登，4%的特朗普支持者则进入了未定阵营。

POLITCO与益普索今年3月的另一项民调显示，大部分受访者对“总统应享有刑事豁免权”的说法持反对意见，其中大部分（48%）是共和党人。只有11%的受访者持支持特朗普的立场，即总统在任期间的行为应享有刑事豁免权，且其中的大多数人也为共和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