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穿梭：北横通道与兆丰别墅的时空对话｜穿城而过·北横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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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孙威将近三十年的从业生涯里，北横通道是他经手的第三个大工程。他开玩笑说，人一生中也就只能做三个大工程，一个工程做十年。

也恰好是在十年前，孙威作为上海长江隧桥建设发展有限公司隧道工程部项目工程师，加入了北横通道项目。作为建设单位方，孙威迎接的最大挑战之一，便是参与工程全线各个环节，协调各方关系，为施工单位创造条件，让他们可以一心一意推进工程。

兆丰别墅，始建于1929 年，位于长宁路712弄，因临近兆丰花园（今中山公园）而得名。 1999 年，兆丰别墅被评为上海市优秀近代建筑。20世纪20年代，此地北靠圣约翰大学（现华东政法大学），东有中西女中（后与圣玛利亚女中合并为现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西接沪杭铁路西站。1928年，无轨电车20路设始发站兆丰花园，至今这条线路仍在运行。正因这里环境优美、学风浓厚、交通便利，一些名流大亨看中此处，逐渐在此修建起公寓洋房与独栋别墅。

走进兆丰别墅，一条宽敞的弄堂贯穿建筑群，周围的楼房呈“非”字形排列。鹅黄色联排公寓之间用红砖墙隔开，靠街的楼墙规律地嵌着外挑式阳台，一些窗上装有红白相间的遮雨棚，方便晾晒衣物。这座富有生活气息的建筑群在百年前也住过不少名人。兆丰别墅 77 号是爱国将领张治中的故居，担任过上海市长的俞鸿钧曾住在115号，而著名报人严谔声的故居则在129号。百年过去，这些名人都隐没于历史烟尘，而这些鹅黄色的建筑依旧矗立原地。

2018年8月份，北横通道东段线路推进到兆丰别墅，由于该建筑群历史悠久、砖木结构稳定性较差，孙威不仅面临着和居民、街道居委会协商等人际沟通问题，还要解决在这片古建筑下方进行极限穿越的技术难题。

回顾这段经历，孙威感叹：“如果当初一眼看到在推进过程中会遇到这么多困难，我肯定会产生畏难情绪。”而正所谓“关关难过关关过”，盾构穿越兆丰别墅后，建筑物变形等各项指标均满足标准。在穿越至今的六年时间里，房屋仍然稳固。为了提升居民们的生活体验，华阳路街道最近还将修缮改造工作提上日程。3月上旬，工程队在小区内的空地建起堆建材的活动板房，也开辟了一块区域用以接待居民。而这块空地的下方15米处，正是北横通道经过的地方。

2024年4月16日，兆丰公寓

以下文字根据孙威口述整理。

口述：孙威【城投公路集团第三事业部第二指挥部总工程师、北横通道现场指挥部总工程师】

采写：李昂、曹雪枫

采访时间：2024年3月20日 上午9:30

采访地点：北横通道新建工程1标段中山公园工作井及江苏路匝道土建工程项目部 上海市长宁区长宁路768号

盾构机过来了没有？ 我们告诉他，已经过去了

在北横通道工程的规划阶段，为了设计盾构机推进的线路，我们具体分析了诸如推进过程中是否有桩基阻碍、地层条件是否允许推进等问题，还综合考察了推进线路与周边环境的相对位置，以便选出最适宜推进的线路。经过多轮比选之后，我们最后还是决定从兆丰别墅下穿越，因为这是最经济、最合理，也是最可行的方案。

尽管如此，它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部分居民。因此，在工程开始前，我们先联系了华阳路街道华四居委会，与他们对接工作，希望他们能协助我们取得居民的谅解和支持。北横联合党支部也帮助我们和居委会联络，一起举办党建活动，拉近双方关系。

兆丰别墅的住户以老年人居多，还有一部分租户。为了获取居民支持，在共建签约后，居委会帮我们聘请了社会义务监督员，监督我们的施工进度。我们还设立了市民热线，与有诉求的居民直接进行一对一沟通。

工程所需的盾构机就埋在兆丰别墅地下15米深的地方。为了让居民更了解北横通道工程项目，我们组织市民开放日，请了二三十位市民代表来参观盾构机。大多数人都只见过建成的隧道，但没看过建造过程中的样子。所以当他们看到直径15.56米，几乎有五层楼高的“纵横号”盾构机后，还是挺震撼的，也意识到了我们的艰辛，对我们多了一份理解，这其实就是“将心比心”。

在遇到节假日或者极端天气时，我们还会送一些慰问物资给居民。中秋节时，我们给居民送上了月饼；五一劳动节时，我们组织了公益活动，请专业艺术团来做慰问演出，增进与居民的互动。此外，每周二、周四下午，我们也会前往指定的居民接待处，

搜集相关诉求，派技术人员前去解决。

我印象比较深的是，有一位老年居民跟我们反映说，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感受到地下有震动。其实，当时我们的盾构机还没有推进过去。我们猜想，老人知道盾构机要穿越房屋之后，心里产生了一种紧张感。

事实上，我们施工现场埋在十几米深的地下，所使用的盾构机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噪声。但是，我也能理解一些居民的心理情况。所以，在晚上十点钟左右，我们与有关鉴定单位一起，站在老人指定的位置上，去听是不是真的有震动。检测指标一切正常。等到我们的盾构机真正推进过去后，老人还问我们，盾构机过来了没有。我们告诉他，已经过去了。

前后三次检测，演绎“急转弯式”穿越

如果说化解与居民的沟通难题需要将心比心，那么安全推进工程，确保不影响市民的日常生活，则需要认真谨慎地制定穿越方案。

一般来说，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护构筑物，在推进前我们会对房屋做检测，摸清每一座构筑物与隧道的相对关系，比如是在建筑物正下方穿越，还是在侧下方穿越。然后预计穿越对构筑物的影响程度，最后按照四级风险进行评级，我们称之为“一房一档”策略。而对于兆丰别墅这样具有较长历史的建筑来说，由于技术原因，它们的地基和结构不如现代建筑稳固，所以整座房屋对穿越后的土层变化就会比较敏感，因而我们

将其评为一级风险。

当时，我们制定盾构机穿越周边环境的控制标准是“正一负三”，即在穿越完成后，土地地层隆起一厘米或下沉三厘米是正常的，不会对地面上的构筑物产生影响。但是最高级别的一级风险房屋不适用这个标准。所以，在穿越兆丰别墅的全过程，为了更精准地控制精度，我们工程队安排了二十多个人，按照排班表全天候轮流在现场进行值班。

我们也做好了关于最坏情况的预案，如果穿越结束后，兆丰别墅检测下来是危房，我们会安排好居民撤离，联系好周边宾馆以供居民入住。幸运的是，我们和上海市房地产科学研究院（房科院）检测后发现，兆丰别墅的房子主要有受潮、渗水、墙皮脱落、面砖开裂等问题，但是房子没有结构性损伤，不需要拆除重建。

在正式穿越前，我们在受影响的房屋周围设立了自动化实时监测点，充当我们的眼睛。随后，我们挑选一段100米左右的试验段进行模拟穿越，一边观测地面沉降数据，一边调整施工参数，争取将它微调到一个比较完美的状态，尽最大可能地维护周边环境稳定。试验过后，我们心里也有底。

因北横通道的主线隧道有上下两层，每一层有三条车道。因此，我们使用的是当时全国最大的盾构机，直径为15.56米。此外，由于轴线限制，我们不得不进行“急转弯式”穿越，达到了转弯半径的极限值500米，施工难度非常高。

由于盾构穿越在地下24小时不间断进行，为了减少对周边环境的扰动，我们将推进速度降低至最高速的一半，一天大概推进8米。最后，我们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穿越了兆丰别墅。

盾构机挖掘出来的隧道并不像我们平常看见的一样平整，还需要通过注浆来将空隙填补完整，而注浆量也会影响土地的沉降。因此，在穿越过程中，我们联系房科院进行了第二次检测。第一次注浆结束后，如果检测发现土地的沉降数据有比较大的浮动，就可以及时地进行二次注浆，开展补救工作，让土地及房屋维持在稳定状态。

全部穿越完成后，我们开展了第三次检测。我们预计兆丰别墅的沉降标准是不超过两厘米，检测结果表明房屋土地沉降量在1.2厘米左右，算是控制得比较好的情况。

当然，我们也接到过一些居民的诉求，像是房子出现裂缝，门窗关不上，等等。有些是由于盾构穿越导致部分地面产生差异沉降，房屋结构发生变形；有些则不是穿越导致的，有可能是房屋的自然老化。

我记得，居民多次向我们反映，有段围墙快倒了。我们去看过后，发现这段围墙其实是处于年久失修的状态，不是工程导致的。但就像居民们支持我们的工作一样，我们也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因此，我们把围墙拆掉，重新帮他们建了一面新墙。像这样大大小小的问题，无论是不是由工程造成的，我们都顺带着承包了几乎所有的维修工作。

协调多方关系，为施工保驾护航

北横通道被称为“盾构穿越的百科全书”，我们总共穿越了108座建筑物，如房屋、高架与防汛墙等和市民生活息息相关的建筑。而且这些建筑基本处在都市核心区域，特别是包括了运营中的城市轨道交通。除此之外，我们还完成了超大盾构连续急曲线转弯。大家都知道，公交车转弯比小轿车更困难，因为公交车的惯性更大，长度更长，所以不便于操纵。而盾构机的长度与重量都远超于公交车，转弯更是难上加难。

而对我个人来说，最大的挑战是在市中心推进重大工程的沟通工作。以前，我都是在郊区作业，不用过多地考虑各部门的协调，也没有直接面对过市民。现在，我参与了工程相关的各个环节，也接触到各行各业的人，才知道沟通工作的重要所在。我们建设单位必须打通所有环节，为工程推进保驾护航。

而我们这一路上的顺利推进，也多亏了各个兄弟单位的帮助。在穿越方案确定后，我们请了专业单位对整条线路上可能存在的障碍物进行排摸。有一次我们和沿线相关人员取证，无意间得知了附近曾经有一个没有完成的工程，用来建地基的桩基已经打进地里，而桩基的位置恰好碰到了我们的轴线。

我们去现场进行探摸，发现那里确实有四五十根桩基，于是立刻调整方案，花了一周时间，把桩基全部拔掉。如果我们不知道这个情况，直接让盾构机推过去，肯定会在那儿卡住。卡住就难办了，要把障碍物清除，还要挖工程井把盾构机提上来，再重新开始推，这工期肯定不止一两年。

2017年7月20日，华阳路330号这幢建筑物的桩基被拔除

所以，我们非常感谢长宁区区政府为我们提供了这个重要信息，让我们少走了很多弯路。每个区的区政府也都成立了北横指挥部，为我们扫清了很多前期的障碍，比如属地拆迁、现场维稳和落实办公场所等。不仅如此，在推进过程中，只要有一个居民提出意见，我们的整个工程都有可能受到影响，但我们都没遇到过类似情况，这多亏了街道办和居委会的协商工作。

参与北横通道建设项目也给我这个工程师带来了巨大的成就感。在日常生活中，我也能感受到上海市民对于北横通道项目的关心。我的高中校友会就曾经邀请我举办讲座，我也很乐意将工程建设进展情况分享给他们。北横通道切实为大家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相当于第二条延安路高架，能够减缓其他高架的拥堵情况。以我个人为例，我家住在浦东，公司在长宁区哈密路。以前，我开车上班至少要50分钟，北横通道东段通车后，我估计只要20多分钟就能到了。所以，从一个普通市民的角度出发，我也非常期望北横通道东段能够早日开通。我到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2021年6月18日，10.9公里长的北横通道西段正式投入使用。其实，在上午十点的通车仪式开始前半个小时，我们都还在地上画道路标线。在此之前，我们还通宵工作了好几天，一直忙到了最后一刻。当看到北横通道西段正式通车，我觉得如释重负，那是最让我感到自豪的一个瞬间。

在市中心建上下两层的隧道，在国内是少有的，因此也有很多其他城市的建筑同行来北横调研。我们现在也在总结经验，希望可以利用西段建设过程中积累的经验，整理出一份中心城区盾构穿越的规范，指导北横东段和南北通道的建设。